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第135章 天賜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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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顧錚本來也打算要救唐禮臣,所以知道賀卿的想法跟自己一樣, 他其實是有幾分高興的。
他看著賀卿,賀卿以為他要說點兒什麽,但最後,顧錚也隻是淡然地收回視線,點頭道,“好,這個忙我幫了。”
跟聰明人說話,總是更省力氣。
不過, 賀卿可不會主動承認, 落人口實,她含笑道,“這怎麽能說是幫我的忙呢?顧大人乃是朝廷肱骨,救國於危、維護朝廷的臉麵與威嚴, 難道不是分內之事?”
顧錚失笑,“真師這過河拆橋的速度, 未免也太快了些。”
“顧大人本來就有此意,倒是我多此一舉了。”賀卿神色不變,口中淡淡道。
顧錚自然也不會承認, 隻一笑, 將話題轉回了唐禮臣的事情上, “真師可有良策?”
“這種事哪有萬全之策?”賀卿道, “如今瑞州看似鬧得很大, 其實還是在看朝廷的應對。這種事絕不能後退一步,當發兵鎮之,難道還要與他們講道理不成?”
朝廷表現得越強勢,亂民才不敢擅動。而後再派人前往接應。唐禮臣又不是棒槌,隻要有機會,必定能夠從府衙之中逃出來。屆時少了人質,要解決亂民就容易了。
顧錚搖頭道,“如今朝中局勢如此,太皇太後隻怕不會應允。”
一旦打起來,必然要牽涉到方方麵麵,對朝廷而言是個不小的負擔。太皇太後如今的態度,必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絕不會主動給自己攬這種麻煩。
花一點小小的代價將瑞州的亂民安撫下去,對她而言更簡單。
“這你不必擔心,”賀卿深吸一口氣,“若是顧大人能說服薛相公,在朝上向太皇太後進言,我就能借機說服她。”
顧錚看了她一眼,低頭思量片刻,點頭道,“好。”
他沒問賀卿是否有把握。這個問題的答案,隻要看看賀卿現在緊張的表情,就可猜測一二。但世上的事,有十成把握的畢竟不多,大多數時候,不過是博那一個可能罷了。總不能因為未必成事,就什麽都不做吧?
不過,偏偏選了這條路,這位慧如真師的膽子的確不小。不論她的話說得多委婉,實際上還是要朝臣倒逼太皇太後,以勢壓之。這種做法,稍有不慎,恐怕會將所有人都折在裏頭。
但風險越大,收益也越大。
既然已經決定要做,顧錚心想,不如就來一把大的。
下午接著議事,賀卿並未繼續參與。早上是適逢其會,但她一直留在谘平殿內,畢竟不妥。在這種事情上,沒必要惹來別人的疑竇。
她去了一趟坤華宮。
張太後的肚子已經七個月,腹部明顯凸起,雖然她自己看上去受到的影響並不大,但整個坤華宮的氣氛卻緊張了不少。行動間必要有人上前攙扶,以免出現意外。衣食住行,邱姑姑更是親自盯著,看得很緊。
就連賀卿過來說話,她也一定要跟在旁邊,免得賀卿再攛掇著張太後去做什麽。
如今張太後肚子裏的孩子最要緊,賀卿本來就沒打算讓她牽扯進來,見她一切都好,便主動起身告辭了。
回轉問道宮,她便枯坐房中,不斷翻閱記憶,尋找能夠勸說太皇太後的各種說法和依據,務求能夠打動她,讓她改變主意。
這天下午的議事,如賀卿所料,並沒有結果。
這也不奇怪,舉凡這種牽扯很廣的事,少有能夠迅速定下來的,朝上總要議上幾日。
顧錚的動作夠快,第二天早朝時,薛知道便當眾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而他的話就像一個引子,立刻有無數官員站出來附和,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就連原本力主安撫的汪同,麵對這樣的局勢,都不免弱了聲勢。
這完全在控製之外的變化讓太皇太後十分不快,早朝並未持續太長時間就散了。
因為太皇太後直接拂袖而去,後續自然就沒了安排。重臣們站在大殿裏麵麵相覷片刻,而後由薛知道出麵,讓值守的內侍通傳,請求前往谘平殿奏對。
太皇太後聽到內侍轉達的話時剛剛更衣完畢,正在喝茶潤桑,聞言氣得將手中杯子摔了出去,“你去告訴薛知道,哀家今日不見人!”
