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禍無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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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從午後接踵而至。
    首先是補充兵團官兵堆碼的磚頭,突然坍垮了一段,壓傷的好幾名士兵中,就有三大炮。此事看上去純屬意外,然而卻有在場士兵指出事發前看到特校的女教師在堆碼前晃悠過,至於是哪位,指向也明確,正是曾經與官兵發生過爭執的餘南。
    餘南大呼冤枉,說不過是路過時看了幾眼,如果望望便能使堆碼垮塌,那定是身具奇功了!因官兵拿不出實質證據,且均傷得不輕,在秦立公和樂弈的道歉和安撫下,官兵不好深作追究,但二岔子三大炮這些人心頭的憤恨已起,認為特校老師為昨天的事情報複,女人真是小肚雞腸啊!
    不過,樂弈其後勘察現場,又詢問幾名當場官兵,懷疑堆碼確實被人動過手腳,容易發生垮榻。
    此波方平,新波又起。
    羅一英滿臉羞愧,雙目垂淚地回來了。走到辦公樓的門廳處,恰逢秦立公聞訊下樓,兩膝一曲,直挺挺跪在他的跟前。
    緊隨在羅一英身後的三台手推木板車上,放著三具屍體。其中兩具,是協助她護送陳玉顏的行動隊員,另外一具屍體,是陳玉顏。
    秦立公掀開草席,看到陳玉顏那張熟悉無比,現在卻僵青如鐵的臉龐,腿下一軟,險些站立不住,在側的樂弈趕緊扶攜著。溫寧從辦公室窗戶探頭看到如此情形,趕緊抽起自己的座椅,與蔣蓉蓉匆匆下樓。
    秦立公扶著板車涕淚交加,多年的夫妻,情義本就深厚,眼看著突然橫死當前,由不得不傷心。
    很快,朱景中、王澤均聞訊趕至,眾人好一番勸解,秦立公才勉強收淚落座。朱景中便衝僵跪雨中的羅一英喊道:“究竟怎麽一回事,不是派人親自護送嫂子,怎會出了這種事。”
    羅一英擰著脖子朝秦立公連叩三記,說:“校長,全是我的錯,百死難辭,您斃了我吧!”見秦立公沒有反應,徑直掏出配槍對衝太陽穴,王澤一直關注著羅一英的動靜,劈手搶下槍,說:“一英,嫂子是你殺的嗎?不是你幹的,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啊,校長並非不講理理的人啊!”
    蔣蓉蓉的怪話又來了,“喲,你在我們大家麵前,裝死裝活的,在脅迫誰?”聽得羅一英死死抿唇,也在按捺脾氣。
    溫寧凝視羅一英,截斷蔣蓉蓉的話,說:“蔣姐的話,話糙理不糙,王澤的說法隻有一半的道理,校長固然是講理的人,但你不能就著長官講理,認不清自己的責任。胡鬧一通,空口白牙認罪,毫無意義,拖延的是咱們大家的時間!”
    餘南便也催促趕緊把事情說清楚。
    羅一英抹了一把淚,說:“校長派我送嫂子回鄉,又不能因私廢公,沒有派小車,我們就在山下租了一台馬車,嫂子跟我坐裏在,另外兩人,一個趕車,一個跟著。一路說說笑笑,本沒有事。不過途經桃園路的時候,嫂子惦記起家裏的姑娘,想給姑娘捎帶些川地的牛肉,幹脆的豆腐果子,還有新出版的圖畫書,我們就下車,沿街逛了過去。就在東西買得差不離的時候,在百樂門火鍋城前,我瞧見了一個人,鬼頭鬼腦的,非常可疑,而且此個時段,她不應該在此處出現,所以跟了上去……”
    聽到此處,朱景中恨鐵不成鋼地一拍大腿,歎道:“你能見到什麽可疑的人?舍本逐末,就這樣把咱們的嫂子拋下了?!小何啊小何,別怪我往常說你腦子裏缺一根筋!”一副在秦立公麵前顯擺能幹的模樣。
    羅一英分辨道:“不,我沒有讓嫂子落單……”
    “讓她繼續說。先講嫂子那邊究竟怎麽回事。”樂弈善抓重點,示意羅一英順著思路往下說。
    “跟隨我和嫂子逛街的,還有一名行動隊員,我不能確定什麽時候可以折返,桃園街人流複雜,嫂子置身其中危險大,她又急著趕路,不好太耽擱。我囑咐那名隊員幾句,請嫂子帶他們先行一步,出南城哨卡後一裏地,有處可以歇腳的小亭,咱們在那裏會合。這樣他們趕路我辦事,我腳程快,大不了多跑幾步,不會格外誤時。可是,可是……”羅一英嚎啕大哭,“等我把這邊的事情辦完,緊趕慢趕到了城外小亭,發現嫂子他們已經……他們全都是被槍殺的!”
    “不過……”羅一英見秦立公額頭青筋凸現,顯是極怒,連忙又趕上一句,“我抓住了現場想跑的凶手,已經帶過來了,還有,我盯梢的那位,也押在門房,要不要一直送過來,她一定就是執棋!”
