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第134章 初見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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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在折子裏提了一句。”薛知道捋了捋胡須, “太皇太後的手段與魄力,都遠比老夫想的更甚, 是我朝之幸。再有玉聲從旁輔佐, 想來高枕無憂矣!”
“學生惶恐, 還是要賴前輩們指點。”顧錚低頭道。
薛知道笑道, “老了,該給你們這些年輕人讓位置了。”
“薛相老當益壯,如今提這些還早。”顧錚並不因為對方的抬舉就失去理智。
的確,薛相在自己的奏折裏提了他,太皇太後派他來送這份聖旨,就是以後會用他的意思, 薛知道在朝的時間絕不會太長。但不論如何,總不會是今年, 至少要等張太後肚子裏那個孩子生下來, 才會見分曉。
所以結局究竟如何, 現在誰都說不清楚。
兩個人實在沒什麽交情,即使之前薛知道寫了信給顧錚,要他在朝堂上替太後說話, 頗有舉薦他頂替自己位置的意思, 顧錚也感念這份恩情, 但他也沒有忘記, 在那之前, 正是薛知道一直壓著,不叫他出頭。
雖然是好意,怕他年輕氣盛,若是上升得太快,反而易折,但更多的是因為政見不同。
二人之間各方麵差別都很大,也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話說到這裏,顧錚便起身告辭了。薛知道送了兩步,他再三推辭,轉身要走時,才忽然想起一個人來,轉身問道,“薛相可知道無上慧如真師?”
“這自然知道,安平大長公主的封號還是老夫這裏遞上去的。這位殿下說起來也是個苦命人,在宮裏也仿佛隱形人似的,無事沒人能想起來,十分低調,外間也少有傳聞。怎麽?”薛知道麵露疑惑。
顧錚搖頭,“今日在宮裏見到了,忽然想起。”
其實他自己博聞強識,賀卿作為皇室成員,她的生平他又怎麽會不記得?
她是惠帝末年出生,才不到一歲,惠帝駕崩,靈帝繼位。這位陛下連江山都不放在眼內,自然也注意不到繈褓之中的妹妹,連封號都沒給,就這麽不明不白的長大。直到獻帝這個侄兒繼位,才發現宮中還有一位正當花季的皇姑,這才給了安平大長公主的封號,讓她短暫的出現在人前,但很快就又被遺忘了。
雖是金枝玉葉,但卻仿佛一個透明人,別人不在意,自己隻怕也沒主張,怎麽會忽然決定出家修道,而且還與太皇太後交好?
而且自己今日所見之人,看起來可真不像是能低調那麽多年,無人提及的。就算她真的深居簡出,天天在宮裏求道,以那樣的氣度風華,宮人們多少會議論幾句,傳揚開來。
但顧錚隻將此事放在了心裏,沒有繼續多言。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總會弄明白的。
……
此刻,宮中賀卿也正跟太皇太後提起顧錚,“我方才進來時,見劉總管領著一個年輕的緋袍官員往外走,莫非就是太皇太後之前提過的那位顧學士?”
“就是他。”太皇太後點頭道,“真師瞧著如何?”
“果然龍章鳳姿,不與俗同。”賀卿點頭道。
太皇太後聞言,眸光微微一閃,視線落在她身上的青袍之上,又不由微微搖頭,心道可惜。賀卿若是沒出家,正是該議親的年紀,這朝中多少青年才俊,倒隻有這位顧學士瞧著能與她匹配。
不過這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若真叫顧錚娶了賀卿,太皇太後也未必會高興。這滿朝官員裏,也隻有這麽一個入了她的眼,準備將之作為朝廷棟梁倚重,若是尚了公主,卻是萬事休提了。
就是顧錚自己也不會同意。
本朝的公主不值錢,因為不需要去和親,便沒了價值,反倒作為能隨時出入禁宮的外戚很有可能幹預朝政,因而反倒為皇室所忌憚,因此駙馬是不能入仕的。
在這樣的環境下,略有些誌向的年輕人,都不會想著尚主,何況顧錚?
