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南煙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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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輔謝均都說了, 要好好謝謝秦檀的功勞, 可見秦檀心底有自己,這才會為了一次選試前後出力, 求到了太子殿下那兒。
    他有心要補償秦檀, 但又怕對不起許下了山盟海誓的方素憐, 此刻心底矛盾無比,左右為難。
    賀老夫人瞧出他為難, 上去推了推賀楨的背, 蹙眉訓斥道:“還不快去謝謝你媳婦兒的恩情?再怎麽鬧,你二人也是結發夫妻。太子給她臉麵,你也不能冷落了人家。你去好好道個謝, 日後呀, 好好與你媳婦兒過日子!”
    母親言辭冷厲,賀楨無奈,隻能聽從母命,準備去向秦檀道謝。但要和秦檀說軟化,他卻拉不下這個臉麵, 因此隻在秦檀住的飛雁居前反複徘徊。到了晚些時候, 賀楨終於下定決心, 踏入了飛雁居。
    秦檀恰好在門口,她僵硬地站著,豔麗麵龐掛著焦灼, 不言不語的, 和周遭喜慶的氛圍格格不入。
    “秦檀。”賀楨喚她, “……這段時日,你也累了,晚上好好歇歇。”
    秦檀還在發怔,壓根兒沒聽見他的話。賀楨無法,隻得再喊一遍:“檀兒!”
    這一聲“檀兒”,將秦檀硬生生嚇醒。她連連側過身來,嫌棄問:“你怎麽不去找方氏?”
    這迎麵潑來的冷意,叫賀楨心下一堵,當即就想賭氣掉頭離開。但念及母親囑咐,他耐著性子道:“我知道你這些時日忙累了,不如挑個時日,我帶你去散散心。三日後……”
    “沒空。”
    秦檀的拒絕來得太快,賀楨愣了下,又問:“那六日後……”
    “沒空。”
    “九日後?”
    “沒空。”
    賀楨薄怒湧起,當即就想甩袖離去。他明白這是秦檀變著法子給自己找不快,她就是不想和自己一道出門!可母親的叮囑還在耳旁徘徊,賀楨不得不耐著性子道:“那你先忙著,他日得了空閑,再與我一道出門散心去。”
    說罷,賀楨立即掉頭走開,免得一忽兒怒氣上來了,對著秦檀發作出來。
    一麵走,他一麵開始疑惑:秦檀既然對自己如此不耐,當初為何一定要嫁給自己呢?整個秦家的權勢壓下來,母親幾乎是當場便應下了這樁婚事,容不得自己多嘴。從始至終,他隻知道秦家二房的小姐心儀於自己,非他不嫁,為此已鬧過一回斷發上吊了。
    賀楨想不清這些事兒,歎了口氣,往飛雁居外走。
    路過穿廊時,他多看了一眼,恰好瞧見一個杏衣小丫鬟坐在穿廊上,手裏拿著剪子,正哢擦哢擦拆著線。賀楨記得,這個丫鬟是秦檀身旁的,叫做紅蓮。
    他走近一瞧,卻見紅蓮麵前鋪著幾塊手帕碎片,這手帕被剪得稀稀落落,但能看出上頭原本繡了一片茂茂的竹子,栩栩如生,繡功甚好。紅蓮一剪子下去,綠色的青竹便繃開了線口,瞬間七零八落。
    賀楨覺得有些可惜,道:“剪了做什麽?”說罷,彎腰剪起一片手帕碎片,卻見那竹子下方還題了一小行字,寫的是“傷情燕足留紅線”雲雲,正是一句相思之語。
    紅蓮微驚,連忙起身行禮,道:“這是夫人用舊了的帕子,叮囑奴婢去了線再燒了。”
    這本是秦檀隨身攜帶的愛物,上頭繡了代表賀楨小字的竹子,後被秦檀親手剪隨了。這等私物,若不處理好,落入了別人手中,搞不好會惹來流言蜚語,因此紅蓮偷偷摸摸躲在此處,將上頭的繡線統統拆了。
    賀楨聽了,有些古怪。
    秦檀在手帕上繡了竹,他的字便是仲竹;如今秦檀卻要剪了再燒掉手帕,莫非是“斷絕情思”的意思?
    賀楨趁著紅蓮不備,做賊似的,偷偷撿了一片手帕殘片,飛快地藏入袖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做。
    ***
    賀楨走後,秦檀重露出一臉苦相來。從謝均走後,她就一直在愁同一件事兒——太子爺要磋磨自己,她該如何逃脫太子爺的魔爪?這大楚王朝裏,還有誰能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保她平安無恙?