    既有凶害陳玉顏的“凶手”,又有“執棋”,兩個對象都很重要,現在哪怕秦立公心急如焚,一槍崩掉“凶手”的心都有,也得考慮到公事為先,更不能讓這兩人並堂審訊,於是喑啞著嗓子,說:“行,我信你一回胡扯,先把你嘴裏的‘執棋’帶上來。”
    幾分鍾後,“執棋”被帶到辦公樓前。
    眾人一看,這不是何曼雲嗎?不過是雙手被捆,發鬢混亂,被行動隊員拉拽的何曼雲。
    秦立公原本懷有幾分期許,見來的是何曼雲,不禁拉長了臉,“這就是你說的‘執棋’?我早說宣布過,她不是的。羅一英啊,你到底跟何曼雲有什麽仇,女人啊,真是麻煩,怎麽咬著就不肯放了!”
    羅一英卻顯得胸有成竹,“校長不是禁止大家出校,她怎麽會出現在桃園路,難道不是偷偷溜……”
    “是我同意她出門的。”秦立公不耐煩地打斷羅一英,“她是半個身子出了咱們石州站和特校的人,說臨走前辦點私事,我沒理由不準。”
    這話令羅一英愕然地瞪圓了雙眼,隨即又跪直了腰板,大聲說:“校長這麽信任她。可是您知道,她跑到桃園路幹什麽?她跟人私會,還是跟補充兵團的參謀吳永吉私下,兩個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傳遞什麽情報!吳永吉那個人,看著歪頭斜腦,肯定是跟她同夥的日諜!”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僅溫寧詫異,特校其他人齊刷刷將目光投射到一直默然不語的何曼雲,驚疑、蔑視、不屑,諸般情緒交織,如刀如割。
    朱景中試探性地問:“校長,何曼雲確實有可疑啊,是不是押回再審?”
    秦立公眯眼將眾人掃視,沉肅良久,終於開口道:“何曼雲,這件事,我本來想給你,給你身後的單位,還給咱們軍統石州站,都留點臉麵。國民政府的臉麵,實在丟不起啦。現在,事情遮不過去,究竟怎麽回事,你自己解釋。”
    聽秦立公如此說話,何曼雲原本蒼白的容色愈顯慘淡,淚意如雲罩月,隻差滾滾淌流,側首間恰恰看見陳玉顏的遺體,她呆了一呆,瞬間仿佛有所悟,低下聲調,說:“校長,我原本想,您讓我當眾說出原委,實在叫做斷了我的去路。不過,說起來我真是對不起嫂子,一向都對不住,臨末還因為我的原因,讓她沒了命。這份愧欠,就是讓我斷了去路,也是活該。”
    她淚綻梨花,美得讓人心旌動蕩,隻是現在無人欣賞,眾人都想知道屬於她的謎底。
    “我是中央執行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派駐特校的工作人員。主要工作任務是,觀察石州站內黨員的動態,及時匯報思想和工作中的不良傾向。”何曼雲輕咬下唇,緩緩吐出真言。
    “你,你,你,居然是中統派來的!”蔣蓉蓉恍然大悟,跳前一步,直戳何曼雲的鼻尖,“難怪,咱們一直鬱悶,學校好些機密的事情,比如劉昌的事,還有隱瞞學員非正常死亡,上頭怎麽曉得的?看來是你吐給了你的上級,又被你的上司來責難本部,這才讓我們,讓校長倒黴挨批!”狠狠推了何曼雲一個踉蹌,“你個內鬼!”
    “哼,中統也真不要臉,不好好對付日本人,專在自己隊伍裏安插耳目,安的什麽心!”朱景中也忿忿地罵將起來。餘南也翻了個白眼。
    秦立公冷冷道:“所以,這件事宣傳出去,實在不夠光彩。中統做事可惡,咱們軍統居然讓他們的人呆了這麽長時間沒察覺,同樣丟臉。”
    餘南插嘴:“所以我們吃啞巴虧,關起門捂緊了被子當沒事發生?”指向何曼雲,“校長,您怎麽能輕易放過何曼雲呢?”她話音剛落,身側的溫寧拉了她一下,低不要聞地歎息一聲。
    秦立公說:“看來小溫是懂了,你說說。”
    溫寧未妨被點名,於是說道:“何曼雲潛伏任務失敗,回去必定會受罰的。加上有今天這一出,她的身份和行動,諸位全都知曉,中統當然不會再認她。方才她說斷了去路,就是這個意思。現在,在特校,她呆不住,中統則不肯收,有過中統的履曆,更無法進入其它正常單位,政治這條路,她已經走到頭了。”後麵還有些話,她不想說得更透。對於何曼雲來講,周旋在中統和軍統之間,周旋在各色男人之間,充人眼線耳目,必要時以色事人,謀求的就是政治前途,可歎秦立公大概沒有給過她真正的好處,她的上級也沒有給過她實在的利益,否則怎麽發配到邊遠的石州潛伏?白白機關算盡一場,兩手空空,更斷絕仕途之想,可算最大的懲罰。
    溫寧歎息的是,就她觀察,何曼雲這樣的女人,在機關單位處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