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72章 潑天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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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卿的車隊跟顧錚走在了一起。
顧學士雖然是個文臣,但身體素質不錯, 並不像大部分文官那樣乘坐車轎,而是縱馬奔馳在前方領路,看起來倒是一副英姿颯爽的模樣。
曆史上記載,他曾經在大楚國破之後奔襲數萬裏之遙,輾轉幾乎整個中國,連橫合縱,說服了各地擁兵自重的割據勢力,一同對抗草原鐵狼族,將異族拒於國土之外。
或許優秀的身體素質, 也是他成功的其中一環。否則光是這遙遙路途, 就能讓大部分書生折戟卻步了。
賀卿現在很矛盾。
一方麵她的確很欣賞顧錚,也認可對方的才華與能力,但是那天顧錚輕蔑不屑的眼神, 她也始終不能忘卻, 對他的人品自然存疑。
所以此刻, 坐在馬車上,她掀起車簾, 看著跑在車隊前方的人, 感覺非常複雜。
“真師在看什麽?”玉屏見她總盯著前麵, 忍不住問。
見賀卿不說話, 她跟著看了幾眼, 又道, “顧學士的馬跑得遠了些,是否要叫人通傳一聲?既是護衛咱們,怎麽隻顧著自己?”
賀卿正要搖頭,轉念一想,又覺得如今地震的事是真的,無論如何也該是顧錚沒臉見自己,便點頭道,“也好,你讓人去說一聲。雖然是在城外,但沿路也有不少行人,這般縱馬不太安全。”
她怎麽忘記了,以她的身份,雖然不至於壓製住顧錚,但狐假虎威一番,叫他心裏不那麽痛快,總是可以的。
很快就有一個侍衛打馬追了上去,與顧錚耳語片刻,他轉頭朝這邊看了一眼,很快勒住了馬,在原地等候。直到賀卿的馬車跟上去,這才駕著馬緩緩跟在一側。
賀卿掀起簾子往外看去,正好對上他的視線。顧錚半點沒有慌亂,雙眸不閃不避地看著她。
兩人對視了片刻,賀卿輕聲問,“到現在顧大人還是堅持那日的想法嗎?”
顧錚微微皺眉,沒有說話。賀卿便又道,“百姓們自然不想被折騰,但若是對他們有好處的事,便是折騰了些,我想他們也不至於會不識好歹,顧大人以為然否?”
這“不識好歹”四個字,顯然是在指桑罵槐,賀卿也根本沒有掩飾的意思。
顧錚低頭想了想,笑道,“道理是這般不錯,可兩個小孩玩耍爭鬥時抖落的一點食物殘渣,於地上的螞蟻而言固然是一頓豐盛的大餐,然而這兩個孩子,誰又真的在意螻蟻的死活?今日撒了一地殘渣,翌日卻也可能打起來一腳踩死無數螞蟻。兩者俱是無心,螻蟻難道還要因為那一點殘渣而感恩戴德?”
上一回他的話還十分含蓄,賀卿本以為他會有些顧慮。今日看來,這位顧大人的膽子,要比她想的更大。
賀卿哼了一聲,“焉知小孩就不是見地上有螞蟻,故意弄掉的殘渣?隻因為有另一個孩子來搶奪,便以為他們要打架,遲早踩死螞蟻,難道就是道理?”
不論如何,好處已經得了,卻再三疑心,這“不識好歹”四個字,賀卿並不冤枉他。
全天下就他顧錚一個人為民請命不成?
這一回顧錚沉默的時間略長了一些,片刻後才緩緩道,“或許是臣想錯了。”不等賀卿高興,他又道,“但臣以為,兩個孩子若能離螞蟻遠些,或是始終和睦相處。雖然沒有好處,但也不至於有壞處,於螞蟻而言或許會更好。”
冥頑不靈!
賀卿意識到,顧錚或許一開始就對她存了偏見,到現在也沒有更改的意思。這種情況下,她說得再多,都像是狡辯,他也總會曲解到別的地方去,多說無益。
她怒道,“難道不動不言,才是對的?”