    秦檀眼光一轉,對丫鬟道:“青桑,你去燕王府跑一趟,就說我得了一株上好的野山參,想得空親自給王妃娘娘送去。”
    青桑應聲去了。
    秦檀咬咬唇,在心底道:今時今刻,燕王妃是最合適的大樹!若是能討好燕王妃謝盈,興許太子便會看在謝均的份上,不計較自己當初的拒婚之事。
    當夜,青桑就去燕王府跑了一趟,捎回了燕王妃的口信。王妃娘娘說她白日裏也無聊,若是秦檀得空,可以過去隨意坐坐。
    秦檀不敢耽擱,過了五六日,就打算去拜訪燕王妃。
    去燕王府這日,她起了個早,在妝鏡前梳妝打扮。
    正在描眉之時,就聽得外頭丫鬟詫異道:“大人,您來了?夫人還沒起身,怕是不方便……”
    話未畢,賀楨便自顧自地進來了。
    他一瞥,就看到了鏡前的秦檀。“檀兒,今日我得閑了,我們一道去京城外頭散散心吧。”賀楨說著,一撩衣擺,在圓凳上頭坐下來。
    他是硬著頭皮說這話的,聲音算不得太柔和,縮在袖裏的手緊緊握著一方手帕殘片。
    ——從紅蓮那兒偷得手帕殘片的那一夜,賀楨獨自在書房坐了許久,將手帕殘片在手上仔細端詳。
    夜裏燈花明晃,那殘片上的題字端莊秀麗,細致無比,顯然是相思入骨已久。
    賀楨瞧著那手帕殘片,不由得想到秦檀出嫁前,興許也是這樣長夜獨坐,對著一方手帕思緒翻飛。
    這副畫麵,在賀楨腦海裏久久揮之不去。不知怎的,他忽而就固執地想要帶秦檀去京外走走,散散心,夫妻二人,好好說一陣話了。
    於是,今日,他便來了飛雁居。
    聽賀楨說罷,秦檀擱下眉筆,攬鏡自照:“不趕巧,今兒我有事,要出門去呢。”
    賀楨不詫,道:“你不必誆我,哪來天天都有事兒的?橫豎你不過是不想與我出門。我想好了,今日一定要與你仔細談談,你便跟我一道走走去。”
    他打定主意,認為秦檀是在騙自己,便一副坐著不肯走的架勢。
    秦檀挑眉,往耳垂下別珍珠墜子:“別鬧啊,我今日是當真有事。大人若是閑的發悶,後院自有方姨娘替您紅袖添香。”
    賀楨聽見“方姨娘”這個詞,忽覺得心頭一刺,他微惱道:“我這算鬧事?我要與你出門走走,你總是推三阻四,借故不去,哪有這樣的妻子?”
    秦檀也惱了,啪的將一串腕珠拍在妝台上,不高興道:“我今兒是真當有事!”
    剛說罷,外頭便有丫鬟殷勤來跑腿,與院子裏的大丫鬟青桑說話:“青桑姐姐,去燕王府的馬車已經備好了,您與夫人說聲,免得誤了時候,回頭叫王妃娘娘責怪下來,惹咱們夫人不高興。”
    這丫鬟嗓音尖尖,賀楨也聽見了,不由有些訕訕。
    “聽見了?”秦檀沒好氣道,“你別擋著道,王妃娘娘若是怪罪了,你擔得起?”說罷,提了裙擺朝外頭走去,一會會兒便不見了身影。
    賀楨獨自坐在房裏頭,手心微汗,將那方手帕殘片都浸濕了。
    許久後,他脫了力,久久地歎氣。
    ***
    秦檀坐上馬車,朝燕王府去了。路途不算遠,一會兒也就到了。
    燕王雖非嫡子,卻甚是受寵。陛下對其委以重任,足見陛下重視之心;以是,燕王府前總是人來人往,送禮攀親之人絡繹不絕。秦檀來時,恰看到前頭一輛青壁馬車剛走,她也不甚奇怪。
    要是哪一日燕王府變得門可羅雀,那才叫奇怪。
    秦檀下了馬車,跟著幾個丫鬟跨入了王府門檻。
    另一頭,那輛方要離開的青壁馬車卻倏忽停下了。
    這馬車之中坐著的,正是謝均。
    謝均的小廝謝榮,盤腿坐在謝均邊上,正絮絮叨叨說著廢話:“照小的瞧,相爺您也不必一趟趟朝燕王府跑。王爺對王妃呐,那是冷到了骨子裏;您是體恤王妃娘娘,想給王妃娘娘撐腰,免得讓王爺欺負了去,這才一趟趟地來;可實際上呀,您來的多了,反而讓王妃更難做人,夾在您和燕王間兩麵為難!再說那太子爺,太子爺讓您和王妃多走動走動,您就不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隻做個樣子,給太子殿下交差了事嗎?太子殿下不知人情冷暖,難道您也不知道呢?這王妃娘娘的一頭,是給太子伴讀的弟弟;另一頭,是被太子猜疑的夫君,哎呀,換了誰呀,都覺得難受得緊……”
    他是謝均用慣的人,勤勤懇懇,一心向主,在謝均麵前也是有話直言。
    謝榮正豎了兩根手指,互相比著,聲情並茂,說的和唱戲似的,冷不防,一條數珠鏈子便甩到了他的腦袋上,在他腦袋上砸出了啪啪兩聲。“你瞧瞧剛才過去的,是不是賀家的夫人?”謝均收回了數珠,撩著窗簾朝裏頭瞧。
    “這這這這……”謝榮捂著腦門,哭喪著臉,“這小的哪知道呀!”他的後腦勺上又沒長眼睛!
