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對弈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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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馬上開始。
堂本勝平首先被帶至棋桌前。他掃視一眼棋盤,驀地哈哈笑出聲,一臉嚴肅地質問秦立公:“看來,你們中國人不僅倚多為勝,還喜歡投機取巧。我還納悶這局棋你們敢跟我爭輸贏,原來早想好了先招。這樣占我便宜,不認為羞恥嗎?”
原來,棋盤上已預先布設有棋子,堂本勝平一眼看過去,就知道白子占據大半山河,呈壓倒性優勢。
秦立公似笑不笑,“遊戲由我設定,是新開一局,或是由中局開始,當然憑我說了算。說占你便宜,那還真就占了。這局棋,你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堂本勝平在片刻遲疑後轉怒為喜,陰狠冷哼一聲,“不是我看扁你們,現在占盡優勢又能怎麽樣,兩輪下來,我必定讓這形勢翻轉。”言畢,往棋盤中落下了枚黑子。
特校方第一個上場的是樂弈。他名叫樂弈,然而完全不懂圍棋,卻也並不怯場,上來隨手拿了一枚白子就往空白處放,秦立公連忙喝止:“此處是禁著點,不能放子。”樂弈再換了兩三處地方,偏巧都是禁著點,最後索性在邊角落子,下了一步廢棋。秦立公看得微笑暗自搖頭。
這當口,餘南湊近在溫寧身邊,說:“我真不會下圍棋,什麽叫禁著點?樂弈怎麽下來下去都落不了子?快,快跟我普及知識!”他這一問,羅一英和蔣蓉蓉均豎起耳朵聽講。
溫寧說:“什麽叫禁著點,就比如今天,咱們的白子在棋盤上點落子後,這枚白子無氣,而且也不能提走對方的黑子,棋盤上這個點就是咱們白子的禁著點。”
餘南撓頭,“那,什麽又叫做氣?”
溫寧想了想,無奈地笑了,“如果完全不懂圍棋,這兩個概念實在難以解釋明白。”一麵說,見餘南所穿製服的後背和肩臂全是泥灰,道:“你怎麽回事,怎麽裹得跟泥猴似的。衣冠不整,等會兒上場,不是讓別人笑話,就得挨校長的罵!”低聲嗔怪著幫她拍開灰跡。
餘南沒好氣地瞪向正上場下棋的何曼雲,“還能怎麽樣?剛才進洞的時候,那位大小姐穿著高跟鞋搖來擺去,自己沒站穩,倒還有男人扶……”她看了一眼身邊點煙緩抽,凝目遠觀棋局走向的朱景中,“害得跟她身後的我,跌到泥灰堆裏了!”溫寧想起,因為最近防空洞監牢部分洞室出現裂口,特校購置了一批水泥沙漿堆在洞口,正準備整修。
蔣蓉蓉插嘴道:“那可怎麽辦,我們胡亂下棋,會壞了校長的大事。”
“你們也不用慌,瞧,樂隊長就很聰明,往邊角上靠著,自有高手來收拾的。瞧,何主任這手就補得不錯。”溫寧說道:“這手棋叫命令手,在優勢情況下逼位,那枚白子關下,堂本勝平下一手的黑子必拐。”
羅一英一頭霧水地喃喃道:“馬上就輪到我了,怎麽辦啊!”
溫寧正想說話,卻見剛剛應了何曼雲那步棋的堂本勝平抬起頭,陰森冷恨地說:“原來你們還互相通氣,老手教新手,這盤棋,看來沒什麽意思了!”
秦立公便咳嗽一聲,說:“觀棋不語真君子,都講規矩啊,不能讓小日本瞧低了。”
羅一英下了一步棋,垂頭耷腦地下來,因為秦立公的臉色陰沉。
等到堂本勝平應棋後,就輪到溫寧了。
溫寧上來一看,羅一英果然下了一步很臭的棋,使堂本勝平一口氣提走了十餘枚白子,原本被逼壓得透不過氣的局勢,得到緩解。溫寧凝神細察須臾,落子後秦立公長籲點頭,“好一個關門吃,漂亮。”溫寧暗叫慚愧,因為黑子仍處弱勢,以她的棋藝,也能輕易找到一處突破口,封死其間三枚黑子,是謂“關門吃”。
接下來是蔣蓉蓉、王澤和餘南,蔣蓉蓉效仿樂弈,將白子落在邊角,卻正落入堂本勝平的陷井,王澤居中平衡,但看來棋藝平庸的他顧此失彼,失手一著,讓黑子乘勢連進,接下來餘南慌了神,胡亂下子令黑子的攻勢進一步取得戰果。頃刻間棋盤風雲變色,黑子掠進,與白子竟成分庭抗禮的局勢。秦立公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然後,就輪到第一輪最後上場的朱景中了。朱景中原是兩指夾著香煙上場的,看到秦立公嚴厲的眼神,趕緊掐熄煙頭扔了。他撫腮察看棋局良久,久到堂本勝平忍不住說:“看來我得睡一覺了。秦站長,今天的事,不是我拖時間,是你們自己拖遝。”
