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攻守同盟

字數:5278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卸妝 !
    溫寧是在被拖回牢房的途中碰到樂弈的。樂弈被兩名士兵押解,看樣子將是下一位被審訊的人。
    當時的溫寧,模樣實在難堪。她受了刑,被抽了十來鞭。
    特校使用的鞭刑器具,用上好牛皮製成,兩根手指頭寬,隨意甩動,發出清脆的“啪啪”聲響,好料子,用刑更是稱手,無論韓鐵錘還是堂本勝平,都曾吃過它的虧。
    溫寧雙手雙腳被銬在鐵杠上,第一鞭抽到後背的時候,劇痛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她會發出那麽難聽的聲音。原來受刑與以往的觀刑,確屬兩碼事。當時,她還在心頭這樣調侃著轉移痛楚。
    施刑的士兵大概是看過胡仁儒的臉色,第一鞭沒有用盡全力。聽到胡仁儒咳嗽一聲,第二鞭便加了力道,一鞭劃下,溫寧聽到身上旗袍破裂的聲音,劇痛讓她不禁全身顫抖,不由自主竭盡全力去掙紮,然而全身都被固定住了,除了兩隻手還能用力抓住鐵杠,再也動彈不得。接下來是第三鞭,她眼冒金星,後背不止是疼痛,像被炙火烤燎,四肢下墜,整個人都在往下墜落,全身力量都在失去,然而她是被固定住,沒能墜下。她無從逃避,難受得想喊“媽媽”,甚至想放嗓號啕大哭。她從來沒有受過這種苦。
    三鞭過後,胡仁儒叫了聲“停”,斯斯然走到溫寧身側,附在她耳邊憐憫且關切地勸說:“怎麽樣,我說過,滋味不好受,你偏要不識好歹。這才打幾鞭呀,後悔來得及,你挨過鞭子,算作對秦立公盡忠了。現在服個軟,正合適……”
    幾縷飛濺的鮮血灑落在溫寧的臉上,她的意識已然開始迷糊,翕動著幹澀滲血的嘴唇。胡仁儒費力地湊上去,想聽她說什麽。
    他聽清楚了,溫寧說:“你……對同仁屈打……成招,無恥……你這惡心的太監樣兒……我看著就想吐……”
    胡仁儒勃然大怒。回頭搶過士兵手中的皮鞭,不由分說劈頭蓋臉朝溫寧身上抽,溫寧不過再挨三兩鞭就暈迷過去,還是胡仁儒身側的士兵見狀不對,阻止道:“胡副科長,這名女幹部身體太嬌弱,再打,真會出人命!”
    胡仁儒氣咻咻扔了皮鞭,讓士兵朝溫寧身上潑水催醒。
    一盆涼水潑在身上,她很快醒來,但耷拉著腦袋,任胡仁儒再說什麽問什麽,一概迷糊不發一語。身上的劇痛讓她的意識反而保持著該有的清明。故意激怒胡仁儒,是她的策略。軍統審訊室有哪些刑具她很清楚,什麽老虎凳、辣椒水、電刑、抽竹簽,哪項都比鞭刑更能折磨摧殘人,更有一些專用於對付女人的惡心刑具,倒不如受了鞭刑暫且裝得半死不活再圖後策。
    樂弈乍見溫寧如此慘狀,不由目眥欲裂 ,怒問拖拉她的士兵:“她受刑了,你們打她了?!”
    那名士兵尚不知死活,痞笑道:“就是打了她,怎麽的,你,也老實點!”
    話音未落,根本沒看清樂弈是如何出招的,胸口結結實實被踢一腳,直接飛了出去,“咚”地一聲烈響,正砸到隔壁關押秦立公的監室鐵門上,口噴鮮血,不死也得重傷。
    另一名拖拽溫寧的士兵嚇得連退兩步,端槍道:“你,你,造反啊!”與此同時,負責押解樂弈的兩名士兵則一左一右撲將合圍,樂弈冷笑兩聲,左擊拳右出腿,瞬間將二人掃倒。
    “住手!”在樂弈準備再狠狠踹兩腳時,胡仁儒趕到,他的反應直截有效,不與樂弈硬碰硬,一把拽住躺在地呈半昏迷狀態的溫寧,槍口對準她的額頭,立即讓樂弈停了手。
    樂弈憤恨地吐了一口唾沫,罵了句跟溫寧相同的話:“無恥!”