下麵的態度如此整齊劃一,其中威逼的意思,太皇太後已經全然接收到了。
來自朝臣的聲勢,讓身居高位的她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看似是她執掌朝政,但實際上,她卻隻能倚重朝臣來處理這些事。一旦彼此的想法相悖,朝臣完全有能力逼迫她改變主意。
這是太皇太後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糟糕的感覺。即使明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的至尊,她心中還是驚怒不已。
這種時候,她無法心平氣和地接見朝臣,不如不見。
等傳話的內侍走了,她才重新坐下來,抬手掐著眉心,感覺十分頭痛。
賀卿一直在關注此事,幾乎是掐著時間過來求見的。太皇太後想著她在許多事情上都頗有見地,便宣了她來見麵。
地上的碎瓷器還沒有收拾,也就成了賀卿最好的切入點,“這可是娘娘最愛的一套瓷器,莫不是失手摔了?那就太可惜了。這一套還是惠帝爺在時燒的,後來總燒不出這麽好的顏色。”
她說著,蹲下身撿起一塊碎瓷片,放在手心裏,搖頭歎息。
“你不見哀家正生著氣?也不來勸,倒是光顧著看瓷器了。”太皇太後嗔怪了一句。但被賀卿一打岔,情緒倒是平複了一些。
賀卿這才笑問,“是誰惹得太皇太後如此生氣?實在該罰!”
太皇太後的連沉了下來,“法不責眾,他倒是打的好算盤!哀家也不過白氣一回,若當真責罰了,隻怕這朝堂上就再容不下哀家了!”
“這話是怎麽說的?”賀卿露出了一點惶恐之色,“娘娘可是為朝上的事煩心?”
“就是瑞州的事。”太皇太後道,“一場民變,既然事出有因,那隻需解決了也就是,若真打起來可不是勞民傷財?可朝上的大臣們,似乎都認為該打。卻也不想想,如今朝中才略安定些,戰事一起,隻怕又要生出事端。”
“原來是為了這事。”賀卿將手裏的碎瓷片放下,對太皇太後道,“外頭的事我不懂,不過娘娘若是不生氣,我倒有一句話要說。”
“什麽話?”
“這一仗,的確該打。”
太皇太後勃然變色,“怎麽,連你也要來做說客?”
“我一個方外之人,又是女子,誰會請我做說客?娘娘且聽我分說,”賀卿不慌不忙道,“外間的事不論,但正因為朝中如今不算穩定,這一仗才必定要打。”
“哦?怎麽說?”大抵因為賀卿並非利益相關之人,太皇太後便也多了幾分耐心。
賀卿道,“春秋時,楚國為五霸之一,國力強盛。然而楚莊王病逝早亡,年僅十歲的楚共王繼位,楚國便陷入了危機之中。為了穩定局麵,代理朝政的太後與大臣商議,決定聯合齊國攻打魯國。我也曾聽聞,草原民族為了緩解內部分裂與爭鬥之勢,往往總要糾集起來,對中原用兵。太皇太後試想,這是為何?”
太皇太後也讀了不少史書,自然聞弦歌而知雅意,“外麵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便可以順利將矛盾轉移,反倒有利於內部團結。”
“正是如此。”賀卿點頭道,“瑞州自然是癬疥之患,但若是能一振朝廷聲威,令朝中大臣同心協力,便是興師動眾一些又何妨?——正是要興師動眾,好教所有人都知曉,國朝仍然穩固。”
賀卿並沒有立刻回答張太後的問題,慢條斯理的將一幅畫畫完,這才揉了揉手腕、轉了轉脖頸,側頭道,“是太-祖皇帝。”
張太後扶著桌子站在她身側,聞言睜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那幅畫。
雖說天章閣裏供奉著楚朝曆代先祖的畫像與手書,但這樣的機要之地,隻有皇帝與重臣能夠入內。而帶著臣子到天章閣觀書,拜謁祖宗禦容,也是皇帝表示信任的一種方式。傳至今日,已成了對臣子而言最高的禮遇。
賀卿雖是楚朝皇室公主,但莫說天章閣,就連宗廟也不曾去過,如何能得知太-祖的容貌,還能將之繪製出來?