所以她很快就轉開了話題,“怎麽這會兒過來了?”之前賀卿隻會去養壽宮拜見,到谘平殿來,這還是頭一回。
賀卿道,“昨兒領了娘娘的囑咐,我今日已經去坤華宮看過太後娘娘了。”
“如何?”太皇太後立刻提起了精神。
賀卿道,“排解心事,這個要慢慢來,急不得。倒是另一件事,我覺得可以立刻安排。——太後娘娘身邊也沒幾個可靠人,太皇太後怎麽不撥一些人過去?”
“哀家身邊的人,怕她用不慣,反倒總要提著心,生怕說錯做錯。她一個孕婦,總是如此,哪裏能寬心?”太皇太後說著,又問,“可是那邊有什麽問題?”
否則賀卿不會特意提起。
賀卿道,“太後娘娘性子太好,難免壓服不住下頭的人。這時候叫她為這些煩心,反倒不妥。”
“那依你之見呢?”太皇太後問。
賀卿將手中的茶盞擱在桌上,微笑道,“依我之見,您若是舍得,不如將邱姑姑派過去,叫她照看太後娘娘一陣。”
太皇太後和邱姑姑聞言俱是一愣,對視一眼,都有些拿不定主意,“這……”
“我知道邱姑姑是娘娘身邊得力的人,但也正是如此,才顯得您對太後娘娘看重不是?有邱姑姑照看著,那牛鬼蛇神自然就都老實了。這般用心,太後娘娘看在眼裏,將來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小龍子,自然隻會與您親近。”
太皇太後聞言,不由微微一驚,繼而醒悟過來。
賀卿這番話,固然是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也是變相的提醒她:朝堂雖然重要,但張太後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更重要。
這孩子不是生下來就完了,還要看顧著他長大,將大楚江山交付到他手裏。孩子都離不得娘,若張太後對她一味畏懼,孩子必然也受到影響。若是與自己不親,她辛辛苦苦折騰了這麽多,又是為了什麽?
張太後是個柔弱的性子,也沒主見,朝堂上的事說不上話,要籠絡住她很容易,也不會有任何壞處。
想通了這一點,她不由拍了拍賀卿的放在桌上的手,感歎道,“這一陣子忙得很,顧前不顧後的,許多事情難免疏忽。好在有你提醒,否則哀家真是……”
她頓了頓,拍板道,“那邱姑姑明兒就收拾東西去坤華宮伺候吧。太後和小皇子身份緊要,不可疏忽。”
“是。”邱姑姑連忙點頭應了。
她雖然不想離開太皇太後身邊,但那也是因為怕從此失去了寵眷。可跟著太後和小皇子,也是為太皇太後辦事,而且是要事,自然不必擔憂會被忽視。何況……
說句大不敬的話,太皇太後如今是這後宮之主,手握著開國以來後宮女子從未有過的權柄。但說到底,這些權柄將來終究是要交還給小皇帝的,她去伺候那位主子,將來的前程說不得會更好。
太皇太後出手,自然不會隻去一個邱姑姑,第二日賀卿到坤華宮去時,便見這裏遍地都擺滿了東西,是太皇太後才著人送來的。邱姑姑領著幾個宮人正在清點整理,張太後坐在一旁看著,臉上的表情還算放鬆,顯然邱姑姑的手段不凡。
而那個抱香已經被擠到了角落裏,安安靜靜的,不仔細看都找不見人。
一見她,張太後便站了起來,麵上帶出幾分親近之色,“真師快請坐,我方才正與邱姑姑說起您呢。”
雖然這些記憶好像已經跟她融合,隨時都能夠想起,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很多內容都很生疏,若非特意翻看,根本不會注意到。而這些內容裏說不準就有自己能夠用得上的,賀卿不敢掉以輕心。
即便其中大部分內容都很平淡枯燥,但因為來自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對賀卿而言,也是新鮮的。
翻看這份記憶時,一開始,賀卿隻是單純地尋找與她、與當下這個世界相關聯的部分。遺憾的是,這部分內容往往隻有隻言片語,還大部分來自不知真假的各色小說,很快就被翻閱完畢。
