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一冬江水冷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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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道安和大安和尚坐在小船上。
    釋道安問道:“你真不是個和尚?”
    大安和尚搖搖頭道:“當然不是了。”
    釋道安道:“那為什麽你要剃個光頭?”
    大安和尚發問道:“難道光頭都是和尚?”
    釋道安道:“那倒不是。既然你不是和尚,為什麽還要給自己起個法號?”
    大安和尚道:“這不是法號,而是姓氏。”
    釋道安擺擺手道:“你可別逗了,哪有姓大安的。”
    大安和尚道:“聽說帝都內有個善養馬的人叫什麽司馬頭陀,你可知道。”
    釋道安不說話了。
    司馬頭陀不是頭陀,那大安和尚當然也可以不是個和尚。
    大安和尚確實不是個和尚。
    大安是個複姓,據說這是帝都東北渤海郡一個名為黑水靺鞨的民族的姓氏。
    而大安和尚就叫做和尚,據說是因為其出生之時,其母恰夢見一個和尚。
    釋道安總是用這些事來揶揄大安和尚,而每次大安和尚都認真回答每個問題。
    當你忽然發現原本自己興致勃勃地準備尋個開心時,忽然發現對方完全不解風情,你會怎麽樣?會不會也像釋道安一樣也覺得興致寡然了。
    人在無聊時會發呆,而在船上發呆時最常做的一件事會不會就是看著水麵。
    就像現在的釋道安,目不轉睛地看著江麵。
    大安和尚也湊了過去,於是就變成了兩個人看著這冬季有些發涼的江麵。
    大江自西往東入海,海邊有個有名的村莊名為開成莊,這就是釋道安數月前去過的地方。
    大江逆流而上入川蜀,蜀中有個幫派很有名稱為七擒幫,那就是佛陀薩西入川中的一站。
    江上微霧輕風,水麵波平唯槳聲搖曳。
    有船自上遊來,載著曼歌,載著笑語。
    船頭站著十來個紅衣女子,中間斜躺著一人,兩個紅衣女子跪在甲板上伺候著。
    船上有旗,旗上有字,南海流州滄海島。
    佛陀薩讓船夫停住了船,看著對麵這艘迎著來的船,和船上的男子還有那旗上的字。
    南海流州滄海島一劍禦南天。
    佛陀薩立在船頭,背著包袱,手中戒刀輕輕的一顫。
    禦南天張口喝下了旁邊女子端過來的葡萄酒,看著佛陀薩道:“幸會,幸會。”
    佛陀薩回道:“久聞南海流州滄海島一劍禦南天,島上美女無數,佳麗繁多,出行更是無美不動,今日一觀,果然名不虛傳。”
    禦南天哈哈一笑,一伸手拍了拍正在揉著左腿的女子道:“覺得如何?”
    佛陀薩道:“天生麗質,出水芙蓉。”
    禦南天一甩手指了指周邊站著的女子,問道:“覺得如何?”
    佛陀薩道:“風韻天然,秀色可餐。”
    禦南天又是一指佛陀薩身上的包袱問道:“覺得如何?”
    佛陀薩笑笑,道:“不好。”
    禦南天道:“為何?”
    佛陀薩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禦南天搖搖頭道:“既然買賣沒做成,那咱麽就隻能手底下見真章了。”
    船頭甲板上站著的紅衣女子忽地輕身一縱,向著佛陀薩的小船飛去。
    佛陀薩望著飛過來的紅影,忽然地就想起了昔年在敦煌見到場景。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漠,荒漠中有個石窟,窟內有畫。
    飛天。
    美輪美奐,就像現在這些飛過來的女子。
    好看的東西卻未必是安全的。
    這些紅衣女子出手毫不留情,招招取人性命,佛陀薩連連閃躲。
    長劍翻轉,劍勢連綿不絕。
    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後。
    楓葉漫天飛舞,看不盡的秋色。
    紅衣飄飄,長劍緲緲,婆娑之間,翩然翩然。
    忽地禦南天身子一晃,驀然離開了甲板,猛地衝了過來。
    迅如閃電。
    一片紅衣之中,點點白光,若梅花團簇,瞬間綻放。
    佛陀薩心頭一緊,暗歎道南海流州滄海島一劍禦南天,果然名不虛傳。
    腳下一點,側身閃過連綿的劍網,卻是忽然發現正迎麵撞上一個紅衣女子。
    禦南天緊隨其後,一劍刺來,穿胸而過卻是劍勢不停,帶著那女子屍體刺向佛陀薩。
    佛陀薩正欲閃身時,卻是又發現一件事情,不禁心中一陣冷颼颼的感覺。
    禦南天一腳踢在那紅衣女子的身上,屍體忽地夾著風聲,橫著砸向佛陀薩。
    周圍女子的身影絲毫未受影響,劍網一緊,全都刺向佛陀薩。
    麟嘉刀出。
    刀劍相抵,一閃即退。
    禦南天手掌一揮,蓬蓬擊在紅衣女子的後背之上,接連幾個女子控製不住身形撲了過來。
    刀光一起。
    佛陀薩不得不迎。
    人皆有惻隱之心,若還是人。
    佛陀薩當然是個人,雖然殺了不少人,卻是忽然間對這些命運淒慘的女子下不去手。
    生死相搏之際,不出手就意味著死亡。
    劍光一閃,佛陀薩的胸前中了一劍,滴滴血低落。
    有人拚命,有人觀火,有人就做了漁翁。
    江水不再平靜,長劍刺出,挾著雷霆之勢破江而出。
    佛陀薩的刀,禦南天的劍,紅衣女子的劍網,還有江麵刺出的劍交織在一起。
    一瞬之間,佛陀薩身中數劍,雖不重,卻是影響行動。
    禦南天已經退回船上,依然躺在甲板上,剩下的兩個女子還是一個揉著退,一個按著肩。
    旁邊站著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持劍而立,麵容卻是與禦南天一般無二。
    佛陀薩有些發怔,不會因為兩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而是紅衣女子的屍體。
    江水泛紅,血水上麵飄著十來個紅衣女子的屍體。
    佛陀薩歎了口氣道:“這就是南海流州滄海島一劍禦南天的手段?”