但是張太後沒有問。
也許正因為彼此都曾寂寂無名,她才更明白賀卿如今的變化有多大。在張太後看來,賀卿身上是有些神異的。但這種神異既然對自己沒有壞處,她自然不會多問。這世上許多事,不能對人言。
她順著賀卿的方向想了想,問起了另一個疑惑,“是要假托太-祖入夢?”
賀卿點點頭,低聲道,“你身懷龍子,有先祖入夢也說得過去。而太-祖皇帝保佑大楚江山,提前示警,更沒人敢怠慢。隻是此事要做得真,還需要一樣道具。這幅畫是太-祖自畫像,藏在乾光宮中從未示人。你記下來,到時候帶人去尋,以為佐證。”
張太後微微頷首,並不問從未示人的畫像她是怎麽知曉,隻用心記著畫像上的幾處特征。
賀卿指點著張太後將整幅畫記住,便打開香爐,引炭火將之點燃燒了,餘下的灰燼匯入香灰之中,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兩人又商議了一番細節,賀卿告辭離開,張太後則由身邊的人伺候著開始午睡。
這一天悄無聲息的過去,但夜裏張太後便因夢驚醒,睡得並不安穩。邱姑姑詢問夢中景象,卻被她胡亂搪塞過去,心下不免存了幾分疑惑。
接下來的幾天,隻要睡覺,張太後都必然會驚醒一次。而且夢醒時臉上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驚疑不定,變成惶恐畏懼、欲言又止。
邱姑姑私底下稟報了太皇太後,甚至還拜托過賀卿,讓她去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安撫一番,隻是也不見成效。
眼看問題越來越嚴重,太皇太後不得不抽空過來看望她。既然來了,少不得要詢問一下她到底夢見了什麽。
直到此時,張太後才屏退了所有人,對太皇太後道,“這事說出來煞是荒唐,臣妾原也不敢信,隻是近來屢屢做這同一個夢,夢中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楚,所說征兆也一一應驗,實在不得不信。”
“究竟夢見了什麽?”
“臣妾夢見一峨冠老者,自稱是太-祖皇帝英靈,言說大楚災禍將至,須得於五月十五這一日,往南郊舉行大祭,文武百官、宗室權貴盡數到場,並詔命全城百姓出城,方得化解。”張太後道。
太皇太後聞言,不由微微皺眉,明白張太後為何如此顧慮了。
若隻是普通的預言,不論真假,說出來都無礙。但這樣的大事,自然不能隨意置喙,因此她才不提。
張太後察言觀色,又道,“這話聽著著實荒誕不經,妾之前並未當真。這幾日夢中之人便指點了一些日常小事,如衣裳會被樹枝刮破之類,都應驗了。昨兒夜裏,更是拿出了一張自畫像自證,說是此畫藏於乾光宮某處,至今未曾被發現。”
“當真?”太皇太後立刻站起身,“那畫藏在何處,哀家命人……不,你與哀家同去,親自將之取出!”