之後,賀卿便開始采用時間與畫麵結合的方式來進行,預備將這份記憶全部翻一遍。這樣一來,她好像也跟著經曆了另一個人的一生。從兩三歲開始記事,一開始隻有一兩個印象深刻的片段,然後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
幼兒園、小學、初中……跟隨者她的成長,她學過的東西,賀卿也跟著學了一遍。
家電、交通工具、高樓大廈、商場、各種各樣的零食……那個本來立足於虛無的世界,好像也在她的了解之中,逐漸清晰成型,不再隻是驚鴻一瞥的印象。
這些東西都太寶貴,因此賀卿看得很仔細,很慢,盡量將每天翻看過的內容都記下來。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她還會試驗一下那份記憶中的知識。
在杯子裏放上冰塊,杯子外壁會逐漸形成露水,如果往加冰的杯子裏放一勺鹽,杯壁上凝結的就會變成霜。
一張紙可以懸浮在水麵上,一根針必然會沉入水底。但將針放在紙麵上,隻要以足夠快的速度撤去紙張而不晃動水麵,就能讓針懸浮在水麵上。
熱脹冷縮,摩擦產生靜電,聲音的產生是因為震動……
語文、數學、物理、化學、生物,有一些知識賀卿本來就知道,但大部分對她而言都是陌生的,能夠從中尋找到許多快樂。
遺憾的是,那位年紀不大的穿越女顯然並不是個愛學習的好孩子,很多知識她都一知半解,賀卿也根本沒辦法從別的地方得到印證和解釋,隻能自己推敲琢磨。
除了去養壽宮和坤華宮問安,賀卿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問道宮裏,鑽研這些東西。
而看在外人眼中,卻是深居簡出、潛心問道。
其實賀卿覺得這種說法也沒有錯。道是什麽?道就是自然造物之理。在她過往的知識體係之中,道屬於神明,但在未來的世界,人類也將會踏入這個領域。
賀卿研究著這份記憶,就像是翻開一本書,又像是踏上一條截然不同的路,讓她原本貧瘠空乏的人生迅速充實起來。
進入初中之後,基礎知識的占比逐漸減少,倒是各種明星八卦、小說雜誌的內容越來越多,顯然它本來的主人,是個被花花世界迷暈了眼的小姑娘,已經徹底將學習拋在了腦後。
好在即使是小說,賀卿也看得津津有味。畢竟這些小說腦洞大,故事性強,可謂是極大的增廣了賀卿的見識。
唯一讓賀卿覺得不適的是,這些小說裏,居然有不少是以顧錚為主角的。——確切的說,是一個或重生或穿越或原創或土著的女主角,來到這個時代,跟顧錚本人談戀愛。
賀卿:“……”
雖然已經知道現代社會民風開放,婚姻之事也早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講究兩廂情願、自由戀愛,但是……
想跟曆史人物談戀愛的這種想法,賀卿還是無論如何難以理解。
要命的是這些故事不管第一人稱還是第三人稱,實際上都是以女主角的視角來講述整個故事,而且代入感十分強烈。穿越女在看這些小說的時候,都是將自己代入女主角,賀卿也就隻能被動的跟著代入其中,經曆一場場或是虐戀情深或是蘇爽甜寵的故事。
每次出戲的時候,賀卿都不免有幾分恍惚,感覺自己都快被洗腦覺得顧錚是天底下第一好男人了。
好在這些雖然都是愛情故事,但畢竟是以這個時代為背景,而顧錚又是這個時代最耀眼的一顆明星,許多事情的發展都與他息息相關,想必很多作者也查閱過資料,因此偶爾也會寫到具體的現實問題。
比如這一天賀卿翻到的這一部分。
故事的一開場就是一場地震。
而地震的時間也寫得明明白白:天順三年五月十五日,京師大地震。
用了一個“大”字,這場地震的強度自然非常大,整個京城都陷入地動山搖之中,地麵開裂,無數的房屋損毀倒塌,又將屋子的主人壓在其中。就連建造得無比結實的皇宮也受到波及,倒塌了好幾座宮殿,死傷無數。
