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離奇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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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寧來到餘南房門前,敲了敲,沒有應答。再敲,仍然沒有應答。
門沒有上鎖,她推開而入。
“餘南小美女——”溫寧用往常彼此熟稔的稱呼喚著餘南的名聲,語調盡量一如過往親呢且輕快。也不過盡量而已,她自已也不能分辨,這親呢和輕快,含有幾分僵硬和不自然。
餘南房內的布設,同溫寧過去許多次所見,沒有什麽區別,異常整潔有序。入門處的麵盆架上,懸掛著配發的白毛巾,其下擱放香皂盒和兩隻底藍外白的麵盆,毛巾半濕不幹,但白得透亮,哪裏像蔣蓉蓉夫婦家中,白毛巾早就染成了黑色。香皂盒沒有沾上半點皂泥,室內浮動清樸的皂香;麵盆泛著內斂瓷光,一瞧就讓人舒心適意。小書桌上,放一盞純藍色布罩小台燈,布罩也是纖絲未染的,左側放一竹製筆筒,右側由大及小,整齊地平碼著有關密碼破譯和數理基礎的書籍和幾份空白稿紙。一張單人床,素白床單拉得筆直平整,棉被疊得方正且棱角分明,完全可以做軍人內務的標準示範。被床和被子同樣用的配發軍品,其實特校對女教工的內務沒有要求,因為嫌配發的床上用品過於素淨單一,絕大多數女教工都是使用自已購置的各類花色質地的床上用品,包括溫寧。
溫寧記得,第一次走進餘南的房間,讚歎之餘外,她也提出過不同意見,“你這房子,確實幹淨規整。惟一美中不足的是,差了些人間的煙火氣。”
當時,餘南拉長脖子疑問:“什麽叫煙火氣?”
溫寧笑道:“幹淨得我不敢踏腳,更不好意思往你床上坐。再說,房間裏除了基本生活用品,就沒有別的東西了。你不能摘一朵花放玻璃瓶裏做擺設?”
“嗬,你以為我像你,那些花兒草兒的,可不是我有閑心伺候的!往常我也學過你們那樣,往房間放花兒,或者買化妝品往臉上塗。後來,花兒幾個月沒灑水幹死了,化妝品記得時用不記得時忘光,最後東西都壞了,我還沒用完。”當時的餘南吐吐舌頭,調皮地這樣回答。
現在,溫寧在這間缺乏人間煙火氣的房間裏,沒有找到主人。缺了主人,但多了一件東西。室內布設得過於簡潔,多出的東西,總能一眼發現。
在疊成豆腐塊的被子正中間,放著一封信。
溫寧拆開信,餘南渾厚的正楷字跡映入眼簾。
“離故都赴蜀地,倏忽三載有餘。曾以拳拳赤心,擬報悠悠國誌。孰料風雨攸晦,同室異心,操戈亂鬥,其形之醜不忍睹,其心之惡不欲知。自以純良樸誠,實不屑與諸類為伍。又兼琴心難付,憂懷傷內,難堪職任。特此修書一別,辭以前程,此別無期,囑忘勿記。”
其下落款為“餘南,民國三十年七月十五日”。
溫寧手執書信,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是餘南的筆跡無誤,不過,她寫下這封信是什麽意思?字裏行間,似乎充溢對特校的不滿,然後是“辭職”,離開特校?
溫寧不甘心地將信件翻來覆去看過好幾遍。餘南這封信,不難理解。第一句“離故都赴蜀地,倏忽三載”,是指從南京被發配到四川的遭遇;“曾以拳拳赤心,擬報悠悠國誌”,是自述報國之誌;“同室異心,操戈亂鬥,其形之醜不忍睹,其心之惡不欲知”,大概是指近期特校發生一係列變故,幹部間相互爭鬥,尤其朱景中和何曼雲之事,醜態百出;“自以純良樸誠,實不屑與諸類為伍”,是說不屑於跟特校諸人為伍。至於“琴心難付”,莫非是指對樂弈之情沒有結果,於是她“辭以前程”,留下書信後不告而別?
可是,就算餘南打算離開特校,為什麽沒有透露半分風聲?甚至連溫寧也沒有告知?
在思索中翻到信箋反麵,溫寧意外發現反麵壓底處還寫著一行字。與正麵所書不同的是,這行字用鉛筆寫就,字體纖細些,而且語言風格更近白話。
上麵寫著:“溫寧如晤:有件事一直不忍告訴你,總之某君不可托付,萬望善加保重,好自為之。”
溫寧細看兩遍牢記於心,往筆筒裏找到一塊橡皮擦,將這行字擦拭得幹幹淨淨。
樂弈倚著小院外的一株榆樹,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看到溫寧走出來,忙熄了煙頭迎上,問:“怎麽樣,她在不在?”說話間,難掩關切地將溫寧上下掃視一通,大抵見她毫無發損,無聲地透了口氣。
溫寧搖頭,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他。
樂弈快速將信掃視完畢,急促地說:“什麽意思?這像留書出走的做法?!你確定,這是餘南的筆跡?”