“這些事自然有別人操心,人人各安其分、各司其職,才是正理。”顧錚堅持道。
可能是已經習慣了他話裏有話,這一回賀卿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他表麵上說的是每個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其實是在諷刺她一個後宮女子,名不正言不順,卻想插手朝堂之事。甚至他可能以為自己在故意挑起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的兩宮之爭。
賀卿這幾日也想了許多,此刻腦子轉的很快。
說到底,是因為她觸碰到了禁忌的權柄,如此而已。
上千年的君臣之爭,爭奪的就是這麽一件東西。而這件東西,從一開始就貼上了“女子勿動”的標簽,他們嚴防死守,決不允許任何人突破限製去觸碰它。至於她要做的是好事還是壞事,誰在意呢?
賀卿心頭莫名生出幾分憤慨。也許就是因為自己的確是一心做實事,也的確做了事,卻還是被人誤解,這種情緒也就顯得越發的濃烈。
她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句後世網絡上的吐槽來: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這個突然而至的念頭讓賀卿微微一怔,而後忍不住失笑。這麽一打岔,悲憤的情緒倒是沒有那麽強烈了。
數千年的男權社會,形成了這種觀念與意識,哪裏能說改就改?更不可能因為她做了一件事,就突然轉變。這樣的現實才是正常的。
隻不過這件事,又勾起了賀卿之前的心事。
女子的地位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要改變,也同樣需要漫長而艱苦的鬥爭。要不要做這第一人呢?
也許她能做的不多,也無法真正地劈開黑夜,迎來黎明。但是哪怕隻是給後來人指明一條路,也是有意義的。或者哪怕失敗了,她至少曾經爭取過,沒讓自己就這麽憋屈的過一輩子。
別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眼前可以嚐試的……
就從這位顧學士開始吧,總有一日要叫他刮目相看,收起那些可笑的優越與傲慢。
這樣想著,她便緩聲道,“顧學士當真是端方君子,行事無不循規蹈矩,令人欽佩。這‘各安其分’四個字,說得真好。聽聞顧學士年少成名,但因為薛相壓著,所以在朝堂上一直不顯。如今看來,顧學士也當是甘之如飴了。”
要是人人都各安其分,他顧錚此刻就該繼續埋沒在翰林院裏,沒有個二十年的時間休想出頭。
隻需自己打破規則,卻要壓著別人,真是好霸道的規矩。
饒是顧錚城府深沉,也不由微微變了臉色,但他很快就坦然道,“這是自然。薛相也是為了磨礪臣,臣自是感激不盡。若沒有薛相,也沒有臣的今日。”
臉皮真厚啊。賀卿發現,跟他比起來,自己還有許多要學的。
第一條就是不要因為別人的話隨意動搖自身的念頭,對錯且不論,當下一定要繃住,否則就是輸了。
第二條,朝堂上的事自己畢竟不懂,顧錚就連滿朝文武都能獨自迎戰,跟他爭論這些,根本沒有勝出的機會。若要壓製住他,須得找自己擅長而他不懂的話題。
顧錚不懂的話題……賀卿腦子裏瞬間就出現了自己之前曾經為顧錚可惜過的那五個字:時代的局限。
正好一陣風吹過,一片樹葉從兩人之間飄蕩而過,被車馬帶起來的氣流影響,在空中盤旋著。賀卿便立刻指著那片樹葉道,“顧大人可瞧見了那片葉子?”
“嗯?”這話題跳躍得太快,顧錚有些跟不上。
賀卿很滿意這個反應,含笑問道,“你看懸空的東西,不論是輕如樹葉鴻羽,或重如鐵石,最終都會落到地上,這是為何?”
顧錚:???
而一個不能得百姓信任的朝廷,還如何治理這個國家?
其實顧錚本來也打算要救唐禮臣,所以知道賀卿的想法跟自己一樣,他其實是有幾分高興的。
他看著賀卿,賀卿以為他要說點兒什麽,但最後,顧錚也隻是淡然地收回視線,點頭道,“好,這個忙我幫了。”
跟聰明人說話,總是更省力氣。
不過,賀卿可不會主動承認,落人口實,她含笑道,“這怎麽能說是幫我的忙呢?顧大人乃是朝廷肱骨,救國於危、維護朝廷的臉麵與威嚴,難道不是分內之事?”
