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拆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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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非魚聳聳肩,卻沒反駁。莊恬的話說得雖然狠了點,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沒有錯誤,這一點李非魚自己也知道,隻不過知道歸知道,就像拖延症患者永遠要和死線相伴一樣,她每一次鼓起勇氣,也都會在最後關頭退縮回去,畢竟,長久以來的經驗都在告訴她,隻有蜷縮起來躲在自己小小的硬殼裏才是安全的。
    十幾分鍾很快過去,炸彈的定時還剩四十五分鍾。外麵的人聲漸漸沉寂了下去,也許是離開了,也有可能隻是聚集在安全的地方,安靜地等待最終的結果。
    而顧行自從方才離開之後,也沒有再回來。
    李非魚不自覺地望向大門的方向,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麽,又或是在期待什麽,現在這樣明明是最好的處置方式,也是她所希望的,然而莊恬的那些話還是或多或少地讓她有所觸動,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裏,生出幾縷不受控製的隱痛來。
    莊恬鬢角的汗水順著臉側淌到了脖子上,她擦了一把,嘴裏罵了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泄氣道:“不行!沒有工具,根本接觸不到供電電路!”
    李非魚被這聲抱怨喚回了注意力,緊繃的肩背重新放鬆下來,倚在靠背上笑了下,露出了個“我早就說了”的調侃表情,氣得莊恬跳起來去掐她的臉:“你這心怎麽這麽大啊!我要是真拆不了這玩意,你可怎麽辦哪!”
    李非魚笑容微凝,沉默地垂下眼,半天才淡淡道:“還能怎麽辦……”她搖了搖頭:“恬姐,我知道你說的都對,但是,別說了。你看,我要是就保持現在這樣死了,回頭表彰我的時候說不定還能裝樣唬唬人,萬一我要真撐不住,哭天搶地地哀嚎不想死,到時候可就連最後一點麵子都沒了。”
    莊恬被她說得一愣,泄憤般掐在她臉上的手也跟著僵住,慢慢攥成拳頭垂落下來。她盯著自己的手,突然低聲道:“你覺得怎麽著都是個死,是不是?為什麽……在你看來,我們就這麽沒法相信嗎?你怎麽就不相信我們能救你呢?!”
    時鍾又悄然跳動了一分鍾。
    四十四分鍾,並不是個大吉大利的數字。
    李非魚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下去了,她的眼眶隱隱發酸,連忙扭過頭去,將臉藏進昏暗的陰影中。
    就在這時,大門突然被推開。
    伴著沉重滯澀的響聲,顧行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午後灼目的陽光擦過他的肩頭傾瀉下來,明明隔著不短的距離,卻在一瞬間就讓陰暗的大廳明亮了起來。
    李非魚隻覺心頭重重地震動了一下。
    她的目光追隨著顧行的腳步,最終落到身前:“你……”
    明明幫不上忙,為什麽還要回來?
    可她隻說了一個字,顧行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憔悴清瘦了許多的臉上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眼神中卻蘊藏著沉重的憤怒,就像是當初質問她是否從沒有在未來留出他的位置的那個時候。但這一次,顧行沒有再責備她,他將提著的一大包東西扔在了地上:“工具。”
    莊恬精神一振,連忙去翻了起來。
    袋子裏雜七雜八的工具數不勝數,像是把半個五金店都搬了回來,還有兩個強光燈。李非魚望著那些東西,隻覺眼前開始一點點蒙上水霧,仿佛方才的預言隨時都可能成真,而她心底的那個微弱的聲音卻變得越來越清晰,帶著讓人無所適從的疼痛和希望。
    莊恬選出了合適的鑷子小刀等工具,又將兩隻強光燈全部打開,加上原本帶在身上的手電,從三個方向無死角的照向炸彈內部的細微結構。她的表情變得嚴肅而專注,低聲道:“小魚,我準備開始拆除炸彈了,你盡量保持一個姿勢不要動。”
    在拆彈這件事上,顧行並沒有接受過一丁點訓練,什麽忙也幫不上,但他這一次卻並沒有再先行離開,而是默默走到了李非魚旁邊坐了下來,不由分說地扳過她的身體,從後方抱住了她,讓她靠在了自己身上。
    李非魚全身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想要躲避,但環在肩上的手臂太過有力,讓人完全無法掙脫,她便隻能慢慢放鬆下來,向後倚進顧行懷中。感受著從背後傳來的灼熱的溫度,李非魚歎了口氣,心中一陣恍惚,不到兩天之前,她還那麽斬釘截鐵地認定分開才是他們最好的結局,可現在她才意識到,拋開所有的疲憊、恐懼與患得患失的不安,她對顧行的感情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哪怕隻有一線可能,她也仍然想要和他在一起。
    李非魚偏過頭去,淚水終於順著眼角滑落下來,她感覺到一隻手落在淚水劃過的痕跡上,溫柔地撫過她因為失血而冰冷的皮膚。她吸了下鼻子,輕聲開口:“顧行……”
    顧行垂眸:“嗯?”
    果然還是他一貫的風格。李非魚醞釀了好一會的情緒突然就轉了彎,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顧行,如果這次我能活著回去的話……”
    “咳咳咳!”她還沒說完,莊恬忽然抬起頭來活動了下手指,鬱悶道,“勞駕你閉個嘴啊,還敢說這種幹完這一票就回老家結婚似的台詞,你是嫌自個兒腦袋上的flag還不夠醒目嗎!”