    謝均穩了神,道:“不成,我得再進王府去見姐姐一趟。”
    謝榮納悶:“您才剛從王府出來呢,又要進去?”
    謝均慢條斯理,道:“我去看望姐姐,天經地義。”
    昨日依稀還是綠蔭簇枝的盛夏,今朝的梢頭便隻餘一片光禿禿的半凋殘葉了。似乎是在一夢一醒間,那滿京的綠葉鮮枝便都衰敗了下去,化作一團凋零塵埃。
    一輛高轅金鑾的馬車,急急駛在京外的道路上,低垂的金銀絲車帷晃悠悠的。車廂前,一名車夫滿頭大汗,賣力抽著馬鞭,匆匆向前趕路。
    車輪顛簸未幾,車廂裏便探出一張女人麵孔。這女人乃是個二十幾許的年輕婦人,生就一張素淨柔和臉麵,秀氣眉心擠出一個淺淺川字,透徹眼眸裏盛著一分憂慮焦急。
    “聽聞從前夜開始,夫人便一直昏睡著。”這素淨婦人壓低了聲音,對揮舞著馬鞭的車夫悄悄耳語道,“大人生性仁厚念舊,若是趕不及見夫人最後一麵,他定會抱憾良久。請再快些兒,一定要趕上!”
    車夫額上冷汗微落,連忙應下:“姨娘說的是。”
    婦人的聲音雖然壓得低,卻還是叫馬車中人聽見了。但聽那馬車裏傳來一道清冷男聲,說道:“素憐,你懷有身孕,小心一些。”頓了頓,他又道:“……你本就不該跟著我去莊子裏。下次就別跟著我出來折騰了,留在家中好好養胎。”聲音雖清清冷冷的,卻透著淺淺的關懷。
    此人乃是賀家的家主,三品銀青光祿大夫,賀楨。
    其人頗有才名、滿腹詩書文墨,在聖上麵前又甚得信賴,因而在京中名望不低;再兼之他容貌清俊冷冽,骨中透出清高俊彥,“賀家楨郎”的名聲一時間傳遍京中,無數公卿朝臣與之結交攀親。
    至於那年輕婦人,則是賀楨的妾室,閨名喚作方素憐。
    方素憐麵露憂色,道:“夫人待我甚好,如今她病重,我不去看望一眼,豈不是忘恩負義?”說罷,半垂頭顱,眼眶一角微紅。
    賀楨見她這副模樣,微歎一口氣,搖頭道:“素憐,你哪裏都好,偏偏太心軟。別人欺你十分,你還以德報怨。若非有我護著你,隻怕你早連骨頭都不剩了。”
    方素憐勉強擠出溫柔笑顏,略帶倔強,道:“夫人不曾欺負過我。她不過是性子直,又嬌生慣養了些,眼裏容不得沙子;素憐並非出身官宦,家中不過是個行醫的,夫人瞧不上素憐,那也是常理。”
    賀楨皺眉,道:“我說過,萬萬不可以出身論人。行醫者救人濟世,乃是大德之事。你家世代行醫,怎麽就算是‘沙子’了?”