顧錚失笑,“真師這過河拆橋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顧大人本來就有此意,倒是我多此一舉了。”賀卿神色不變,口中淡淡道。
顧錚自然也不會承認,隻一笑,將話題轉回了唐禮臣的事情上,“真師可有良策?”
“這種事哪有萬全之策?”賀卿道,“如今瑞州看似鬧得很大,其實還是在看朝廷的應對。這種事絕不能後退一步,當發兵鎮之,難道還要與他們講道理不成?”
朝廷表現得越強勢,亂民才不敢擅動。而後再派人前往接應。唐禮臣又不是棒槌,隻要有機會,必定能夠從府衙之中逃出來。屆時少了人質,要解決亂民就容易了。
顧錚搖頭道,“如今朝中局勢如此,太皇太後隻怕不會應允。”
一旦打起來,必然要牽涉到方方麵麵,對朝廷而言是個不小的負擔。太皇太後如今的態度,必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絕不會主動給自己攬這種麻煩。
花一點小小的代價將瑞州的亂民安撫下去,對她而言更簡單。
“這你不必擔心,”賀卿深吸一口氣,“若是顧大人能說服薛相公,在朝上向太皇太後進言,我就能借機說服她。”
顧錚看了她一眼,低頭思量片刻,點頭道,“好。”
他沒問賀卿是否有把握。這個問題的答案,隻要看看賀卿現在緊張的表情,就可猜測一二。但世上的事,有十成把握的畢竟不多,大多數時候,不過是博那一個可能罷了。總不能因為未必成事,就什麽都不做吧?
不過,偏偏選了這條路,這位慧如真師的膽子的確不小。不論她的話說得多委婉,實際上還是要朝臣倒逼太皇太後,以勢壓之。這種做法,稍有不慎,恐怕會將所有人都折在裏頭。
但風險越大,收益也越大。
既然已經決定要做,顧錚心想,不如就來一把大的。
下午接著議事,賀卿並未繼續參與。早上是適逢其會,但她一直留在谘平殿內,畢竟不妥。在這種事情上,沒必要惹來別人的疑竇。
她去了一趟坤華宮。
張太後的肚子已經七個月,腹部明顯凸起,雖然她自己看上去受到的影響並不大,但整個坤華宮的氣氛卻緊張了不少。行動間必要有人上前攙扶,以免出現意外。衣食住行,邱姑姑更是親自盯著,看得很緊。
就連賀卿過來說話,她也一定要跟在旁邊,免得賀卿再攛掇著張太後去做什麽。
如今張太後肚子裏的孩子最要緊,賀卿本來就沒打算讓她牽扯進來,見她一切都好,便主動起身告辭了。
回轉問道宮,她便枯坐房中,不斷翻閱記憶,尋找能夠勸說太皇太後的各種說法和依據,務求能夠打動她,讓她改變主意。
這天下午的議事,如賀卿所料,並沒有結果。
這也不奇怪,舉凡這種牽扯很廣的事,少有能夠迅速定下來的,朝上總要議上幾日。
顧錚的動作夠快,第二天早朝時,薛知道便當眾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而他的話就像一個引子,立刻有無數官員站出來附和,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就連原本力主安撫的汪同,麵對這樣的局勢,都不免弱了聲勢。
這完全在控製之外的變化讓太皇太後十分不快,早朝並未持續太長時間就散了。
因為太皇太後直接拂袖而去,後續自然就沒了安排。重臣們站在大殿裏麵麵相覷片刻,而後由薛知道出麵,讓值守的內侍通傳,請求前往谘平殿奏對。
太皇太後聽到內侍轉達的話時剛剛更衣完畢,正在喝茶潤桑,聞言氣得將手中杯子摔了出去,“你去告訴薛知道,哀家今日不見人!”
