第56章 蛇蠍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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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溫寧和餘南這一對閨蜜彼此坦承心意的時候,日諜方太太正在下山的途中。
    對於此次造訪特校铩羽而歸,她並不意外,因此心中沒有絲毫挫敗感。要讓旁人來看,身為一名八麵玲瓏的生意人,急功近利上趕著討好中央政治特別訓練學校的校長,是一件最正常不過的事情。那麽,過份的討好,被身居上位者婉拒,更是尋常不過。
    當然,此行方太太並非沒有收獲。她遠遠地瞥見了那位被餘南稱呼為“陸姐”的女醫生。據前期所得的情報,這位深居簡出的“陸姐”陸鴻影,是特校內最神秘最難捉摸的人物。單憑畫像和照片,陸鴻影眉色淡,神情淡,實實在在的人淡如菊,沒有半分資深特工的精氣神,這令方太太更增好奇。昨晚特地設宴,仍然未能見到其人,沒想到早上無心插柳,倒博得匆匆一晤。
    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陸鴻影當時身著醫生的白大褂,碩大的醫藥箱持在一側肩頭,並不影響她腳步輕盈,神色平靜——這讓方太太疑慮,她真的受過重傷?陸鴻影經過校門時,隻略微抬眸掃視一眼,隨意,無心,淡漠。可是,當她平湖無波的目光掠過方太太時,方太太莫名有種感覺,好似方才有一隻振翅的蜻蜓,不經意朝自己眼角蟄了一下,不痛,但就是留下了一點屬於她的印記。方太太立即耳垂發涼。這是她不為人知的特別緊張的表現。在她豐富的前半生,惟有麵對兩個人,她會有這樣的反應:其一,是她的授業恩師;其二,是她所屬特高課的首腦,土肥原賢二。
    方太太很難理解這種感受,身為特工,相信和憑依直覺,是職業本能。她非常自覺地將陸鴻影劃入心目中最危險人物名單。其後,再試圖用理性思維來解釋自己的異常反應,卻始終無法得到答案。
    懷揣這種未知難控的疑雲,方太太回到火鍋城,回到她的房間。
    當然,打開房門的時候,方太太已經發現房門被動人手腳,有人擅闖,或者說擅闖過她的房間。
    她若無其事地開門,拴門,聽清撲麵而至的風向,飛腿厲掃,將不速之客狠狠摜倒。不過,當她看清“不速之客”的相貌時,又是橫腿長勾,穩住了撞到桌角行將與餐桌一同傾倒的那個人。
    室內撞擊的聲響還是驚動了外麵。
    很快,有夥計在外喊:“老板娘,出什麽事啦,要不要幫忙?”
    方太太說:“不小心撞到了餐桌,沒事,你們忙自己的!”
    外麵的夥計走遠了,“不速之客”立正,低聲道:“屬下鬼手,見過特派員。”
    方太太惱火地看著站在麵前的人,說:“你認得你,見過你的照片。你怎麽進來了?!”
    鬼手是個看上去二十餘歲,眉目清秀的小眼睛青年男子,他是曾經在醉川樓為特校諸人服務過的包房服務生,當醉川樓被端後,是惟一的漏網之魚,在醉川樓的員工名單上,名叫野生。
    現在站在方太太麵前的野生,身上裹著破爛的薄襖,頭發枯黃蓬鬆,隻是破襖不臭,頭發不算很髒,因此看上去不像乞丐,更像沿街隨處可見的油手好閑二痞子。於是,方太太又皺了下眉頭,“怎麽打扮成這模樣?”
    野生在此等候方太太已有一段時間,熟悉了房間的格局布設。客套一過,直接掀了房間的隔簾,坐在方太太的化妝凳上,說:“堂本說,特派員召喚我,我能不來?不裝扮成這個模樣,我能怎樣?裝成乞丐,我進得了你這高端酒樓?裝成跟你生意合作的,你若是又被端掉,軍統再來個順藤摸瓜,我還有幾個窩可以挪?”
    方太太壓製著內心深處對野生的嫌棄,說:“果然,在中國呆久了,就會被同化。粗鄙、自大、自以為是,毫無上下尊卑。”
    野生說:“堂本說,您斥責他和酒井,習俗和行為未能完全融入中國;現在,您又斥責我,怪我太像中國人。左右不滿意,不知道特派員究竟想要哪樣?方才領教特派員的腿功,倒好像源於中國南方的某個派係?”