    胡仁儒儼若未聞,陰惻惻地道:“這些聆訊手段,樂弈, 你應當清楚,怎麽,看到心愛的女人受刑,就忍不住了?軍統上下,人人都說你是冷麵閻王,名不副實啊!”
    樂弈冷眼將胡仁儒打量,“我再冷麵,也不會用這些手段對待同事。你,到底想幹什麽?”
    “幹什麽,進了審訊室你不就知道了?”胡仁儒揮揮手,剛爬起來兩名士兵撲上架起樂弈,其中一個趕緊給樂弈銬上腳鐐,且不失時機猛踢樂弈一腳以作報複。
    被押往審訊室的樂弈與被胡仁儒挾持的溫寧錯身之際,一直闔目萎頓的溫寧突然睜眼,與樂弈有過刹那的視線交錯,鎮定而堅決,那是樂弈熟悉的目光;她嘴唇翕動,似乎在傳遞一兩個詞符。不過,她很快重新闔目閉嘴,仿佛從未蘇醒過。
    剛被扔進監牢內,羅一英和蔣蓉蓉就圍了上來。蔣蓉蓉一見溫寧的情境,“哇”地哭出聲,“怎麽回事啊,溫會計,他們動刑了?怎麽會這樣?”
    羅一英煩火地喝道:“哭,哭個什麽,快搭把手幫她翻身,她背上受的刑,不能平躺,得趴著!”
    蔣蓉蓉抹一把淚水,忙上前幫忙,將溫寧扶起,就連何曼雲也踱過來,三兩下將地上的稻草重新整理輔墊,讓溫寧趴得稍舒適些。
    羅一英檢查溫寧身後的傷口,“真下得去手,小溫背上都沒有一塊好肉了!”她動手扯撕與破綻的皮肉粘在一起的衣裳,每扯動一下,溫寧就抽搐一次,隻是咬著牙沒有喚疼。
    “別扯了,沒瞧見她疼?!”蔣蓉蓉嚷道。
    “現在不把衣服扯開,再過會兒血肉凝凍,全粘在一塊兒,她更疼。”羅一英說,“這種情況下,又沒藥……”
    蔣蓉蓉蹲在溫寧身側,“那你跟何曼雲扯吧,我手粗,幹不好這件事。”羅一英與何曼雲對視一眼,前者不讓出位置,後者也不動,斜了眼佇立在一側。
    “呀呀。”溫寧覺得應該喚疼出聲了。
    蔣蓉蓉忙道:“溫會計,咱們說說話,說話就不疼了。那胡副科長都問些什麽,為什麽要打你?!”
    溫寧強忍劇痛,艱難開口,“一會兒……審完樂弈,就會,就會……輪到你們。記住,不能說……問什麽都不能說……”
    “什麽叫不能說?”羅一英詫異。
    “他要……整個學校的黑……材料……你們還記得陸主任嗎……她為了救咱們,冒死報訊……”溫寧斷斷續續說道:“為什麽?我們在同一單位……就是一條船上……同舟共濟,才能,才能一同到岸。”
    蔣蓉蓉一臉懵懂,“我沒聽懂。”
    羅一英手上的動作緩了緩,試探著問道:“你是說,姓胡的找你要黑材料?他難道不應該詢問哪位最有‘執棋’的嫌疑?”將疑慮的目光投向何曼雲。
    何曼雲嘴角勾起譏誚笑意,好整以暇地懶聲道:“溫寧說得沒錯,什麽‘執棋’,胡仁儒提都沒提,就問我秦立公那家夥有什麽惡心事,你們這些人幹過哪些齷齪事兒……”
    “喂,你不是吧!你什麽都說了?!”蔣蓉蓉跳起來叫道。
    何曼雲一笑,“別急,你急什麽?”斜覷著蔣蓉蓉,“最對不起我的是姓秦的老頭子,你覺得就半個小時不到,我有時間說到你們?比如蔣蓉蓉你在采買時虛報帳目,你老公五毒俱全,還有羅一英、王澤……”
    蔣蓉蓉麵色雖然著惱,還是鬆了一口氣,“算你識相!”