下麵的態度如此整齊劃一,其中威逼的意思,太皇太後已經全然接收到了。
來自朝臣的聲勢,讓身居高位的她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看似是她執掌朝政,但實際上,她卻隻能倚重朝臣來處理這些事。一旦彼此的想法相悖,朝臣完全有能力逼迫她改變主意。
這是太皇太後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糟糕的感覺。即使明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的至尊,她心中還是驚怒不已。
這種時候,她無法心平氣和地接見朝臣,不如不見。
等傳話的內侍走了,她才重新坐下來,抬手掐著眉心,感覺十分頭痛。
賀卿一直在關注此事,幾乎是掐著時間過來求見的。太皇太後想著她在許多事情上都頗有見地,便宣了她來見麵。
地上的碎瓷器還沒有收拾,也就成了賀卿最好的切入點,“這可是娘娘最愛的一套瓷器,莫不是失手摔了?那就太可惜了。這一套還是惠帝爺在時燒的,後來總燒不出這麽好的顏色。”
她說著,蹲下身撿起一塊碎瓷片,放在手心裏,搖頭歎息。
“你不見哀家正生著氣?也不來勸,倒是光顧著看瓷器了。”太皇太後嗔怪了一句。但被賀卿一打岔,情緒倒是平複了一些。
賀卿這才笑問,“是誰惹得太皇太後如此生氣?實在該罰!”
太皇太後的連沉了下來,“法不責眾,他倒是打的好算盤!哀家也不過白氣一回,若當真責罰了,隻怕這朝堂上就再容不下哀家了!”
“這話是怎麽說的?”賀卿露出了一點惶恐之色,“娘娘可是為朝上的事煩心?”
“就是瑞州的事。”太皇太後道,“一場民變,既然事出有因,那隻需解決了也就是,若真打起來可不是勞民傷財?可朝上的大臣們,似乎都認為該打。卻也不想想,如今朝中才略安定些,戰事一起,隻怕又要生出事端。”
“原來是為了這事。”賀卿將手裏的碎瓷片放下,對太皇太後道,“外頭的事我不懂,不過娘娘若是不生氣,我倒有一句話要說。”
“什麽話?”
“這一仗,的確該打。”
太皇太後勃然變色,“怎麽,連你也要來做說客?”
“我一個方外之人,又是女子,誰會請我做說客?娘娘且聽我分說,”賀卿不慌不忙道,“外間的事不論,但正因為朝中如今不算穩定,這一仗才必定要打。”
“哦?怎麽說?”大抵因為賀卿並非利益相關之人,太皇太後便也多了幾分耐心。
賀卿道,“春秋時,楚國為五霸之一,國力強盛。然而楚莊王病逝早亡,年僅十歲的楚共王繼位,楚國便陷入了危機之中。為了穩定局麵,代理朝政的太後與大臣商議,決定聯合齊國攻打魯國。我也曾聽聞,草原民族為了緩解內部分裂與爭鬥之勢,往往總要糾集起來,對中原用兵。太皇太後試想,這是為何?”
太皇太後也讀了不少史書,自然聞弦歌而知雅意,“外麵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便可以順利將矛盾轉移,反倒有利於內部團結。”
“正是如此。”賀卿點頭道,“瑞州自然是癬疥之患,但若是能一振朝廷聲威,令朝中大臣同心協力,便是興師動眾一些又何妨?——正是要興師動眾,好教所有人都知曉,國朝仍然穩固。”
顧錚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穿過整個前朝,還不等登上薛相公家的門,太皇太後派他去安撫薛知道的事就已經傳遍了整個朝堂。
不知情的人見了這陣勢,必然以為太皇太後對薛相公十分倚重,君臣之間毫無嫌隙,必然能夠聯手扶持朝政。然而薛府上,看到顧錚之後,薛知道卻是笑歎道,“能見到玉聲,老夫這顆心也就能放下了。”
顧錚有些吃驚,“莫非薛相在太皇太後那裏提起過我?”
“不過是在折子裏提了一句。”薛知道捋了捋胡須,“太皇太後的手段與魄力,都遠比老夫想的更甚,是我朝之幸。再有玉聲從旁輔佐,想來高枕無憂矣!”