張太後自然無有不應。
乾光宮自從獻帝駕崩之後,便一直封鎖宮門,無人出入,隻有幾個小內侍負責灑掃除塵諸事。黃修親自取了鑰匙開門,引著太皇太後和太後入內,便見不過數月之間,此地卻已有了幾分淒涼冷清之意。
張太後由邱姑姑扶著,在前頭引路,並不進正殿,而是繞到了後麵皇帝日常小憩的暖閣裏,從某個打掃衛生的小內侍都不會注意到的靠牆夾角裏,取出了一隻竹製的長筒。
這樣的東西,一般都是用來裝書畫卷軸的。雖然還不知道畫裏的內容到底是不是跟張太後所說的一樣,但太皇太後心裏已經信了六七成。
而這張畫打開之後,果然就是太-祖皇帝自畫像,就連角落裏的印鑒款識和題詞,都與張太後所說一般無二。
這幅畫連太-祖起居注中都不曾記錄,除了夢裏,張太後不可能在別處見過。
此時的人還篤信君權神授、死者有靈。何況太皇太後一個女子掌控朝堂,雖說是無奈之舉,也著實有失正統。雖然楚朝沒有立過“後宮不得幹政”的石碑,但對外戚的忌憚卻是曆朝曆代一脈相承,牝雞司晨,也往往為朝臣所忌諱。
如今有太-祖托夢示警,正是承認張太後腹中皇子乃是楚朝正統之意,也算間接地為她這位臨朝稱製的太皇太後正名。
所以她在看到這幅畫之後,幾乎沒有猶豫,便命黃修派人去政事堂將幾位宰執都請了過來。
事情到了這一步,既然上麵的人已經表態,那麽朝臣們不管信不信,都隻能信了。不過他們也提出,舉行一次祭祀沒有問題,但下詔讓全城百姓都出城,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楚朝承平已久,京城的人口也越來越多,甚至城市範圍都往外擴張過好幾次,如今聚居在城中的百姓有近百萬之巨。且不提很多人根本不會遵循聖旨的要求,就算他們會,那麽多人也根本無處安置。
所以幾位重臣的意見很統一,“此事過於擾民,恐會引發混亂,不如免去。”
“不可!”張太後是真正的知情人,聞言立刻出聲反對,“太-祖皇帝既然在夢中示警,此事必然十分緊要。倘若因為心不誠而招來禍患,又當如何?”
這是張太後第一次站出來,在朝臣麵前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見。
但當此之時,不論是上首的太皇太後,還是站在下麵的幾位重臣,都並未在意。畢竟夢是張太後做的,而且做了不止一次,她自然會關注。而既然要照著做,隻做一半的確難以交代。
“太後娘娘言之有理,隻是此事實在非同小可。”薛知道開口道,“須知京城近百萬官民,要養活這麽多人,必然有無數的作坊和店鋪日夜開工。叫他們出城容易,這一日的損失該怎麽算?”
其他人也紛紛出聲附和,又舉了別的例子來說明,這件事實在是難辦。
這不是讓所有人出城的問題,而是要讓這座全國中心的大都市徹底癱瘓一整天,什麽事都不做的問題。
它所帶來的,將會是非常恐怖的連鎖反應。
張太後聽著幾位重臣你一言我一語的解釋,也逐漸意識到,要叫百姓們盡數出城,排除過程中的千難萬阻不提,就算真的做到了,其損失恐怕也並不會比一場地震少幾分。
她和賀卿畢竟都是深宮女子,在這種大局上,難免會有所疏忽。
但這個時候,又不可能回頭去找賀卿商量。張太後心中為難,便低下頭去不再說話。太皇太後見狀,便道,“此事一時半刻,難以決斷。諸卿回去之後,都擬了折子遞上來吧,明日再議。”
……
第二天開的是個擴大會議。除了幾位政事堂的宰執之外,六部尚書也被叫了過來,此外,翰林院掌院學士顧錚也在列,顯然是太皇太後額外垂青的結果。
當然最重要的是,賀卿自己也在場。
先祖托夢的事,暫時沒有傳出去,但太皇太後卻沒有對賀卿隱瞞。
而賀卿在聽說朝臣們的顧慮之後,也明白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她思來想去,覺得老話說一人計短兩人計長,這件事她自己不能直接處理,一味隱瞞並沒有好處,便索性對太皇太後道,“什麽災禍偏要叫全城百姓都躲出去?我聽著倒像是地龍翻身。”
太皇太後被她一提醒,也覺得很有可能就是這麽一回事。
知道要麵對的是什麽災禍,自然比語焉不詳的托夢要強出許多,至少可以針對性的尋找對策,而不是一頭霧水到處亂撞。
因為覺得賀卿說不定也能夠給出一些有用的建議,所以太皇太後索性讓她也過來聽一聽。隻不過她的位置安排在張太後身邊,並不引人注目,如非必要,也不能開口發言。
由於多了一些人,所以張太後又將自己做過的夢說了一遍,太皇太後也命內侍出示了那張太-祖自畫像。
而聽完了這些前情之後,第一個站出來開口的人是顧錚,“既然要求全程百姓避開,臣鬥膽猜測,這所謂的災禍,或許便是地動。”
這話一說,不知情的人固然被他吸引住看過去,知情者如太皇太後、皇太後和賀卿,也忍不住心聲驚異,朝他看過去。尤其是賀卿,幾乎無法掩飾自己臉上驚訝的表情。
頓了頓,她又問,“聽聞因為顧大人之故,朝中大小官員,如今都對這些問題生出了興趣,竟使風氣為之一變。如此,這些難題,想必顧大人還會繼續鑽研下去?”
