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歸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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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文書漫無目的,在街上無聊踱步。黃昏時候,來到了吉慶街口一家茶館前。
    對丁文書來說,這家茶館再熟悉不過了。從他小時候起,他便喜歡來這裏玩。有時候聽說茶館裏有唱戲唱大鼓的,更是連學堂也可以不上,一定要偷偷跑來聽。茶館老板待人親切,和他見得多了,偶爾也不收他的錢。
    想起幼年趣事,丁文書不禁一笑,不自主便走了進去。
    這個時間段,茶館正是生意興隆的時候。西河口的男人們,勞累了一天,不約而同都來此消遣——這也是因為西河口實在沒有別的娛樂方式了。
    茶館老板還是原來那位,隻不過多年風霜,眉毛頭發變得更蒼白了些。丁文書上前作揖,老板認了他半天,方才想起來。
    “哎呀呀,丁家少爺,總算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來來來,快到裏麵坐。小二!快!給丁公子找個好位置!來,丁公子,你快裏麵請,外麵太冷了。哎呀,什麽錢不錢的,你剛回來,這次就當我請你了。下次,下次再說。”
    謝過老板好意,丁文書跟隨茶小二往屋裏走。四下望去,茶館生意實在太火爆,前排的好位置竟然座無虛席,有些人為了看戲更方便,不惜舍棄座位,直接蹲在了台下。茶小二一臉抱歉,賠笑讓丁文書坐在後排。丁文書擺擺手,示意不用那麽麻煩,隨便坐就行了。茶小二這才鬆口氣,請他稍候,茶水一會兒就好。
    丁文書挑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了下來。周圍坐著的,有老有少,看穿著都是些幹體力活的窮人百姓。丁文書這些年看書寫字,眼睛不如以往好使了,看不清台上的人。好在今晚的主要節目是評書,隻需要用耳朵聽就好。台上說評書的瞎子已經一大把年紀,眼眶裏沒了眼球,多看幾眼都讓人心驚膽戰,不如不看。
    關於這瞎子,丁文書倒也略知一二。瞎子姓何,大概六十來歲,孑然一身,是個到處流浪的江湖賣藝人。在丁文書離家前的幾年,何瞎子來到西河口,與茶館老板合計一番,開始在西河口說書,從此便在此常住。丁文書當年也來聽過他幾段,與以前聽的評書不同,瞎子說的書,頗有些趣味。他不僅把書裏的故事說得好,還能將生活中的趣事結合起來,講得妙趣橫生;其次他機敏過人,嘴皮子利索,竟連書中不合理的地方,他也能胡編亂造、自創一套理論,解釋地圓滑無比,令人佩服。
    丁文書到的時候,瞎子正說得起勁。
    “諸位!這人哪,有七情六欲。這六欲,說的是人的六個欲望,正應著人的六根。所謂六根不淨,就是說人的欲望沒有到頭的那天。普天下,隻有出家人清淨了自己的六根,所以出家人都是無欲無求。再說這個七情,對應著人的七竅。雙眼看到了,便想據為己有;雙耳聽到了,便動了凡心;兩個鼻孔聞到了,嘴巴裏的口水就流出來了。所以我們的老祖先孔聖人就勸我們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說的不要說——”
    話還沒說完,下麵一聲咳嗽。瞎子又接一句:“不該咳嗽的,別瞎咳。”台下哄堂大笑。
    瞎子繼續道:“但是話要分兩頭說。你我都是凡人,老天爺賜給我們眼睛鼻子耳朵,不能不用。有了眼睛,我們才知道羞恥,才知道要穿衣;有了耳朵,我們才聽得到聲音,能夠和人說話;有了鼻子,我們才能聞得到氣味,知道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哪個是香的,哪個是臭的。”
    這個時候,台下隱隱發出些笑聲。丁文書周圍的人,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丁文書沒搞清楚狀況,四下裏看了看。
    身前的幾個中年人,把頭靠在一起,低聲傳著閑話,還不時回過頭來往他這邊看,一臉壞笑。丁文書覺得納悶,心想應該不會是看自己才對,於是也扭過頭往後看,這才發現了大夥的目標。
    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身材精瘦,穿著普通;整張桌子就他一個人坐著,顯得不太合群;桌上就一杯素茶,沒有叫瓜子點心。借著茶館裏微弱的光線,丁文書感覺他有些坐立不安,手足無措——或許是知道大夥都在瞧他的緣故吧。
    瞎子沒有理會台下的異常,繼續說道:“前些年啊,我們西河口鬧出個笑話——”
    剛說出這麽一句,台下又發出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比起剛才調門高了不少,似乎這個笑話是眾人皆知的。
    “有人趁著酒家掌櫃不在,想跑去灶房裏偷肉吃。誰知他不知道灶房在哪裏,就一路聞著味道找,總算找到了一個所在。門一打開,掌櫃的正蹲在裏麵拉屎呢!原來啊,他竟靠著鼻子,尋摸到了茅房裏!掌櫃的嚇得不清,叫來夥計把他打了一頓,還罵了他一句:‘你這個鼻子,還不如狗勒’!”
    “哈哈哈哈!”這回台下笑得明目張膽。眾人東倒西歪,紛紛側目,指著剛才的小夥子,露出了真誠的嘲諷。
    丁文書明白了,這個小夥子想必就是笑話的主角了。
    小夥子還挺能隱忍,臉雖然紅了,卻咬著牙沒說話。
    瞎子並不知道主角來訪,張開幹裂的嘴唇,接著說道:“各位看官,若說這人的鼻子不如狗,偷肉偷到茅房裏,確是不假。不過,瞎子這裏卻又另有一番計較。眾位細想,狗若偷食,反而不去灶房了。為何?隻因狗喜歡吃的,原本就是屎尿。因此狗要偷食,必去茅房。所以啊,他不是鼻子不如狗,恰恰是這人和狗一般不相上下啊!”
    眾人笑得愈發開心,一個個跟娶了新媳婦一樣樂得合不攏嘴。正在這時,那小夥子終於沒能在沉默中滅亡,站起身來,爆發了。
    “何瞎子,你他娘的也太損了!”
    然而他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地點爆發。此時此刻,瞎子逗得大夥挺開心,眾人視瞎子如神明一般,怎能容許他人對瞎子出言不遜,紛紛站出來指責小夥子的不對。
    “我說二狗子,人何瞎子也沒說錯什麽啊。你發什麽脾氣啊?”
    “就是嘛。真人真事,西河口的父老鄉親,哪個不曉得?你二狗子自己鬧的笑話,還不準人講了?”
    “就算不是真人真事,人家何瞎子剛才說的故事,可一個字都沒提你二狗子的名字啊。反倒是你,站起來點名道姓把人家罵一頓,算怎麽回子事?”
    “賠禮道歉!趕緊的!不然今天我——大夥都不會放過你!”
    “就是!道歉!道歉!”
    被稱之為“二狗子”的小夥子怒不可遏,環視四周起哄的人群,挑選了一個最瘦小的目標,擼胳膊挽袖子急匆匆走過去,嘴裏還罵罵咧咧:“道歉?!娘的!老子今天跟你拚了!”
    眾人見要打人,更顯興奮。“打人咯打人咯!”整個茶館迎來了一個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