“學生惶恐,還是要賴前輩們指點。”顧錚低頭道。
薛知道笑道,“老了,該給你們這些年輕人讓位置了。”
“薛相老當益壯,如今提這些還早。”顧錚並不因為對方的抬舉就失去理智。
的確,薛相在自己的奏折裏提了他,太皇太後派他來送這份聖旨,就是以後會用他的意思,薛知道在朝的時間絕不會太長。但不論如何,總不會是今年,至少要等張太後肚子裏那個孩子生下來,才會見分曉。
所以結局究竟如何,現在誰都說不清楚。
兩個人實在沒什麽交情,即使之前薛知道寫了信給顧錚,要他在朝堂上替太後說話,頗有舉薦他頂替自己位置的意思,顧錚也感念這份恩情,但他也沒有忘記,在那之前,正是薛知道一直壓著,不叫他出頭。
雖然是好意,怕他年輕氣盛,若是上升得太快,反而易折,但更多的是因為政見不同。
二人之間各方麵差別都很大,也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話說到這裏,顧錚便起身告辭了。薛知道送了兩步,他再三推辭,轉身要走時,才忽然想起一個人來,轉身問道,“薛相可知道無上慧如真師?”
“這自然知道,安平大長公主的封號還是老夫這裏遞上去的。這位殿下說起來也是個苦命人,在宮裏也仿佛隱形人似的,無事沒人能想起來,十分低調,外間也少有傳聞。怎麽?”薛知道麵露疑惑。
顧錚搖頭,“今日在宮裏見到了,忽然想起。”
其實他自己博聞強識,賀卿作為皇室成員,她的生平他又怎麽會不記得?
她是惠帝末年出生,才不到一歲,惠帝駕崩,靈帝繼位。這位陛下連江山都不放在眼內,自然也注意不到繈褓之中的妹妹,連封號都沒給,就這麽不明不白的長大。直到獻帝這個侄兒繼位,才發現宮中還有一位正當花季的皇姑,這才給了安平大長公主的封號,讓她短暫的出現在人前,但很快就又被遺忘了。
雖是金枝玉葉,但卻仿佛一個透明人,別人不在意,自己隻怕也沒主張,怎麽會忽然決定出家修道,而且還與太皇太後交好?
而且自己今日所見之人,看起來可真不像是能低調那麽多年,無人提及的。就算她真的深居簡出,天天在宮裏求道,以那樣的氣度風華,宮人們多少會議論幾句,傳揚開來。
但顧錚隻將此事放在了心裏,沒有繼續多言。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總會弄明白的。
……
此刻,宮中賀卿也正跟太皇太後提起顧錚,“我方才進來時,見劉總管領著一個年輕的緋袍官員往外走,莫非就是太皇太後之前提過的那位顧學士?”
“就是他。”太皇太後點頭道,“真師瞧著如何?”
“果然龍章鳳姿,不與俗同。”賀卿點頭道。
太皇太後聞言,眸光微微一閃,視線落在她身上的青袍之上,又不由微微搖頭,心道可惜。賀卿若是沒出家,正是該議親的年紀,這朝中多少青年才俊,倒隻有這位顧學士瞧著能與她匹配。
不過這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若真叫顧錚娶了賀卿,太皇太後也未必會高興。這滿朝官員裏,也隻有這麽一個入了她的眼,準備將之作為朝廷棟梁倚重,若是尚了公主,卻是萬事休提了。
就是顧錚自己也不會同意。
本朝的公主不值錢,因為不需要去和親,便沒了價值,反倒作為能隨時出入禁宮的外戚很有可能幹預朝政,因而反倒為皇室所忌憚,因此駙馬是不能入仕的。
在這樣的環境下,略有些誌向的年輕人,都不會想著尚主,何況顧錚?
所以她很快就轉開了話題,“怎麽這會兒過來了?”之前賀卿隻會去養壽宮拜見,到谘平殿來,這還是頭一回。
賀卿道,“昨兒領了娘娘的囑咐,我今日已經去坤華宮看過太後娘娘了。”
“如何?”太皇太後立刻提起了精神。
賀卿道,“排解心事,這個要慢慢來,急不得。倒是另一件事,我覺得可以立刻安排。——太後娘娘身邊也沒幾個可靠人,太皇太後怎麽不撥一些人過去?”