    “別爭了,你們還吵!”羅一英低聲喝道:“快聽小溫說什麽?”
    溫寧在蔣何二人說話時,得到片刻歇息,“我想……胡仁儒一定別有用心……讓你們看到,看到我受刑,嚇唬你們……可是,現在還不抱團,每個人亂說一點,咱們特校……就是滅頂之災!”
    蔣蓉蓉臉色煞白,急得團團轉,“不好了,一會兒就輪到我!我,我,怎麽辦啊,我要不說,也會受刑!”
    羅一英從牙縫裏咬出幾個字:“你要是說了,那就等著受死!你瞧瞧小溫,這麽柔弱一個人,比你蔣蓉蓉不嬌貴?她才來咱們特校幾天,跟著遭殃,她都明白局勢,講義氣,不肯出賣同誌。別看小溫文文弱弱,真讓我敬佩。蔣蓉蓉,你有點骨氣行不行?”
    蔣蓉蓉轉了幾圈,聽了這話立刻停下,指向何曼雲,“就她,她都已經說了!”
    羅一英神色變得凝重,站起朝何曼雲走了兩步。何曼雲倉皇地連退兩步,“你,你幹什麽,想動私刑,打我?”
    羅一英凝視何曼雲良久,突然彎腰,對著她深深鞠了一躬。
    何曼雲一愣。
    “何曼雲,我向你鄭重道歉。”羅一英板著臉,說話仍然硬聲硬氣,“有關你的私事私德,我在背後說過你不少小話,當麵也曾經多次譏諷你。對不起。”
    何曼雲怔怔道:“你在玩什麽花樣?”
    羅一英道:“幾年前,未婚夫殉國後,我誤信傳言,錯以為他的犧牲,是共產黨從中搗亂造成。因此,我心理失衡,偏執偏信,看誰都不順眼,不希望別人有舒心日子,做了很多錯事,傷害了很多人,尤其是你。最近,我才知曉他的真正死因。蓉蓉,曼雲,聽我說,國家已經到了這樣危急時候,到處是戰火硝煙,去年長沙是守住了,今年呢?國家完蛋,咱們同樣完蛋。所有中國人必須團結一心,相互忌和傷害,隻會內耗無謂地犧牲。剛才溫寧說的話,我懂了,我們全部被抓進監牢,如果還互相揭短指責,隻會讓有心人鑽空子,在同一條船上,誰也別想撇清自已!棄船跳河逃生的,跳下的同樣是刀山火海。曼雲,你明明已經離開特校,還被抓回來,想一想,這是什麽原因?”
    “他,是一個也不想放過?”何曼雲反應機敏,臉色頓時更比蔣蓉蓉白上幾分,走到牢房前就喊:“有人嗎,我,我剛才瞎講的,我要翻供!”
    蔣蓉蓉哭喪著臉癱坐下來,“那,我隻能去挨刑?!”
    溫寧痛苦地呻吟幾聲。
    羅一英忙走到溫寧身邊,“小溫,你平時不聲不響,但我知道,你還算有主意有想法,剛才,要不是你點醒,我還在夢裏。說說,璣在你有什麽主意,我聽你的。”
    “我也聽你的。”何曼雲走過來半跪地上,細心地拉扯溫寧後背破碎襤褸的衣裳碎片,又脫下自已的小洋裝,蓋在溫寧身上。
    蔣蓉蓉也嘟著嘴走近蹲下,“我,我也聽你的。”
    溫寧吃力地點頭,說道:“方才,一英姐說得對,現在,我們隻能……結成攻守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