溫寧說:“這確是她的筆跡無誤。還有,我翻過她房間書桌上的草稿紙,紙上還留著書寫這封信留下的印痕。”當然,稿紙上也留有信箋背後那句話的書寫印痕,不過被溫寧撕去了。
樂弈眉宇緊鎖,“奇了怪了,這件事變得越來越詭異。”
“樂弈,你真的懷疑餘南?”想到餘南那行鉛筆留書,溫寧承認,不得不受影響。其中提到的“某君”,顯然指向樂弈而非韓鐵錘——以餘南的性情,不會對韓鐵錘冠以“君”字,頂多稱作“某人”或“某鐵”。而且,若是指向韓鐵錘,她無須寫得這樣隱諱,畢竟這封信未必能讓溫寧第一時間看到,她可以隱寫樂弈,但不需要隱寫韓鐵錘。為什麽說樂弈不可托付?溫寧想,必須探探樂弈的底。
樂弈看向溫寧,遲疑片刻,說道:“溫寧,你應該可以想到,野生被殺事件中,有一關鍵點——這一點,我連王澤,都沒有提過。如果是鏢箭一類暗器殺人致死,那麽,那殺人的鏢箭在那兒?不在傷口上,王澤也回憶,當時在現場沒有發現別的凶器,必定是暗下殺手的那個人悄悄拔出藏起。當時,日諜野生倒地後,圍上去的是哪些人?我清楚記得,有餘南、蔣蓉蓉、王澤和羅一英,‘執棋’一定就在這四個人中間。”
溫寧靜視:“樂弈,有一件事,能否告訴我。前晚,你和我談過話後,有沒有單獨見過餘南?”
樂弈眸底掠過一縷愕然,隨即嘴角泛起淡淡笑意,神色坦然,身子前傾,低聲道:“是,有這麽回事。不過……我的心意你最知道,我拒絕了她……”
所謂“難付琴心”,是這一意思?前晚,樂弈和溫寧一前一後離開陳玉顏靈堂時,餘南那憂鬱的目光,再度浮現在溫寧腦海。餘南因為看不慣特校諸人所作所為,加上情場失意,因此留書……
那麽,她現在何處?溫寧馬上想到。
“樂隊長——”王澤小跑著過來,氣喘籲籲地在溫:“抱歉,我等了一會兒老李頭,把事情搞清楚,所以耽擱了。”他抹一把額頭細汗,接著往下說:“餘南今天一大早,就在早餐時間,出校了!”
溫樂二人同時一怔。
“她怎麽會出校,老李頭難道沒攔著她?”樂弈眉染怒意。
王澤攤手,說:“嗨,怎麽不能出?校長昨晚隻是不準咱們靠近監牢,沒下死命令嚴禁人員出校。再說,老李頭從昨晚到今天,一直在鬧肚子,就剛才,他又去拉了,所以讓我等……餘南出校的那會兒,他也不在,其他那些崗哨,哪裏攔得住她!別說他們,就是老李頭在,也不一定攔得住餘南——因為她口口聲聲說電台零件壞了,奉校長命急著進城購置更換,誤了事砍他們的腦袋。那一時間段,校長不在辦公室,宿舍電話也沒人聽,多半正在往食堂的路上。”
電台差不多就是特工,尤其是一處特工站點的命根子。餘南的理由相當充足。
溫寧暗忖,餘南果然是出走了。這些年了,如果餘南並非“執棋”的話,她的性情從來沒有改變,純真簡單,疾惡如仇,不肯轉寰。再加上被所愛之人拒絕的“情傷”,邏輯上並非講不通。
可是,萬一,她是“執棋”呢?
溫寧問:“那麽,她出城的時候,手上拿了什麽沒有,比如行李,包裹?”
王澤搖頭,“我問過,她什麽也沒帶,就拎了一隻常用的坤包,所以崗哨沒有多生疑想。”溫寧翻看過餘南的衣櫃,確實除了坤包、派司、袖箭和錢以外,其餘物品都在。甚至連她的配槍,都規整地放在辦公桌的抽屜裏。
樂弈冷笑:“好一個金蟬脫殼,沒想到‘執棋’就這麽在咱們眼皮底下跑了!”
溫寧道:“可是,你不是曾經講過,‘執棋’不會舍得死,更不舍得跑啊!離開特校,她怎麽執行後麵的任務?”
“溫寧,你還在心生幻想!”:“說不定昨晚王澤誤闖醫務室,剛好被她看到。她心知事件無法再掩飾,保命為上,趕緊假模假式地留下一封信,大搖大擺離開學校!還有,用這種方式離校,無論她是否暴露,都留下了餘地!再過一段時間,看著風平浪靜,她再找理由回來就行了!”
得有道理,溫寧竟感無法辯駁。
“還愣著幹什麽,走,咱們快去門衛,我給校長打個電話。王澤,還有一台摩托車能用吧,咱們調出去追,她走不了多遠,我不信,她還能跑得過四個輪子!”話間,已飛步跑向校門,溫寧和王澤隻得跟上。
三人剛跑至校門,卻聽“嘎啦”刹車聲響,一台高悍的美式綠皮大卡車,停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