“哀家身邊的人,怕她用不慣,反倒總要提著心,生怕說錯做錯。她一個孕婦,總是如此,哪裏能寬心?”太皇太後說著,又問,“可是那邊有什麽問題?”
否則賀卿不會特意提起。
賀卿道,“太後娘娘性子太好,難免壓服不住下頭的人。這時候叫她為這些煩心,反倒不妥。”
“那依你之見呢?”太皇太後問。
賀卿將手中的茶盞擱在桌上,微笑道,“依我之見,您若是舍得,不如將邱姑姑派過去,叫她照看太後娘娘一陣。”
太皇太後和邱姑姑聞言俱是一愣,對視一眼,都有些拿不定主意,“這……”
“我知道邱姑姑是娘娘身邊得力的人,但也正是如此,才顯得您對太後娘娘看重不是?有邱姑姑照看著,那牛鬼蛇神自然就都老實了。這般用心,太後娘娘看在眼裏,將來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小龍子,自然隻會與您親近。”
太皇太後聞言,不由微微一驚,繼而醒悟過來。
賀卿這番話,固然是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也是變相的提醒她:朝堂雖然重要,但張太後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更重要。
這孩子不是生下來就完了,還要看顧著他長大,將大楚江山交付到他手裏。孩子都離不得娘,若張太後對她一味畏懼,孩子必然也受到影響。若是與自己不親,她辛辛苦苦折騰了這麽多,又是為了什麽?
張太後是個柔弱的性子,也沒主見,朝堂上的事說不上話,要籠絡住她很容易,也不會有任何壞處。
想通了這一點,她不由拍了拍賀卿的放在桌上的手,感歎道,“這一陣子忙得很,顧前不顧後的,許多事情難免疏忽。好在有你提醒,否則哀家真是……”
她頓了頓,拍板道,“那邱姑姑明兒就收拾東西去坤華宮伺候吧。太後和小皇子身份緊要,不可疏忽。”
“是。”邱姑姑連忙點頭應了。
她雖然不想離開太皇太後身邊,但那也是因為怕從此失去了寵眷。可跟著太後和小皇子,也是為太皇太後辦事,而且是要事,自然不必擔憂會被忽視。何況……
說句大不敬的話,太皇太後如今是這後宮之主,手握著開國以來後宮女子從未有過的權柄。但說到底,這些權柄將來終究是要交還給小皇帝的,她去伺候那位主子,將來的前程說不得會更好。
太皇太後出手,自然不會隻去一個邱姑姑,第二日賀卿到坤華宮去時,便見這裏遍地都擺滿了東西,是太皇太後才著人送來的。邱姑姑領著幾個宮人正在清點整理,張太後坐在一旁看著,臉上的表情還算放鬆,顯然邱姑姑的手段不凡。
而那個抱香已經被擠到了角落裏,安安靜靜的,不仔細看都找不見人。
一見她,張太後便站了起來,麵上帶出幾分親近之色,“真師快請坐,我方才正與邱姑姑說起您呢。”
顧學士雖然是個文臣,但身體素質不錯,並不像大部分文官那樣乘坐車轎,而是縱馬奔馳在前方領路,看起來倒是一副英姿颯爽的模樣。
曆史上記載,他曾經在大楚國破之後奔襲數萬裏之遙,輾轉幾乎整個中國,連橫合縱,說服了各地擁兵自重的割據勢力,一同對抗草原鐵狼族,將異族拒於國土之外。
或許優秀的身體素質,也是他成功的其中一環。否則光是這遙遙路途,就能讓大部分書生折戟卻步了。
賀卿現在很矛盾。
一方麵她的確很欣賞顧錚,也認可對方的才華與能力,但是那天顧錚輕蔑不屑的眼神,她也始終不能忘卻,對他的人品自然存疑。
所以此刻,坐在馬車上,她掀起車簾,看著跑在車隊前方的人,感覺非常複雜。
“真師在看什麽?”玉屏見她總盯著前麵,忍不住問。
見賀卿不說話,她跟著看了幾眼,又道,“顧學士的馬跑得遠了些,是否要叫人通傳一聲?既是護衛咱們,怎麽隻顧著自己?”