    禦南天道:“做任何事自然會付出代價。”
    佛陀薩冷冷地問道:“可這些女子本不必去死的。”
    禦南天卻是哈哈笑道:“她們不死,你又怎麽會受傷。”
    佛陀薩冷哼了一聲,又看著黑衣男子道:“禦南天?”
    黑衣男子搖搖頭道:“我隻是個影子。”
    佛陀薩又看著禦南天道:“他也不該來。”
    禦南天道:“有光才有影,有影必有光。他如何不來?”
    佛陀薩不再說話,而是抬起了麟嘉刀,戒刀指向禦南天和那黑衣男子。
    禦南天笑笑,一擺手,甲板上剩下的兩個紅衣女子起身飛向佛陀薩。
    黑衣男子縱身一躍長劍刺出,禦南天緊隨其後。
    佛陀薩愣住了。
    因為兩個紅衣女子在向他笑,嘴角卻是流出了紅色的血液,然後一口噴出了大團的血。
    血中帶著一點點苦澀的味道。
    佛陀薩覺得有些氣短,毒性侵體,內勁不由一滯。
    高手相較,一息生死,況於一愣一滯乎。
    兩劍棲身,無聲,甚至已無影。
    這是個死局,至少是禦南天和黑衣男子設計好的死局,用這些紅衣女子的命換來的死局。
    大胡子當然也認為這是個死局,所以說道:“看來這趟鏢要失了。”
    釋道安卻是說起了一件毫不相關的事情:“你知道佛陀薩昔年為何遠走西域麽?”
    大胡子搖搖頭。
    釋道安又問道:“你知道為何佛陀薩能縱橫西域十餘年樹敵無數,卻至今逍遙快活麽?”
    大胡子還是搖搖頭。
    釋道安接著問道:“你知道為何人人都知道麟嘉刀怪,卻為何沒人知道怪在何處麽?”
    大胡子又一次搖搖頭,但卻已經懂了釋道安的意思。
    若是你對一件事情一無所知,三問三不知,這本身是不是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人最大的恐懼就是來自於未知,因為無知而恐懼,有了恐懼才有進步。
    若是沒有了恐懼,人又怎麽麵對未知的事情?
    無知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代價有些人付得起,有些人卻付不起。
    佛陀薩手一揮,麟嘉刀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出,又沿著一個奇怪的軌跡斬過天空。
    無聲無影,有風,微冷。
    江水亦冷,禦南天和那黑衣男子心中更冷,然後就沒有了知覺。
    死人又怎麽會有知覺。
    佛陀薩蹲在小船上,望著另外一頭站著的船夫道:“現在動手時最好的時機。”
    船夫嘿嘿一笑道:“的確是個好時機。”
    佛陀薩道:“你準備好了?”
    船夫一攤手道:“沒有,而且我也沒有想過要動手。”
    佛陀薩道:“為何?”
    船夫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收了人的錢就要替人辦事。你付了錢,我就要送你到蜀中。或許等到了岸,我再動手也說不定。”
    佛陀薩不再言語,盤腿坐在了船頭,閉目養神。
    另外一條船上,大胡子問道:“要是現在咱們倆出手是不是能夠將銅盤搶過來?”
    釋道安卻是一指江麵,又指了指佛陀薩的手邊的麟嘉刀搖搖頭。
    江麵有風,風中有屍體,穿著紅色的衣服。
    麟嘉刀未還鞘,靜靜躺在佛陀薩的手邊。
    佛陀薩氣息很平靜,就像熟睡的孩子,卻有一種莫名的氣勢散出來。
    江湖是個無情的地方,可江湖人卻是有情的。
    男女之情,兄弟之義。還有那些忽然間就湧出來的同情或是憐憫。
    佛陀薩有情,所以刀未還鞘,或許正等著飲某人的血。
    大胡子又看著紅色的江麵,覺得此冬雖寒,卻亦有些溫暖。
    這就是江湖,有些人無情,有些人有義,好也罷,壞也罷,這些都是江湖人,江湖事。人情有無江湖間,一冬江水冷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