    他的態度遠不及堂本恭順,方太太認為,這是他長期浸淫在川人中,把那份川人的桀驁和不羈學到了九成九。她轉移了話題,“我已派健三郎混進特校,查訪學員的死因。”
    野生說:“這是您的決定,無需向我說明。雖然,上次您讓堂本向我通報這一計劃時,我個人極不讚同……”
    方太太說:“你不讚同,是因為不願意讓活人被死人牽扯進來。”
    “畢竟,征吃行動,潛伏小組的損失太大。”野生收斂起嘻皮笑臉,神情沉痛,“我不認為,軍統石州站是吃素的,我不是九命貓。”
    “鬼手,帝國軍人誓死效忠天皇陛下,相信他們不吝為帝國作出任何犧牲,雖然,我也因此心情沉痛。但是,由執棋發出的消息,這名學員的死多半是潛伏在特校的共產黨所為。按照執棋的指令,務必找到這名共產黨並除掉,否則必定會影響‘珍瓏’計劃的進行。”
    野生不以為然地翹成二郎腿,“共產黨?帝國現在最大的敵人是國民政府,特高課最大的敵人是軍統。共產黨能礙事?他們會真心幫國民政府與帝國對抗?”
    方太太道:“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也無須回答。我隻知道,執棋的指令,必須執行!”
    “執棋!”野生不滿地冷哼,“別談這個執棋!這家夥到底是人是鬼,這些年,為帝國做了什麽?躲在角落裏指手劃腳,讓帝國軍人無辜賣命!他有什麽用!”
    “住口!”方太太壓低聲音,正色喝斥野生,“執棋所處的重要位置,豈是你可以妄議!我告訴你,不必說執棋為帝國立下多少大功,就論他能夠在軍統潛伏多年未被識破,就不是你我可以試圖比肩!”
    野生悻悻,道:“好,我惟命是從。”
    方太太說:“健三郎不可能在特校內逗留太久,能查出共產黨當然好,最次也能幫執棋擾亂視線,以執棋的妙眼,必定能有所發現。我要你接應離開特校後的健三郎,包括情報和……人。你明白了?”
    野生心領神會,“你是說,如果他暴露,或者被軍統的人跟蹤,我就……”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方太太點頭。
    野生眯起小眼睛思索片刻,斷然道:“健三郎這條命保不住了。”
    “怎麽說?”方太太問。
    野生說:“健三郎此人我了解,他一直潛伏在鄉間陋巷,見過的世麵小,恐怕逃不過軍統那幾個利害角色,尤其是樂弈的毒眼。”
    方太太陰惻惻一笑,“他如果一點破綻都沒有,這局棋又哪來的意思。沒有他擾亂棋局,執棋怎麽能做到旁觀者清?”
    野生在聽懂這一層意思的同時,不免生起一陣膽寒。強自收斂心神,想到一樁重要的事情,脫口道:“不好!健三郎一旦被懷疑,我們收買朱景中的事情也瞞不住!”
    方太太蹙眉,“當初做了這件事情,中間人難道沒有善後處置?”
    野生說:“中間人是我親自善後的,可是,一旦樂弈發現其中的問題,從中間人追查下去,難免……難保不會查到堂本夫婦!”
    方太太一驚,豎眉道:“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野生遲疑片刻,說:“那位我處置的中間人是個收債放債的混混,拿錢給他放債的人裏麵,就有……堂本夫婦。”
    方太太簡直要拍案而起,怒罵道:“混蛋,誰讓他們幹這種事!”
    野生微有不忍,解釋且求情道:“他們有一個兒子,很可愛,就是身體不太好,總上醫院。可是那個小小化妝品店麵,正常說賺不了太多錢,雖有活動經費,但大把用錢會引起懷疑,隻好借放貸之名來掩飾。特派員放心,他們都是忠誠的帝國軍人,無論發生什麽事,絕不會背叛帝國。要不,一旦發現情況不對,讓他們立即轉移!”
    方太太冷哼一聲,“野生,你跟他們不同。如果沒有那個野種,我相信他們跟你一樣,確實是寧死不屈的帝國軍人。可是,一旦身為父母,那份心腸就完全不一樣了。我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不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放在第一位的父母親。軍統的手段,跟特高課也就不相上下,一旦拿這孩子威脅,堂本夫婦還有什麽秘密守得住!那個孩子,留不得!”
    野生簡直開始後悔自己的多嘴,麵前這位頂頭上司讓他不滿,也並不令他心服,他說:“一有嫌疑就除掉,特派員,您是嫌石州的潛伏人員太多了?”
    這提醒了方太太。經過醉川樓一役,石州可用的人已然廖廖。她放鬆了語氣,“那麽,你就替我盯著他們。我相信,你心中有數,會以帝國的利益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