雖然並非有意,但賀卿這一番話,的確說搔到了顧錚的癢處。
他年少時鑽研這些東西,被斥為歪門邪道,人人不屑。然而如今他身居高位,成為舉手投足皆可影響國事的重臣,喜歡這些東西就成了無傷大雅的小愛好,反而還令得許多人追捧跟隨。
他年他若是能成為宰執,主持政事堂事務,說不得這本來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愛好,還會成為顯學。
但顧錚雖然在賀卿麵前表現得好似很迂腐,卻從不是不知變通的老古板。恰恰相反,他最擅長的就是借勢而起。
所以當初薛知道想推他上位,他欣然接受。後來看出賀卿和張太後要借用地震的事做筏子,他也同樣用心準備,借機讓所有人都看到並認可了他的才華。如今,他也很想知道,這些新東西能夠給朝堂、給大楚,乃至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曆史本來就不是一成不變,而是一直在加入新的東西。
隋唐以前,世間連科舉製度都沒有,門閥以九品中正製掌控晉升通道,想要獲得向上的資格,更多的是要求自身素質:美姿容、好風儀排在第一位,而後才是清談玄理、賦詩作文。
唐時科舉推崇詩賦,若是貼經一科考得不好,還可以當場作詩賦代替,隻要能得到主考官的認同即可。因此舉子總要在開考之前以詩賦揚名,名望越高,則名次越高,也更容易取中。
到了宋時,王安石將新學帶入朝中,罷詩賦不考,隻推崇經義,又是一變。
所以,他顧錚為朝堂帶來新的變化,又有何不可?
念頭一轉,見賀卿正看著自己,顧錚便頷首道,“這是自然。臣以為,此乃一門與此前各種學說截然不同的新學,其中有大道萬千,鑽研透徹,便可通曉至理,必然能使無數學者趨之若鶩。”
人生在世,不過“功名利祿”四字而已,顧錚也不例外。開一派新學,是何等緊要的大事?
賀卿點頭讚同,“的確如此。”
將科學當成終身信仰,為科學事業奉獻終身的人不計其數,甚至還有很多,在開拓科學的道路上,用自己的生命與鮮血作為獻祭,才趟出了一條鮮血淋漓的科學之路。
不過,在中國,這條路應該會更好走一些。因為相較於神學,皇權變通的可能性更大。隻要能夠成為統治天下的工具,便會被欣然接納,納入現有的體係之中。
若顧錚能夠由上而下地推行這種變革,阻力也會相對變得更小。
顧錚見她一臉理所當然,好似並不因此而驚訝,心下不免生出一點怪異的情緒。正要出言試探,便聽得身後一陣吵嚷。
兩人轉回頭去,便見兩個內侍在前,兩個侍衛在後,扶著一個驛卒裝扮之人,匆匆朝這裏趕來。他們顯然非常著急,但宮中不許奔跑,隻能加快腳步,被扶在中間的驛卒形容狼狽憔悴、根本無力跟上另外兩人的腳步,幾乎是拖著走的。
賀卿心頭一跳,立刻迎了上去,“怎麽回事?”
