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向來家規森嚴的白家竟也沒人來催。

    白采薇站在趙家府宅門口，看那渡了一層背著月光而立，似是染了一層銀霜的人，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反倒是趙明章解了這困局，笑道：“今日與白小姐相談甚歡，竟是忘了時辰，失禮了。”

    白采薇忍住了捂臉的衝動，隻是垂下了眸子，半晌，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我日後還能來嗎？不……我是說……這篇文章還沒做完，我……我還能來找你研討這文章嗎？”

    趙明章愣住了，背在身後的手慢慢握緊，似是在決定一件難事。而白采薇等不到答案，眼裏的光漸漸熄滅了，卻聽一旁的聶幽道：“您是小少爺第一個留晚飯的女客，便是趙府的貴客。小少爺定是願意您常來，隻是顧忌著白老爺子會不會在意男女大防。”

    “阿爺？”那雙桃花眼看向了趙明章，帶出一份動人的光彩來，“阿爺向來鼓勵我在學問上多做學習，大約是，不在意的吧……”

    似是收到了聶幽自背後而來的視線，還有那忽視不了的輕咳聲，趙明章似是有些無奈，卻又帶上了對旁人不同的認真與擔憂，“我尚在禁足，白老剛封了爵位，你若是與我往來，若是受到牽連……”

    “你忘了，你何錯之有？”白采薇抬頭直視那雙眼睛，帶笑的眸子裏卻是堅持，“我也覺得你無錯，若是旁人判你有錯，又與你我何幹？”

    夜風緩緩，順著那站在門口的人繞了一圈，終是帶起了鬢邊的一縷碎發，趙明章看著白采薇，半晌，終是敗下陣來，於唇邊的溫柔笑意，帶上幽蘭香氣，緩聲道：“那我隨時恭候白小姐大駕。”

    那雙眼眸彎成了月牙，白采薇故作矜持的點點頭，轉身便向著對麵的白家走去，趙家的奴仆提著燈跟了上去，直到看著進了門，趙家的大門才是一聲輕響。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白采薇臉上笑意還沒散去，便僵在了臉上，四處看了一圈，才撇撇嘴道：“阿爺，我記得我可沒邀您夜半賞月啊。”

    “你也知道是夜半了！”白老爺子的拐杖在地上重重的戳了幾下，似是覺得自己聲音太大，才不情不願的又低聲道：“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麵留到半夜才回家，這要是放在先前，我非打死你以全了家裏的名聲。”

    “阿爺怎麽會舍得呢——”白采薇上前挽住了白老爺子的胳膊，笑的極為好看，道：“我今日跟著趙先生學了不少的東西，阿爺應當欣慰才是。”

    “哼。”白老爺子冷哼一聲，接過白管家遞來的披風披在了白采薇身上，又嘟囔道：“趙家怎麽回事，連件衣服都不知道體量你……今日歉也道了，人也見了，明日給我老老實實的上學堂。”

    “阿爺對我最好了。”白采薇緊緊了那帶著溫度的披風，又對著白老爺子眯起眼睛笑了，“明日去學堂，後日再去趙家——”

    “還去做什麽？！”老爺子的臉一下子板了起來，“他趙家有什麽是我白家沒有的，讓你這麽魂牽夢繞的。”

    “趙家有白家沒有的小趙少爺啊——”白采薇鬆開了白老爺子的胳膊，走的遠了些，又回頭道：“王先生先前讓我們一起做的那篇文章正是緊張時候，趙先生在家裏禁足，自該我前去拜訪，都是為了學問嘛。”

    “就知道唬你阿爺，我看明日裏沒人敢給你下聘怎麽辦！”

    又是一個好天氣，陽光暖融融的打在人身上，要人舒服的眯起眼。

    白采薇記得上一次見到這些同學們的時候，都還是穿著清涼，一轉眼就連王先生都換上了秋日長衣。

    李清沅再見到好友，自是十分興奮，來聲音都帶著旋兒，“你昨日在趙家呆了一天啊！小趙少爺看著那樣的神仙人物，你們倆在一起說什麽啊？”

    “說——”白采薇拉長了語調，早已沒了往日的穩重，又跟李清沅頭挨著頭，湊在一起小聲道：“宋朝的開國到太祖收兵權，再有金匱之盟，還提到了麟州楊氏遺聞六記……”

    “停停停——”李清沅捂著頭，十分痛苦道：“光是這幾個詞，我就知道是我不能理解的東西，你還是留著跟小趙少爺說吧，我不要聽。”

    白采薇笑了，笑夠了，又是十分認真的對李清沅小聲道：“博聞強識，趙明章世所罕見……而且，而且不僅是古史，如今……當下，他也極有見識，他昨日跟我說孫先生……”

