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快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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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
到了這個正經該飄雪的日子,淩海依舊是濕漉漉的,像浸在毛孔裏,一種牙齒過敏似的冷。孫彤穿著毛絨絨的睡衣窩在被子裏靠著軟軟的大靠墊,電熱毯,電暖氣,還有清香安眠的精油,實在愜意。
這是季萱的小屋。這麽個日子正趕上周末,難得淩海有親人在,孫彤當然不肯自己過,可是季萱忙沒空到美院來,於是孫彤就帶了自己要做的資料跑過來跟她住。
季萱就是季萱,哪怕就是老弄堂裏一間出租屋都能布置得這麽別致,長毛地毯,粗布窗簾,笨木頭家具,讓她隨便一擺弄就很有感覺。比如那個衣架子,倒掛金鍾是她雕了樹根釘上去的;牆上的老鍾,裏麵不過是個舊表芯子,外頭的殼子是她用畫坊裏的邊角料做的,塗漆、做舊,一下午就好;還有那隻柳條箱子,隻要在她腳邊,就是百搭。
當然,這小屋的點睛之處還是床頭這幅版刻。
這是幾年前她和錢方若合作的作品,畫中那個冷豔到危險的女人就是季萱。這個造型是錢方若設計的,當時季萱才剛二十歲,身上的旗袍、帽子都是他親手做的,背景是季萱家胡同後那間廢棄的教堂。
他畫,他刻,她上墨,不知道兩個人當時是怎樣的靈感,孫彤記得去他們畫室看過,那件旗袍根本不是這個顏色,染出這樣陰冷、飽滿卻又掙紮的色調,黑暗裏血紅的唇,簡直驚豔!
錢方若說,這是這幅畫的靈魂。那個時候,錢方若還隻是錢老師,現在是錢大師,而且是風頭正勁的大師,如果這幅畫拿到市場去拍賣,一百萬總得有吧?
想到這裏,孫彤自己都笑,錢方若的畫怎麽可能才值這麽點,至少五百萬起了。不過,季萱肯定不會賣的。她要是賣,她的那位大若肯定會買下來,然後再轉送給她,玩多少次都不會累。就是這麽詭異變態的寵。
其實對這兩個人,孫彤一直看不太明白。錢方若跟隨季萱爸爸的時候,季萱才十歲,兩個人算是青梅竹馬?雖然這竹馬太大了點,不過感情還是很好的。長大後是什麽時候被示愛表白、又是怎麽拒絕他的,季萱沒說,後來錢方若離開京城回了淩海,送走他的那一天季萱說過一句話孫彤至今還記得:大若的整個世界都在他腦子裏,他要拿出來給世界看,需要死亡和性來刺激。我不想刺激他。不想睡死。
這番話對於當時連男朋友是什麽都還不知道的孫彤來說簡直驚掉下巴,到底對不對,孫彤直到現在也不能完全判斷。不過,心裏還是覺得錢方若對季萱是不一樣的,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一定愛得轟轟烈烈的,不隻因為那是大若,還因為她是季萱。男人可以不喜歡她,可是一旦愛上她,怎麽會膩!
呃……怎麽沒有?顧辰。
孫彤用力搖搖頭,想那個混蛋幹嘛??扭頭看,季萱就在桌子邊的八仙椅子裏,盤著腿,小刻刀在她指尖幾乎看不到,一打眼,以為是做針線,發髻,長裙,老木鍾。以前在路上,她也常是這個樣子,閑暇不畫就會摳木頭,而那個時候她身邊從來不會空,總有在畫畫或者吹口琴的顧辰。
曾經覺得顧辰的口琴吹得真好,不管什麽樣的時間、情景都能讓人心靜,牽扯出一種很文藝纏綿的情愫。現在想來,真特麽裝x!一定就是這樣勾引了別的女人!
他根本就不配在季萱身邊!