“瑞州民變!”那驛卒仿佛驚醒一般,立刻揚聲喊道。
賀卿和顧錚同時麵色巨變,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都有種山雨欲來之感。地動之後的這段時日一直很太平,但整個楚朝疆域如此之大,總免不了生出一些事端。
但像民變這樣的事,實在是少數中的少數,必定會令天下震動的。
賀卿略好些,因為這樣的大事,小說裏是不會錯過的,隻是具體的日子賀卿記不得了。上回地震的時間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那一句就是那篇小說的開端,而且穿越女才看了沒多久。
但畢竟心有準備,所以在最初的焦灼之後,她很快就平靜下來,看著驛卒奄奄一息的模樣道,“他這個樣子,難免在娘娘麵前失儀。何況娘娘心急,必然要詳細詢問瑞州的情形,他也沒精神對答。你們先帶他下去整理一番,休憩片刻,吃點東西再來。”
安排完之後,又轉向顧錚,“就請顧大人與我一同入內,稟奏此事吧。”
顧錚沒有反對。這麽大的事,太皇太後肯定會召集重臣議事,其中也肯定會有他,提前一步倒也沒什麽大礙。
但……他又轉頭看了賀卿一眼,見她安排得有條不紊,半點沒有避嫌的意思,心下自然也有一番思量。
上一回地震的事,姑且算是他誤解了賀卿,但賀卿對朝堂諸事有野心,想插手,卻也是不爭的事實。而且從這兩次的事情上看,她也的確具備這樣的能力。
所以這一次,顧錚沒有貿然開口試探,而是打算靜觀其變。
內侍和侍衛們帶著驛卒轉去了旁邊的偏殿。因為皇帝召見朝臣議事的時間難以確定,有時大臣們會在這裏用飯小憩,所以這偏殿裏的東西十分齊全,他可以在這裏略作休整。
而賀卿和顧錚則是主動走到谘平殿前,讓守在門外的內侍入內通傳。
殿裏已經有人在了,是同平章事劉牧川。不過內侍說有十萬火急的事,太皇太後便立刻將二人召了進來。兩人進門時,顧錚主動後退了一步,讓賀卿走在前麵。他本來就比賀卿高半個頭,這樣跟在賀卿身後,反而顯得十分和諧,真如一雙璧人。
太皇太後早忘記自己曾經有過將賀卿許給顧錚的打算,此刻見兩人走得近了,反而不由皺眉,問道,“怎麽你們走到一起去了,又有什麽事要奏?”
賀卿忽略了第一個問題,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啟稟娘娘,瑞州民變。來報信的驛卒就在偏殿裏,隻是儀容不整,兼且趕路耗盡心力,因此我讓人送他去偏殿暫歇,喝口水用點東西,恢複了力氣,才好詳細詢問瑞州的情形究竟如何。”
太皇太後微微頷首,認可了這項安排,轉頭吩咐侍立在一側的黃修,“去請政事堂的相公們和兵部尚書過來。”
劉牧川皺著眉,撚著胡須道,“瑞州一帶,年年天災不斷,從來都是靠朝廷賑濟才能把日子過下去。隻是那裏與白人交界,兩族雜居,地理位置十分緊要,朝廷也不得不如此。因民生艱苦,便多生刁民,素來桀驁不馴,但畢竟是安化之民,數十年安然無恙,怎麽忽然就鬧出民變了?”
“隻怕源頭就在這兩族雜居。”顧錚在一旁道。
劉牧川轉頭看向他,眉頭皺得更緊,“這又是怎麽說的?”
顧錚卻不是向他,而是向太皇太後道,“臣記得,如今的權知瑞州府的,是唐禮臣。”
劉牧川麵色不由微變。
唐禮臣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像是個端莊儒生,但實際上他卻是個推崇法家的酷吏,治理地方的確有一手,尤其是在刑獄訴訟、追捕盜寇這方麵,簡直可以說是成績斐然。
他任知縣時,三年時間,就將本縣積壓的陳年積案全部都審理完畢,逃逸在外的凶犯也抓了不少歸案。甚至還聯合上官辦了幾起跨州縣的大案。
正因為有這樣的履曆,所以獻帝在位時,由劉牧川舉薦,將他派去了民風彪悍的瑞州,就是為了殺一殺這股風氣。
隻是瑞州本來就是中原漢族與白族雜居之地,風俗不同,自然免不了生出許多波折碰撞,朝廷也一向都是以優撫為主。驟然碰上唐禮臣這樣的官員,壓得越狠,也就越是容易□□。
顧錚有些吃驚,“莫非薛相在太皇太後那裏提起過我?”