故事裏的女主角就是在地震之中,穿越到了一個不幸被埋葬在廢墟之中的女孩身上,然後自己刨開斷壁殘垣爬了出來,被負責處理此次災難的顧錚看了個正著,開始了一段亂世傾城之戀。
而在故事之外,賀卿也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上輩子她當然也是經曆過這件事的,但當時她不過是深宮之中不受重視的大長公主,隻知道京城地震,至於地震有多嚴重,損失有多大,死了多少人,都不是她能過問的,也與她沒什麽幹係。
何況,當時中山王賀垣才剛剛入京,正在為以皇太子還是皇長兄的身份繼位而與太後及朝臣們僵持,什麽樣的事也大不過這一件去,自然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這一邊。
至於京中百姓的生死,在皇位更迭之前,都成了細枝末節。
如今想來,隻怕也正是因為這場地動,京城急需安穩下來,當時的林太後才不得不後退一步,同意讓賀垣以大行皇帝兄長的身份繼承大統,以此安撫民心。
如今賀卿知道的事情更多,跳出來以旁觀者的身份縱覽這前後的種種跡象,終於生出了幾分明悟:也許王朝覆滅的禍根,就是從此刻開始種下。
一件事情,如果毫無辦法,或者事不關己地丟開,就算知道結果會很慘烈,或許咬咬牙也就當做看不見了。但既然已經開始插手,有一就有二,總會忍不住一再的去關注和插手。
就像賀卿,知道楚朝會覆亡,她就忍不住提醒了太皇太後一句,使得一切的發展都脫離自己所知道的那條線。而走了這第一步,這件事就好像變得與她息息相關,根本無法坐視不理。
所以此刻知道了這場地震的嚴重性,她便再也坐不住,匆匆換了衣裳,出門要去找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還在谘平殿接見朝臣,賀卿在趕過去的路上翻來覆去的將這件事想了幾遍,反倒漸漸冷靜了下來,意識到她不可能衝出去把一切都說出來,不提太皇太後會不會相信她,就算會相信,也不妥當。
太皇太後本就對她有幾分隱約的戒備,她若再表現出這種“預知”的能力,恐怕更會被忌憚。
得想個別的辦法。
這話她不能說,有另一個人比她更適合。
……
張太後此刻正在用午膳,見了賀卿,便熱情的拉她入席。賀卿便隻得暫且將心事按捺住,陪她吃了一頓飯。大抵是因為心病去了,這一陣張太後吃得香睡得熟,氣色看著便好了許多。
又因為她喜歡的是酸口的東西,而民間又有“酸兒辣女”的說法,太皇太後心裏滿意,但凡她想吃的東西,都是成倍的往這邊送,她整個人都圓潤了不少,看著更富態福氣了。
吃完了飯,把身邊的人打發下去,張太後才拉著她的手坐下來,問道,“真師麵有憂色,可是出了什麽事?”
“我做了一個夢。”賀卿壓低聲音將事情說了一遍,憂慮道,“隻怕不是什麽好預兆。”
張太後如今對賀卿有一種不講道理的信任,聞言蹙起眉頭,“真師既然出家修行,為國祈福,說起來也承擔著社稷國祚之重。忽有此夢,或許上天示警之兆?”
“我也是這麽想。”賀卿歎道,“隻是我的身份,這話從我口中說出來,既不合適,想來也不會有幾個人相信。江山社稷之重,哪裏是我一個小女子能挑得起來的?上天即便要示警,也不該找我。”
張太後是個聰明人,幾乎是立刻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該怎麽做?”
不是“你要我做什麽”,而是“我該怎麽做”。
賀卿隻覺得心口一哽,萬般情緒都被堵在了其中,一股柔軟的情緒將她包裹著,最後隻用力的捏了捏張太後的手,什麽都沒表現出來,起身走到旁邊的書桌上,鋪紙磨墨,提筆在紙上描繪。
張太後跟過來看了一會兒,問,“真師畫的是什麽?”