現在,夜這麽靜,小屋裏暖暖和和的,兩個女孩各做各的事,互相陪著,像小時候,好喜歡這種感覺,要男人幹嘛?女人自己照樣活得好!
孫彤低頭把耳機聲音開大,繼續自己的筆記。
好一會兒,孫彤才意識到耳機裏那老式鈴聲不是音樂特效而是床頭的電話響了,扭頭,椅子早空了,不知什麽時候季萱已經出去,孫彤忙拽下耳機接起電話。
“喂,小萱啊,”
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又……曖昧?孫彤驚得瞪大了眼睛,還沒來得及反應,話筒就被接了過去,季萱坐在了床邊,“嗯,”
“這麽半天不吭聲。”
“說吧,幹嘛?”
“我過來?”
季萱抿了抿唇,不知道這種電話的意義何在,“好啊。”
那邊笑了,季萱挑了下眉,掛了電話。純粹無聊起膩,他現在在太平洋那邊,現在過來?他是深海魚//雷麽?
季萱想起身,可是肩膀上已經壓了孫彤,忽閃著大眼睛,“誰啊?”
“快遞。”
“快遞??”孫彤差點跳起來,“快遞敢這麽叫你啊?是繆斯和阿婆羅一起派來的麽?”
季萱笑了,“一個男人。”
“嗯,”孫彤這才點點頭,“而且,是個很性感的男人!不過,”孫彤有點不敢相信地看著季萱,“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說了是我的麽?”
“那是誰的啊?”孫彤瞥了一眼床頭鍾,十一點半,“都這麽晚了……”
“愛誰誰的。”
噗,孫彤笑,不管那家夥以後是誰的,現在他是撩錯人了。見季萱起身,孫彤忙拉住,“哎,你也到床上來麽,兩個人暖和。”
“弄一床木屑子。”
“沒關係啊,是刻又不是刨,接著笸籮麽。”
孫彤不鬆手,季萱隻好答應,去桌邊拿了笸籮過來,盤腿坐在床上,沒有搭被子,孫彤便把被子都裹自己身上像隻小笨熊,然後圓滾滾地挨著她。
“哎,一提男人,我突然想起個好玩兒的事兒來。”
季萱沒抬頭,彤彤就是這樣,隻要兩個人湊近總有話。而且,一年多不見,自從又在一起比曾經更愛跟她說話了,也許,是因為沒有了宇飛的緣故。
“這不是要過新年了麽,上周項目出資方來看老師,順便看看進度。然後呢,我就有幸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良心大佬。”
不需要等季萱回應,孫彤自顧自地說下去,“電視上見過幾次,西裝革履的商人模樣,沒什麽特別的。這次見了真人才發現,原來他的眼鏡根本就沒度數,沒有攝像打光線,能看到眼睛,還挺好看的,鼻子很挺,皮膚也好,一笑麽,很儒雅的感覺。那天沒穿西服,深海藍雙排扣的羊毛大衣,掛著圍巾,看起來很有點過去那種家族大少爺的感覺。”
說得起勁,可孫彤似乎還覺得描述不夠,放下捧著的筆和本子,摸出手機,輕輕拍拍季萱的手臂讓她放下刻刀,“你看,這是我偷拍的,是不是很有點敗家公子的樣子?就是民國那種家裏超有錢、自己超文藝外加超敗家的那種?很有氣質啊,比他身邊這個濃妝白富美養眼多了。”
季萱看著屏幕上被放大的男人側顏,鼻,下巴,嘴角……輕輕挑了眉,“他是誰?”
