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趙明章身上，李清沅更是一邊裝作看王先生，一邊偷偷的瞄那一襲長衫。

    白采薇連頭也沒抬，手中那奢侈的德國鋼筆的筆尖卻頓在紙上洇出了一點墨痕。

    “自上古以來，帝王之都皆在東方。商有天下，前後五遷不出邦畿千裏之內。自五帝以來，政治文物所自出之都邑，皆在東方。惟周獨崛西土……”那清潤的聲音緩緩響起，平緩的語調卻讓教室裏所有人的表情都嚴肅了起來，隻聽他接著道：“自五帝以來，都邑之自東方而移於西方，蓋自周始。以族類言之，則虞、夏皆顓頊後，殷、周皆帝嚳後，宜殷、周為親。以地理言之，則虞、夏、商皆居東土，周獨起於西方，故夏、商二代文化略同……”

    筆尖觸紙的聲音在教室裏接連響起，李清沅看著趙明章半晌才回過神來，一邊拿著白采薇記好的本子抄錄，一邊小聲道：“雖然我沒聽懂他在說什麽，但是能讓王先生笑了的人，一定不一般。唉，我就不應該被我阿爺壓著來讀什麽史學……我做做女紅也很好嘛……采薇，你聽懂他的話了嗎？嗯？采薇？”

    白采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抬起了頭，微微蹙眉看著那個背影，被李清沅叫了兩聲才回過神來，也小聲道：“這幾句話的史料功底極厚……也極有見識……大約說的是夏商皆定都東方，而周定都西方，且夏商文化政治製度相承。其餘的東西我也不太懂，得回家問我阿爺。”

    “白老中過進士，讓你來上學是情理之中。而我家世代商賈，偏偏我阿爺被白老一鼓動也非要附庸個風雅，把我送來了……這也太難了……”李清沅將那本子放了回去，轉頭看了看其他女孩子，隻見她們也是瞪著眼睛一臉莫名，又瞬間開心了起來，轉回身子對白采薇小聲笑道：“士農工商了兩千年，如今非要最末等的人做上等的事情……偏偏白老是個中過進士的，京城商賈唯他馬首是瞻，白老這下可算是‘荼毒’了不少隻會繡花的富商小姐……”

    白采薇也笑了，輕輕碰了碰李清沅，道：“莫渾說。讓你阿爺聽見了可要免不了挨手板。”

    下麵的學生被這樣一番言論唬住了，翻著筆記又看了一遍，慢慢緩過神來，又多生了不少不同的見解，教室裏三五成群的勾著頭響起了一陣交談之聲，王先生也不惱，索性讓學生去說，自己則盯住了趙明章，追問了史料依據、史料來源。

    一時之間，《孟子》、《尚書》、《史記》……各種各樣的史料滿天飛，李清沅聽得頭疼欲裂，一側臉卻看見白采薇盯著趙明章的方向，眼裏有光卻秀眉微蹙，似是欣賞，更多的卻是疑惑。

    陽光想打進窗子，卻被窗邊鬱鬱蔥蔥的爬牆虎攔了路，那並不強烈的光線給站在那裏的趙明章渡了一層淡金色的光，那副金邊眼鏡後的琥珀色眼眸依舊含著三分笑意，“中華文化製度至今有三變，一則殷周，二則秦漢，三則……”

    似是想起了什麽，趙明章薄唇微抿，止住了話頭，王先生正在興頭上，追著問道：“三在哪裏？”

    教室裏的交談聲止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在了趙明章身上，隻見他輕輕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長袍，緩聲笑道：“我也不知……應是”

    剛剛安靜的教室又瞬間鼎沸起來，淹沒了趙明章的未盡之語，一片唏噓之聲，就好像總也考不上進士的窮舉子驀地聽說狀元答卷是抄來的。

    可目光追著趙明章的白采薇，分明看見那淡色的薄唇，一張一合，他說，快了。

    這第三次劇變，應是快了。

    看見這兩字的，不止白采薇一人，王永觀先生的麵色一沉，與趙明章無聲而對，良久，輕歎一聲，才道：“趙太傅把你教的很好，趙家嫡脈當有如此胸懷。”

    正熱鬧的學生聽見王先生這一句評價，恍若在熱水中放了一塊冰，各自麵麵相覷，不明白那句不知道怎麽就得了這樣高的評價。

    趙明章衝著王先生點了點頭，回道：“先生謬讚。”

    王先生歎了口氣，正準備拍拍趙明章的肩膀讓他坐下，卻不料手剛伸出去，眼前的學生已經自己坐下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與一大幫學生驚悚的目光對上。半晌，隻聽他輕咳一聲，伸出的那隻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踱步回到了講台上去，翻開了自己的講義，一口標準的海寧官話讓教室裏又是扶額一片。

    “同學們，我們上節課講到宋太祖陳橋兵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