唯一不高興的,就是她身邊那兩位嬤嬤了。
原本賀卿到了這個年紀,很快就會嫁出去,到時候公主府裏的事情全都由她們做主,好不風光快活,就像被她們憧憬過無數次的前輩們那樣。但如今讓賀卿這麽一折騰,她自己一輩子留在宮中求經問道,卻代磊得她們這些跟著她的人都要另謀去處,怎不叫人切齒?
若能找到更好的去處,她們也不必留在她這裏蹉跎。
更可惡的是她還以“年輕姑娘的衣裳首飾嬤嬤們不合用”為由,將東西都分給了下麵的丫頭,兩位嬤嬤竟是隻得了一點不值錢的東西,說什麽“留個紀念”。
兩位嬤嬤恨得咬牙切齒,頗有動用職權將她訓斥一頓之意。
但賀卿已經不怕了。她如今已不是安平大長公主,該叫無上慧如真師,公主身邊的教養嬤嬤,管不到她這出家人身上。倒是看著她們這副模樣,她心裏多少有些解氣。
可惜如今自己勢單力薄,眼下隻顧得上為自己謀一席之地,尚且騰不出手來處置她們。
上一世,若不是身邊嬤嬤們跟外頭的人攛掇起來,在她麵前將那金家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她又怎會點頭允了這門親事?
須知公主選婿,備選的人家自然不止一戶,林太後沒有拿捏她的意思,索性把名單送給她自己選。陸嬤嬤自告奮勇替她去打探對方的人品才貌,回來時說得天花亂墜,讓她親口點了金家。
這筆賬,遲早要算。
先帝,也就是賀卿的兄長楚靈帝賀均在位時,崇信道教,多次下旨召天下道士入京,修道經、建宮觀、煉金丹,一時道教大興。後期他甚至在禦苑之中修建了這座問道宮,自己搬了進來。著道袍,戴道冠,不理俗務,不問政事,以彰顯自己求仙問道的誠心。
所以不過三十三歲的年紀,他就因為服食金丹過多,暴斃而亡。
這宮殿才修建了沒多久,又隻空置了兩年。雖然看上去有些荒涼,但卻並不需要修繕。
因為正殿是天子居所,賀卿便選了東邊的偏殿居住。內宮局匆忙派了幾個人過來,將逾製的東西撤了,又從裏到外清掃一番,添置上道觀裏應有的東西,又挑了幾個人過來,負責灑掃廚事,俱都是做道裝打扮,便算齊全了。
接下來便是繁複冗長的大行皇帝葬儀。賀卿作為出家人,隻安安分分做自己分內之事,旁的都不打聽,但還是隱約聽得,太後和政事堂的幾位相公吵了好幾次。
應該都是為了新君之事。
賀卿算算日子,應該差不多了,便往坤華宮去。
林太後此刻正在頭疼,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朝堂上的事雖然諸位相公商量著來就行,但沒有皇帝在,始終是人心浮動,不那麽安穩。為大楚江山社稷考慮,也該及早迎立新君。就算想先辦大行皇帝的喪事,也該把人選定下來。
所以這段時間,朝臣們是的奏折是一封接著一封,字字句句都是在提醒她。
其實林太後自己何嚐不懂這個道理?早晚都要做的事,早些還能顯得自己深明大義。隻是一想到自己的兒子就這麽沒了,卻要有另一個不相幹的人來繼承這屬於他的榮耀,往後的日子再不能如從前那般,她的心裏就怎麽都過不去那個坎。
所以今日,就連宗親族老們也都被朝臣請動,來做說客了。
林太後清楚,此事已不能再拖。
甚至在她沒有表態的情況下,朝臣和宗室已經自顧提出了幾個備選的宗室子弟。
所以聽見賀卿過來給她問安,她連人都沒見,就叫外頭的人打發了。賀卿聞言,也隻是微微點頭,並未多做糾纏,十分幹脆的轉身離開了。她現在是出家人,就要有出家人的樣子,這些事不可過多涉入。——至少表麵上要做個樣子。
第二日,林太後就鬆了口,主動召了政事堂的幾位重臣和幾位宗室裏德高望重的王爺,叫他們推舉繼任新君的人選。
雖然仍是板著臉,語氣也硬邦邦的,但她肯鬆口,眾人都鬆了一口氣,也顧不得順她的意,當即便要將他們擬定的人選提出來。但林太後卻忽然開口道,“諸位先生都是曆事三朝、老成謀國之人,推舉的人選,哀家自然沒有不放心的。隻有一點,要先說在前頭。睿王一係的子侄,不行!”