    李非魚的後半句話就被突然決定要迷信一回的顧行捂住嘴堵了回去。
    顧行:“先睡一會,結束了我叫你。”
    李非魚眼角帶笑,沒有試圖反駁,伸出舌頭在他掌心舔了一下。
    顧行立刻僵住,原地化成了一塊會喘氣的木樁子,再看李非魚,已經合上了眼睛,似乎真的睡了過去。他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好半天,才慢慢把手放了下來,長長呼出一口氣。
    “怎麽樣?”他低頭問莊恬。
    莊恬雖然四年沒拆過炸彈了,但眼光還在,聞言暫時停下手中的動作,低聲說:“如果給我專業設備,我有把握能拆,但現在……”她看了眼手頭臨時拚湊出來的工具,給了個保守的說法:“我盡力。”
    她已經卸下了炸彈一部分的自製外殼,連同固定用的膠帶一起扔在一邊,裏麵更加複雜的結構半遮半掩地露了出來。莊恬用鑷子將一束導線輕輕撥開了點,指著深處的電路說道:“這玩意連著引爆器,得剪掉供電線路。”
    她邊說著,便挑出一根看起來挺明顯的紅色導線,可接下來她卻沒有急著剪。顧行詢問地看過去,就聽她繼續道:“麻煩的地方在於這個電路底下還有一層,就是用來防備直接剪斷剛才那根線的,如果我沒猜錯,一旦上層電路停止供電,底下的備用電路就會自動工作,直接引爆炸彈!”
    顧行試圖俯身去辨認莊恬所指的地方,卻被靠在他胸口的李非魚擋住,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一團黑漆漆的陰影。他思索了下,問道:“下層電路的如何供電?”
    莊恬苦笑:“太深了,現在還看不出來。”
    原本的粒狀硝銨炸藥經過了重新包裝處理,緊密地貼合在電路板上,將底下的部分遮擋得嚴嚴實實,爆炸物的粉塵從肉眼不可見的細小縫隙中彌散出來,帶著一股特殊的氣味。
    顧行皺了皺眉頭,盡力忽略那種味道給情緒帶來的壓力,小心地托住李非魚受傷的左臂,以免影響莊恬的工作。而後者則稍微挪動了下強光燈的位置,讓光線直射進剛剛撥出來的狹窄空隙,裏麵顏色各異的導線足有二十餘條,像是個小型的盤絲洞。
    這樣結構並不算太複雜的炸彈按理說根本不需要如此多的零件,現在出現這種場麵的唯一理由就是炸彈的製作者故意留下了幹擾因素。莊恬敢保證,要是能把那些導線全都拽出來,肯定會發現不少什麽都沒有連接、隻是塞在裏麵湊數的!
    完全是王鵬章這孫子的風格!莊恬在心裏罵了一句,甩了甩發酸的手,捏起小刀,在自製粗糙電路板的空白處上切割起來。
    一點三十分,距離爆炸還有半個小時。
    顧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聲音打破了周遭的寂靜,但全神貫注分析電路的莊恬卻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手下的動作仍舊穩定而細致。
    顧行鬆了口氣,接起電話:“有事?”
    來電的是正在龍江大學布控的陸離,他的聲音聽起來說不上緊張,反而有點古怪:“人員基本就位,贖金也放到了約定的地方,但嫌疑人還沒有出現,也沒有發現可疑人物。”
    顧行:“所以?”
    他現在心思大半都在炸彈上,從來都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像是悄沒聲地飛出了十萬八千裏,讓他沒有辦法耐下性子來聽這些無關緊要的常規匯報。
    可陸離的下一句話卻還是讓他稍稍留了點心:“有件事也許無關,但我覺得應該說一下,今天龍江大學可能有什麽特殊安排,這一個小時裏我看學校裏已經陸陸續續來了幾次送貨的,圖書館這邊也有剛進的新書送到,都是普通的貨車,我擔心王鵬章會混在送貨車裏!”
    如果有貨車的話,那麽一千萬現金的重量和體積就都不是問題了,而他特別要求過的包裝和運書的推車更是能夠幫助不受注意地轉移贖金。
    顧行想了想:“讓校方嚴格審查出入車輛。”
    做得太明顯的話,難免打草驚蛇,現在他們也隻能布置這樣不痛不癢的措施了。
    陸離答應了一聲,掛斷電話之前想到了什麽,問道:“對了,你那邊怎麽樣了,怎麽還沒去醫院?”他能聽出來,顧行那邊沒有車輛的引擎聲,也沒有醫院固有的緊張嘈雜的人聲,反而安靜得過分,就像是還在那片荒棄了多年的墓園中一般,這個念頭讓他有些擔心。
    顧行默然良久,最後避重就輕道:“綁匪落網,已經見到李非魚了。”
    陸離神色一下子鬆懈下來,笑道:“太好了!那現在就等著抓王鵬章了!”
    他話音方落,見有人來找他確認布置,隻好匆匆掛斷了電話,等到應付了來人,想起來還沒有問李非魚的狀況如何,正要再把電話打過去,卻忽然後知後覺地想起顧行方才毫無喜意的語氣,懸在觸屏上的手指就按不下去了,而在他心裏,倏地泛起一陣寒意。
    又過了十來分鍾,莊恬終於基本摸清了炸彈的構造。
    她從那一從紅紅綠綠的導線之間抬起臉來,神色凝重:“顧隊,拆彈專家還有多久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