話音剛落,朱景中落子,轉身離開,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堂本勝平走上來瞧過,麵色一沉。
秦立公笑道:“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這一招倒撲入虎口,堂本,你可以提走白子一枚,不過,我方可以回提黑子六枚。”說話間,已動手提子。
如此一來,第一輪後白子仍然占據微弱優勢。
第二輪開始了。
首位出場的樂弈依然維持他穩紮穩打的作風,加之方才旁觀一番,多少看出些規則和門道,依舊選擇在邊角落子。
堂本勝平在方才被回提黑子的方位落子,以求與原有領地連成一片。
第二位出場的何曼雲下手狠決,落子阻斷聯結。
堂本勝平繼續試圖聯接。
第三位出場的羅一英這回學聰明了,緊挨樂弈落子之處放下白子,雖是廢棋,但不礙堂本勝平與白子方急於爭奪的大局。
第四位出場的溫寧,幹脆利落下子點眼,使堂本勝平在聯接黑子時難以做眼。
堂本勝平開始急於求勝,在三番兩次聯接黑子被阻攔的情況下,突然發現樂弈和羅一英所下的兩枚棋剛好可以利用反撲,悄然落下一枚隱子。
第五位出場的蔣蓉蓉,現在她要找落子之處就顯得尷尬了,因為四麵邊角或是禁著點,或被圈地占領。她愁眉苦臉,在棋盤上比劃半晌,最後眼睛一閉,隨便拍下一子。還好,不在禁著點。
而堂本勝平上前觀之卻是大喜,因為蔣蓉蓉的這步胡棋,讓他一直不僅能回提白子七八枚,還能聯上先前那片被朱景中吃掉的區域。
覷著秦立公那簡直要吃人的眼神,第六位出場的王澤壓力山大。他小心翼翼地落下一手,在看上去大勢已去的情況下,勉強支撐白子既有江山,平穩局勢,縮頭縮腳地退下來。
第七位出場的餘南,當然不是傻子。她知道形勢不好,連連掐溫寧的手背,想找點暗示。
發生如此頹勢,並非不在溫寧的預料之內。她很好奇,“執棋”究竟作何打算,會讓堂本勝平贏嗎?當此之際,餘南這步棋其實很關鍵。她胡亂的任何下法,都可以讓一方一敗塗地無法挽回。所以,必須繼續穩住形勢。
溫寧在餘南的手心中比劃了幾個圈點,然而在圈點間某個位置,重重一戳。這是給她的落子示意圖。對於學理工的餘南來講,快速理解這一圖形的布局,並在棋盤上找到對應點,不是問題。
於是,餘南落下的白子,讓秦立公稍稍緩和了臉色,不正不偏,中規中矩的一步。
溫和,正常,符合中庸之道。這是溫寧的特點。
堂本勝平對這一步棋嗤之以鼻,這步棋,絲毫不能阻擋他攻掠搶伐的滔滔氣勢。他落子,黑子全線壓境,白子防線搖搖欲墜。
他坐回原位,咧開兩片薄唇,笑得得意而張揚,還滿含不屑。
“軍統,不過如此;中國人,不過如此!”
秦立公一臉僵冷,“別得意得太早,我們還有一人未動。”
“盡管來啊,我看你們能翻天,還是能覆地?”
朱景中在眾望所歸的目光中,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棋盤前。又一根未燃盡的香煙,被踩踏在鞋底。
這一次,他沉思的時間更長。長到特校眾人似乎感覺到,他就在短短的數分鍾內,老去了好幾歲,皺紋更深了三兩重。
在這一過程中,堂本勝平或搖頭晃腦,或帶著戲耍的眼神打量朱景中,最後催促:“不能想到明天吧,輸了得認。嗬嗬……”
他幹澀的笑聲在洞室內回蕩,錐耳般難聽。
堂本勝平的笑聲漸然喑啞時,朱景中的目光卻一點點明亮起來。
他伸手,從棋盒裏拿出一枚白子。
堂本勝平的笑聲嘎然而止。瞪大眼睛看著朱景中在棋盤中落下一子。
堂本勝平的臉色變了,由焦紅變作黑青,再變作青白。
那是因不敢相信而現出的驚恐。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雪崩。
事實上,也正在雪崩。不過,崩的是黑子。
隨著白子的落下,他眼睜睜看著秦立公從棋盤上提走一枚又一枚的黑子。直到他以為全然占據的山河,重歸白色。
他說:“不可能,不可能……”
他隨即從座椅上滾落下來,綣縮成一團,嘶喊道:“不可能,不會的!”他突然想到什麽,站起伸指一一點向對麵特校眾人,“你,你們,誰是執棋?!你好狠,好毒!是你,讓我輸了,讓我沒有妻子,沒有兒子!我,我……”他看向秦立公,“我要向你們坦白,我什麽都說!什麽都說……”
秦立公嘴角浮出一抹勝利者的微笑。
然而,這縷微笑馬上被收攏。他驚訝地看到,堂本勝平在嘶喊過那幾句話後,突然再度倒地,渾身抽搐,大口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