“不過是在折子裏提了一句。”薛知道捋了捋胡須,“太皇太後的手段與魄力,都遠比老夫想的更甚,是我朝之幸。再有玉聲從旁輔佐,想來高枕無憂矣!”
“學生惶恐,還是要賴前輩們指點。”顧錚低頭道。
薛知道笑道,“老了,該給你們這些年輕人讓位置了。”
“薛相老當益壯,如今提這些還早。”顧錚並不因為對方的抬舉就失去理智。
的確,薛相在自己的奏折裏提了他,太皇太後派他來送這份聖旨,就是以後會用他的意思,薛知道在朝的時間絕不會太長。但不論如何,總不會是今年,至少要等張太後肚子裏那個孩子生下來,才會見分曉。
所以結局究竟如何,現在誰都說不清楚。
兩個人實在沒什麽交情,即使之前薛知道寫了信給顧錚,要他在朝堂上替太後說話,頗有舉薦他頂替自己位置的意思,顧錚也感念這份恩情,但他也沒有忘記,在那之前,正是薛知道一直壓著,不叫他出頭。
雖然是好意,怕他年輕氣盛,若是上升得太快,反而易折,但更多的是因為政見不同。
二人之間各方麵差別都很大,也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話說到這裏,顧錚便起身告辭了。薛知道送了兩步,他再三推辭,轉身要走時,才忽然想起一個人來,轉身問道,“薛相可知道無上慧如真師?”
“這自然知道,安平大長公主的封號還是老夫這裏遞上去的。這位殿下說起來也是個苦命人,在宮裏也仿佛隱形人似的,無事沒人能想起來,十分低調,外間也少有傳聞。怎麽?”薛知道麵露疑惑。
顧錚搖頭,“今日在宮裏見到了,忽然想起。”
其實他自己博聞強識,賀卿作為皇室成員,她的生平他又怎麽會不記得?
她是惠帝末年出生,才不到一歲,惠帝駕崩,靈帝繼位。這位陛下連江山都不放在眼內,自然也注意不到繈褓之中的妹妹,連封號都沒給,就這麽不明不白的長大。直到獻帝這個侄兒繼位,才發現宮中還有一位正當花季的皇姑,這才給了安平大長公主的封號,讓她短暫的出現在人前,但很快就又被遺忘了。
雖是金枝玉葉,但卻仿佛一個透明人,別人不在意,自己隻怕也沒主張,怎麽會忽然決定出家修道,而且還與太皇太後交好?
而且自己今日所見之人,看起來可真不像是能低調那麽多年,無人提及的。就算她真的深居簡出,天天在宮裏求道,以那樣的氣度風華,宮人們多少會議論幾句,傳揚開來。
但顧錚隻將此事放在了心裏,沒有繼續多言。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總會弄明白的。
……
此刻,宮中賀卿也正跟太皇太後提起顧錚,“我方才進來時,見劉總管領著一個年輕的緋袍官員往外走,莫非就是太皇太後之前提過的那位顧學士?”
“就是他。”太皇太後點頭道,“真師瞧著如何?”
“果然龍章鳳姿,不與俗同。”賀卿點頭道。
太皇太後聞言,眸光微微一閃,視線落在她身上的青袍之上,又不由微微搖頭,心道可惜。賀卿若是沒出家,正是該議親的年紀,這朝中多少青年才俊,倒隻有這位顧學士瞧著能與她匹配。
不過這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若真叫顧錚娶了賀卿,太皇太後也未必會高興。這滿朝官員裏,也隻有這麽一個入了她的眼,準備將之作為朝廷棟梁倚重,若是尚了公主,卻是萬事休提了。
就是顧錚自己也不會同意。
本朝的公主不值錢,因為不需要去和親,便沒了價值,反倒作為能隨時出入禁宮的外戚很有可能幹預朝政,因而反倒為皇室所忌憚,因此駙馬是不能入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