睿王是惠帝賀琳的弟弟,靈帝的叔叔。當年成帝寵愛徐貴妃,甚至一度起了廢長立幼的心思,導致惠帝的日子非常不好過,甚至一度中毒,險些身亡。
因為這個緣故,天縱英才、勤勉有加的一代英主惠帝身體受損,自己隻活到了不惑之齡,十分艱難才養下了靈帝這個獨苗兒子。便是因此,才額外寵縱了些,讓他身上沒有半點帝王之氣。
靈帝死得早,也隻有大行皇帝賀祁這一個兒子。所以雖然之後三代君王都對睿王一係打壓到底,但論起遠近親疏來,他的子侄,無疑是最有資格登上那個位置的。
太後的態度很鮮明,所以朝臣們也沒有誰願意去觸黴頭。不論之前的名單上有沒有相關人員,總之之後提出來的,都離著睿王一係遠遠的。甚至還有人為了避嫌,特意往遠裏說。
林太後卻是越聽越搓火。
不是聽他們如此細數,她這個入宮二十多年的人都不知道,原來大楚皇室有那麽多人。而這些人,能夠說得如此清楚,可見這段日子,做的功課著實不少。
想來是人人都想爭那從龍之功吧?林太後心底冷冷地想。
新皇登基,對舉薦了自己的人自然會十分優容。
說不得現在就已經有些人私下裏勾搭在一處,要把他們選中的人推上去了。
到底久居深宮之中,靈帝和剛剛駕崩的大行皇帝都不愛理政務,有些事情甚至要經過林太後這裏,所以她對這些官場上的事,多少也知道一點。此刻想來,心頭又是恨,又是苦,又是怕。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一朝還沒過去,人心就已經不同了。
人選的事,自然不是一天就能定下的。不提林太後是否同意,就是幾位大臣彼此之間意見也並未統一。所以這一日,最後也隻是圈定了幾個人選,還需細細商討。
賀卿仍舊保持每天都去坤華宮問安一次的頻率,太後不見就立刻離開,絕不逗留。
她麵上不慌不忙,其實心裏是有些著急的,因為聽外間傳言,新君的人選似乎已經快定下來了。
好在也許是她來的次數多了,留下的印象也深,這日林太後聽見下麵的人通報,並未第一時間回絕,而是問身邊的人,“邱姑姑,慧如真師這是第幾日了?”
“第五日了,娘娘。”她身後跟著的女官邱姑姑躬身答道。
林太後想了想,道,“倒難得她有心,請進來吧。”
賀卿見了林太後,先是跟她說了一篇經書。她這段時日,可謂是拿出了所有的熱情去鑽研道經,加上腦海中那些似是而非的記憶,倒也偶有新論,算是略有所得。此刻對林太後說起,倒是讓她一直焦灼的情緒緩和了許多。
也許是因為放鬆下來就容易說真心話,林太後聽罷道經,忽而幽幽一歎,“選立新君之事,真師也聽說了吧?”
話一出口,她便意識到不妥,連忙止住,抬眼去看賀卿的臉色。
賀卿神色不變,卻並沒有將這個話題繞過去,微微頷首道,“略有耳聞。”見林太後麵露訝色,她又解釋道,“宮中什麽流言都有。我雖有心問道,但畢竟還是凡塵俗子,也不免為其所擾。”
林太後這段日子心裏存了許多事,亟待傾訴,但這些事跟身邊的人說不合適,跟朝臣和宗室說不上,因此隻能自己琢磨。這幾日精神眼看著不濟了,若不是因為喪事還沒辦完,不能病倒,說不定已經起不來了。
賀卿年紀雖然不大,卻與她同輩,如今眼看著也是個通透的,又已經出家,卻是個再好不過的說話對象。
林太後將她打量了一番,擺手命身邊的人都出去了,才問,“外間有什麽流言?”