    說話間,馬車已在一處山間莊子門口停下。
    秋日的山野滿是金脆落葉,一眼望去黃澄澄的。賀家的老舊莊子藏在一片半禿的枝丫裏,仿佛也是個上了年歲的老人家。這宅子屋瓦破落,掉了漆的門扇上裂了幾道水波似的紋路,一個敞口的木桶擱在屋簷下頭,裏麵裝著前日的雨水,守門的婆子亦是沒精打采的。庭院裏傳來隱隱的哭聲,原是兩個小丫頭在偷偷抹眼淚。濃鬱的藥味彌散在空氣裏,滲得人每一寸衣衫裏都是苦味。
    賀楨帶著方素憐踏入了這個別莊,腳步頓住。
    他今年二十又五,身姿拔雋瘦削,麵容清俊優逸;身上穿一襲月白暗雲紋敞袖寬袍,腳踏暗紫懸銀錦靴,通身皆是書卷墨氣。任誰看來,都會覺得賀楨是個自幼金堂玉馬養出的貴介公子;誰也猜不到,六年前的他還是個貧病交加的窮書生。
    賀楨側頭,斟酌再三,對身旁的方素憐道:“素憐,她到底是我妻室。妻妾有別,你便留在這兒吧,我去與她說說話便出來。”
    方素憐淺蹙眉心,點了點頭,溫柔道:“不必顧及著我。”
    賀楨見方素憐如此懂事,並不因為妻妾之別而麵露失落,心底略有歉疚——方素憐於自己有救命之恩。當年,他曾對方素憐說過,若他日平步青雲,定用八抬大轎娶她回家。然而天公不作美,命運兜轉,他迫於秦家壓迫,不得不娶了秦家嫡女秦檀為正妻,而方素憐隻能嫁給他做妾。
    因此,多年來,賀楨心底對方素憐的愧疚,從未減損過。
    他朝方素憐點點頭,大步朝著裏頭的正房去了。
    愈是靠近正房,藥味便愈是濃。秋日的落葉積滿了庭院,也無人清掃,一踏上去便一片清脆響聲。賀楨推開了正房的房門,入眼的暗淡渾濁讓他不由眯上了眼睛。
    窗戶合著,屋子裏頭沒有光,藥的苦味卻無處不在。一個小丫鬟守在床邊,似乎是累極了;見到賀家家主忽然前來,這小丫鬟急匆匆站起來,吱著半啞嗓音行禮。
    “見過大人。”說罷,小丫鬟麵帶微微喜色,含淚望向床榻,小聲道,“夫人您瞧,是大人來看您了!您快睜開眼睛看看……”隻是喚了數聲,都不見床榻上的人有什麽反應。
    賀楨緩步上前,便見得素色帷帳裏躺臥著個極瘦削的女子,她匐在被褥裏的模樣便如一團柴杆似的;更別提那張顴骨高聳、蒼白至極的麵容,毫無分毫血色,黯淡的瞳眸裏滿是衰頹的死氣。
    見到她的麵容,賀楨的麵色微微一僵。原因無他,實在是麵前的秦檀,與他印象中的秦檀相差太遠。
    賀楨遙記得,五年前,他初初考上二甲同進士,秦家便大張旗鼓地上門提親,要他娶了秦家二房的嫡女秦檀。那時的他早有心儀之人,那就是於自己有過救命之恩的醫門女,方素憐。隻可惜秦家以權勢相逼,他初脫白身,得罪不起秦家,隻能屈從,將秦檀迎娶過門。
    洞房花燭夜,賀楨揭開了秦檀的蓋頭。饒是對秦檀無情,他也被她的美貌所驚豔——那是一種冶豔、張揚、毫不收斂的美,像盛放的牡丹似的,微微一笑便將周遭人都比了下去。
    秦檀美則美矣,卻不是賀楨心上人。那夜,他冷冷道:“秦氏,你秦家用權勢強迫我娶你,我應下了。可我雖能娶你為妻,卻不會對你動情。你好自為之。”
    那時的秦檀,美得驚人,與今日這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判若二人。
    “……秦氏。”賀楨艱澀地從唇齒間擠出了這個詞,道,“你可還有什麽想說、想要的?我都去辦。”
    賀楨雖不愛秦檀,但自認已將能給的都給了她——財富、地位,無一不缺。隻是秦檀不知好歹,三番兩次對方素憐出手,勾心鬥角不提,還將後宅折騰得烏煙瘴氣,這才讓賀楨下了狠心疏遠她。後來秦檀身子不大安,賀楨便將她送來這處京外的莊子上養身體。
    但秦檀到底沒那個福氣,養了一年身體,反而越養越差,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
    床上的秦檀眼珠微動,被褥外細瘦瓷白的手指蜷了起來。她麵無表情,視線轉向賀楨,沙聲道:“賀楨,我不想看見你。”
    “……你!”賀楨眉心一蹙,麵上有懊惱,更有複雜之色。
    見他動怒,秦檀蒼白的麵容上竟有了一絲笑意。她咧開幹皺的唇,氣遊如絲,緩緩道:“賀楨,你於我而言,便是一場從頭錯到尾的噩夢。看見你,我便會打心底難受。……啊……如今我要去了,你可否讓我走得安穩些?”