賀卿正要搖頭,轉念一想,又覺得如今地震的事是真的,無論如何也該是顧錚沒臉見自己,便點頭道,“也好,你讓人去說一聲。雖然是在城外,但沿路也有不少行人,這般縱馬不太安全。”
她怎麽忘記了,以她的身份,雖然不至於壓製住顧錚,但狐假虎威一番,叫他心裏不那麽痛快,總是可以的。
很快就有一個侍衛打馬追了上去,與顧錚耳語片刻,他轉頭朝這邊看了一眼,很快勒住了馬,在原地等候。直到賀卿的馬車跟上去,這才駕著馬緩緩跟在一側。
賀卿掀起簾子往外看去,正好對上他的視線。顧錚半點沒有慌亂,雙眸不閃不避地看著她。
兩人對視了片刻,賀卿輕聲問,“到現在顧大人還是堅持那日的想法嗎?”
顧錚微微皺眉,沒有說話。賀卿便又道,“百姓們自然不想被折騰,但若是對他們有好處的事,便是折騰了些,我想他們也不至於會不識好歹,顧大人以為然否?”
這“不識好歹”四個字,顯然是在指桑罵槐,賀卿也根本沒有掩飾的意思。
顧錚低頭想了想,笑道,“道理是這般不錯,可兩個小孩玩耍爭鬥時抖落的一點食物殘渣,於地上的螞蟻而言固然是一頓豐盛的大餐,然而這兩個孩子,誰又真的在意螻蟻的死活?今日撒了一地殘渣,翌日卻也可能打起來一腳踩死無數螞蟻。兩者俱是無心,螻蟻難道還要因為那一點殘渣而感恩戴德?”
上一回他的話還十分含蓄,賀卿本以為他會有些顧慮。今日看來,這位顧大人的膽子,要比她想的更大。
賀卿哼了一聲,“焉知小孩就不是見地上有螞蟻,故意弄掉的殘渣?隻因為有另一個孩子來搶奪,便以為他們要打架,遲早踩死螞蟻,難道就是道理?”
不論如何,好處已經得了,卻再三疑心,這“不識好歹”四個字,賀卿並不冤枉他。
全天下就他顧錚一個人為民請命不成?
這一回顧錚沉默的時間略長了一些,片刻後才緩緩道,“或許是臣想錯了。”不等賀卿高興,他又道,“但臣以為,兩個孩子若能離螞蟻遠些,或是始終和睦相處。雖然沒有好處,但也不至於有壞處,於螞蟻而言或許會更好。”
冥頑不靈!
賀卿意識到,顧錚或許一開始就對她存了偏見,到現在也沒有更改的意思。這種情況下,她說得再多,都像是狡辯,他也總會曲解到別的地方去,多說無益。
她怒道,“難道不動不言,才是對的?”
“這些事自然有別人操心,人人各安其分、各司其職,才是正理。”顧錚堅持道。
可能是已經習慣了他話裏有話,這一回賀卿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他表麵上說的是每個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其實是在諷刺她一個後宮女子,名不正言不順,卻想插手朝堂之事。甚至他可能以為自己在故意挑起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的兩宮之爭。
賀卿這幾日也想了許多,此刻腦子轉的很快。
說到底,是因為她觸碰到了禁忌的權柄,如此而已。
上千年的君臣之爭,爭奪的就是這麽一件東西。而這件東西,從一開始就貼上了“女子勿動”的標簽,他們嚴防死守,決不允許任何人突破限製去觸碰它。至於她要做的是好事還是壞事,誰在意呢?
賀卿心頭莫名生出幾分憤慨。也許就是因為自己的確是一心做實事,也的確做了事,卻還是被人誤解,這種情緒也就顯得越發的濃烈。
她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句後世網絡上的吐槽來: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這個突然而至的念頭讓賀卿微微一怔,而後忍不住失笑。這麽一打岔,悲憤的情緒倒是沒有那麽強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