“張星野,cne的老大。具體cne是幹什麽的,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做工程設計的,不過不是民用建房子,是化工啊,石油啊這種,有點高大上。當然了,在淩海這種地方,就好像京城出個車禍都會撞出一堆當官的和官好幾代,淩海麽,他這種有錢的大佬也遍地都是。不過,相對來說他還是比較有名,因為他是兒童白血病公益形象大使,cne出資捐建的研治中心上個月剛剪了彩。”
“哦。”季萱點了點頭。
“這都不是重點啦。”孫彤靠在季萱肩頭,“重點在後麵。哈哈……”
還什麽都沒說就自己笑,季萱也沒辦法,被她靠著也不敢拿刀,隻好等她笑完。
“既然大佬來了麽,老師就帶著助手把這次展出的幾個小主題和形式構思給他介紹了一下,雕塑,版畫,油畫,各種,結果,艾瑪,”孫彤說著又笑,“大佬聽得很認真,最後稱讚了一番之後,就開始禮貌地建議。天哪,太特麽有想法了!要高大上,要有衝擊感,要touch到靈魂!我在一邊聽得熱血沸騰啊,那種感覺就好像你給他準備了貝多芬命運交響曲,他聽完以後深思片刻說好聽,然後開始認真分析二人轉。”
噗嗤!季萱笑了,想起那天在天台上他看到大若的畫說是小孩子的。真的不必說品位,畢竟,連眼光都沒有。
“簡直俗不可耐!我當時轉身悄悄到一邊去,實在怕笑出聲來得罪大佬。”
“幹嘛要走啊,應該誠懇問他:爺啊,您是給哪個鄉衛生防疫站求宣傳畫,我們可以私談。”
“哈哈哈……”孫彤笑死了,都從被子裏滾了出來,“太形象了!哈哈哈……”
季萱都要被擠下床了,摟住她,“好了,樂成這樣。先生當時沒事兒吧?罵他了?”
“當然沒有!老師跟他還挺有交情的,因為在這之前老師誇過他很多次,說現在的淩海有個真心做慈善的人,實非易事。可能老師早就知道他不懂吧,一直很有涵養地聽著。而且,你可能想不到,當時的氣氛還很熱烈呢。”
“嗯?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大佬特有錢啊,”孫彤撇了下嘴,“不但有錢,還因為公益形象有相當的影響力。每年春天淩海國際藝術中心都會做義展,其中幾個展館包在幾大企業名下,其中一個就是cne的,由他們出資捐助有潛力的青年畫手做展出,而後義賣,沒有賣出去的作品都會由企業拍下。之前好幾個畫手都是借著這順風車打開的知名度,不然,幾輩子才能等到在這樣殿堂級的畫廊做自己的個展?所以啊,咱們工作室的那幾個人馬屁拍得那叫一個響,誰不想抱這條大腿?”
“嗯。”季萱輕輕挑了下眉,點頭。
“又怎麽樣?哎,人無完人啊,”孫彤收了手機,“大佬,有錢、有良心,就一個毛病:瞎。聽說收藏了兩幅十八世紀的宮廷真跡,真特麽浪費啊,看得懂麽!”
季萱笑笑,“不懂又怎麽樣?如果藝術隻為懂的人存在,早死了。不管觸動他大把撒錢的是哪一點,他刺激到也保留下來。而且,本來人的左眼和右眼成像都不一樣,更何況是不同的人。他看到他想看的,沒什麽不可以。更何況,有他這種人在,藝術家才有麵包吃。”
孫彤籲了口氣,點點頭,“那倒是。那天他走,也並沒有要求我們改,而且還又為工作室轉了一筆錢,包括每個人的新年禮物。”
“嗯。”
而後孫彤又把照片撥出來看,閑話了一番,說他身邊這個女人如何如何。直到季萱被她聒噪的要起身離開,孫彤叫,“你還要做嗎?睡覺了。”
“我去拿盒牛奶。”
“哦,好。給我也拿一盒。”
“嗯。”
季萱站起身,電話又響了,瞥了一眼來電顯示,不打算理,剛要走,想想還是別讓彤彤再接,順手拿了起來,“要睡覺了,幹嘛?”
男人的聲音,“門怎麽沒開啊?”
季萱蹙了下眉,“你……”
“我到了,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