賀卿輕聲道,“都說中山王賀垣最為賢明,可堪大位。”
聽到這個名字,林太後不由一驚。新帝的人選傳得沸沸揚揚,實際上備選的名單卻一直是保密的。除了她和幾位重臣和宗室老親王,無人得知。中山王正在名單之上,也的確是林太後自己瞧著好的,可……這消息又是怎麽傳出去的?
沒有人應聲。
賀卿快走兩步,到了門口,拉開門扉往外看去。熟悉的院子裏一片寂寂,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這情況其實並不算令人意外。賀卿雖然是個公主,但畢竟是這樣的處境,身邊的人能有多盡心很難說。嬤嬤們拿捏住了她,倒比她更像是這座芳辰殿裏的主子。
所以她隻腳步微微一頓,便出了屋子,往旁邊的偏殿而去。果然才過了月亮門,就聽到了說話聲。
賀卿方才隻是迫切的想見到一個活人,卻並沒有想好見了人之後怎樣。因此此時聽到了聲音,腳步反倒踟躕了起來。她從來不是有主見的性子,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該怎麽跟其他人打交道。
但現在的她畢竟不一樣了。
死過一次,縱然沒有脫胎換骨、涅槃新生,但她眼中的一切,似乎都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叫她生出一點勇氣,邁出那最艱難的一步。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體會著湧動在心頭的陌生情緒,心裏的忐忑反而漸漸平複下來了。
直到她走到了偏殿門口,才有人發現了她。正湊在一處說話的宮娥驚叫出聲,其中一人道,“啊呀,殿下?您怎麽跑出來了?身子還沒好全呢,這麽走出來,若是再染了風寒可怎麽好?到時候奴婢們可沒法跟陸嬤嬤交代。”
那宮娥一邊說,一邊就走了來,扶著她的胳膊,強硬的要把人送回之前的屋子。
賀卿渾身一僵,腦子裏一片空白,然而與此同時,她的身體仿佛被另一個人操縱,用力將宮娥的手甩開,厲聲道,“放肆!”
宮娥被這突如其來的厲喝聲嚇了一跳,身體一顫,麵上也露出幾分震驚來,呆呆地看著她。
畢竟身份不同,這些宮娥又不是慣常管教她的嬤嬤,一旦她真發起火來,她們便也免不得生出幾分顧忌,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寂靜中,身體的掌控權又回到了自己手中。賀卿隻覺得後背激起了一層白毛汗,整個人都似乎脫了力,手腳發軟,但她本能的知道,自己不能在這些人麵前露怯,因此勉力挺直了脊背,張了兩次嘴,才發出聲音,“玉屏呢?”
說來可歎,這些人都是她宮中伺候的,但除了兩位默默,她卻隻識得一個玉屏,其他人通不過是瞧著麵熟,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因此到這種時候,也下意識要找最熟悉的那個人。
“玉屏姐姐去給殿下請太醫了。”那宮娥道。
“請太醫?”賀卿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多,一時轉不過來,她實在不知如今是什麽時候、什麽情形,為免出紕漏,這樣反倒最安全。
果然那宮娥道,“是,殿下病了幾日,總不見好,玉屏姐姐說要叫太醫再來看診,重新開個方子。”
賀卿隱隱約約,想起來好似的確有過這麽一回事。
她的處境如此,自幼也就極為讓人省心,連病都不敢病的。所以在她短暫的人生中,病得起不來床,要請太醫看診的情形,也就那麽寥寥數次。
最近的一次,就是十六歲那一年……
因為她病了好幾日沒有起色,宮裏兩位嬤嬤又不知去了哪裏,玉屏隻好自己出門去請太醫,然後……然後就帶回來了一個消息。
賀卿陡然瞪大了眼睛,有些惶恐的抓住那宮娥的手,聲音尖銳得險些破音,“她走了多久?!”
“才走了兩刻鍾。”宮娥有些莫名,但還是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