    那話還沒說完，伴著一陣鞋跟踩地的聲音，兩人麵前的光便被嚴嚴實實的擋住了，隻見一個高挑女子是傳統的上衣下裙的打扮，綾羅織錦紋樣繁複，那羽紗裙在陽光下更是好看，若是沒有那一臉的輕蔑與傲氣，自是能讓人心生好感。

    “你們兩個，誰是白采薇？”

    那女子開了口，被點了名的人不記得自己見過這人，反倒是李清沅一臉緊張的扯住了白采薇的袖子，小心翼翼道：“您是張姝張小姐？”

    “不錯，我父親是朝廷親封的大元帥，祝遠疆將軍的獨子祝連亭是我未婚夫。”那女子帶上了得意的神色，拿眼角瞥了一眼李清沅，以手絹掩口道：“還算你有點見識，你就是白采薇？”

    “我……”李清沅剛張嘴開了個話頭，就被白采薇攔住了，她站起身，看著眼前這位張小姐道：“我是白采薇，不知您找我有何貴幹？”

    “嘖——”張姝還掩著口鼻，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白采薇，又是一聲嗤笑，甩了手絹道：“我還當是什麽樣的絕色佳人……一副窮酸的樣子，也就這張臉還能看？不過能看又怎麽了，祝連亭…他，還是我的。”

    教室裏的人看似都在看書，眼睛早就瞟了過來。白采薇皺了皺眉，看著張姝道：“自然不比張大帥有國財，也承蒙張小姐看得起，追到這京師大學堂跟我說這些。”

    “你不必拿話刺我。”張大小姐擺了擺手，身後的侍從趕忙遞上了一張紙，那塗著丹蔻的手拿著金質的鋼筆，隨意寫了個數額，拍在了白采薇的桌子上，斜睨著人緩緩道：“我本是看不上祝連亭的，可誰叫他長了一副好相貌，入了我張姝的眼。之前的事，我也有耳聞，這筆錢給你，隨你怎麽花，隻有一點，不要再出現在他的眼前，不然，我要你，和你身後的白家好看。”

    那聲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傳入了白采薇的耳朵，也傳入了教室所有人的耳朵裏，一時之間，議論頻起，張姝看著這處在風暴中心的人，似是完成了什麽好玩的遊戲，露出一個滿足的笑來，她又道：“別想耍花招，就算祝連亭現在還念著你，他也保不了你。”

    所有人的目光似箭一般，牢牢紮在了白采薇的後心，大病初愈的人勉力支撐，卻還能對張姝一笑，道：“張小姐的未婚夫合該您自己管教，我與他不過幾麵之緣，也值得您在這學堂裏唱這麽一出嗎？想必張小姐自小要什麽便有什麽，不知道這世俗的議論能斷了人生路，還是您本來就想要我的命？”

    “放肆。你敢構陷我……”那揚起的手突然落下了，張姝看著門的方向，溫柔一笑，緩聲喚道：“連亭……你怎麽來了？”

    祝連亭不答，隻是大步走了過來，看向白采薇，半晌，才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白采薇緩緩抬頭，看著眼前人，似是隔了一場大夢。祝連亭瘦了不少，更顯出那眉眼俊朗，那一身軍裝自是英氣無比，他垂下眸子遮掩住眼裏的情緒，低聲道：“對不起，我，又打擾你了。”

    “不敢當。”白采薇將張姝拍在桌上的那張紙遞向了祝連亭，卻道：“既然你來了，便將這些一起帶走吧……你……你夫人很著意你，但是我們的先生已經快要來了，請二位離開吧。”

    祝連亭接過那張紙，似是抽了力一般，在手裏攥緊了，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白采薇，將那容貌刻在了腦中，才對一旁不滿許久的張姝道：“你我的事，何必牽扯到白家，白家為新軍供給的軍費，是我通過白小姐與白家商談的，除此之外並無他事，你實在不必跑來打壓。”

    張姝挽上了祝連亭的胳膊，自是巧笑倩兮，嬌柔開口道：“知道啦，不會再犯的，你不要生氣嘛……”

    一場風波看似有驚無險，實則早已暗波湧動，白采薇看著兩人離開，再也撐不住了，呆坐在那裏，連嘴唇都犯了白。一旁的李清沅，也是一臉擔憂，小聲道：“她也太惡毒了，都是女子，明知道這種話說出來……采薇……采薇，你沒事吧？”

    白采薇輕笑一聲，掃視了這教室一眼，最終落在了第一排那個空著的位子上，卻還是對李清沅道：“言語能吃人……我身上還有王先生布下來的那篇文章，或許自明日起，便要你一人來上這學堂了……”

    李清沅張了張嘴，還沒說話，隻聽白采薇又道：“他說的沒錯，我，何錯之有？既然沒錯，便永不能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