    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身子承受不住,激烈地咳嗽起來。
    賀楨怒意愈甚,喝道:“你說我是噩夢?若非你秦家當初以權勢相逼,又怎會有這一樁婚事?!如今你竟覺得這是一場噩夢!”
    秦檀輕輕地笑了起來。
    “嗬……權勢相逼?”她的聲音愈輕了,“賀楨,救了你的人,是我;你說要報恩,要娶了過門的人,也是我;為你墊了救命銀錢、替你打點選試官場的人,也是我。可你偏偏不記得你說過的話了……”
    不等她的話說完,賀楨便略帶不耐地打斷了她的話,道:“秦氏,我已不會再信你的話了。我早就知道救了我的人是素憐,你假冒她又有何用?”
    賀楨最煩秦檀的,便是這一點。秦檀不知從何處得知方素憐於賀楨有救命之恩,便想方設法說自己才是真正的救命者,更是汙蔑方素憐騙人騙己。
    賀楨自認絕不會糊塗到錯認恩人,因此每每秦檀如此提起,他都很是不耐。
    他的不耐,讓秦檀閉口不言了。
    她將視線投向幔帳的頂部,眼睜睜瞧著上頭的白鶴飛雲紋,神色怔怔的。她似乎一點都不想再和賀楨說話了,顯露出一副厭倦疲憊的神色來。她的眼前,依稀浮現出初見到賀楨的畫麵來——
    漫天的大雪不曾停止,她扶著傷重的賀楨上了馬車。
    賀楨的衣襟已被血染紅了,身子骨軟綿綿的,一雙眼從頭到尾都沒睜開過,隻是借著一番執念,偎在秦檀的背上,話語若絲。
    “……天地寂寥山雨歇,幾生……”他口中依稀這樣念道。
    “什麽?”秦檀不解。
    “幾生修得……到梅花……?”
    那時的秦檀還不大懂得詩書,也不明白這句詩是何意。她隻是無心之間,隨口胡謅道:“大抵是六生才修得梅花吧……三生,又三世?”
    秦檀自個兒也知道,其實三生便是三世,佛說的三生,那便是前生、今生、來生,斷斷沒有統共六生這般的說法。隨口胡謅、不過腦子,料想誰也不會記得這句話。
    年輕的賀楨昏睡在了她的脊背上,也不知聽沒聽到這隨口亂說的解釋。大雪紛飛,她抹去了額頭的雪水,艱難地將賀楨扶入馬車,他灑下的血滴,淌了一地。
    ……
    多年後的今日,秦檀心想,她這一輩子,真是個笑話。
    若是當年的她,沒有被自以為是的愛情衝昏了頭腦、沒有嫁給才中了進士的賀楨,也許,她便不會落得如今這個落魄下場吧。
    不,從一開始,她就不該救下賀楨。如此一來,便不會有那個“待我他日平步青雲,便來娶你為妻”的誓言,也不會有方素憐的趁虛而入,奪走了原本屬於她的東西;更不會有她與方素憐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讓她精神大傷。
    想到方素憐,秦檀的心底便滿是厭倦與恨意。
    方素憐看似純良溫婉,實則滿心算計,比秦檀還要更上一籌。嫁入賀家後,秦檀屢屢敗在方素憐的手上,方素憐奪走了秦檀的一切,更給她帶來了無盡的傷痛——打殺了秦檀親如姐妹的丫鬟,挑撥秦檀與賀楨,更是三翻四次想要將秦檀趕出賀家,甚至狠下殺手……
    然而,這個女人,如今卻以恩人與愛人的名義,守候在賀楨身旁。
    秦檀的思緒,從回憶中抽回。她努力將多年前的往事忘記,想要安靜地躺上一會兒。然而,不知怎的,她的唇舌卻自個兒喃喃動起來。
    “天地……寂寥……”她的唇半張著,聲音很是遊離,麵色卻奇異地紅潤起來,綻放出別樣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