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九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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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嘉洲自大二做科研開始,便給不少人講過模型,其中不乏被稱作學霸的學弟學妹。
    頂尖頭腦的他不用多說,資質平庸的他講再多,對方都似懂非懂或者“嗯嗯”應下。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陶思眠一樣合黎嘉洲的胃口。
    她是一張白紙,但他一點就透。
    偶爾黎嘉洲提一兩個關鍵詞,陶思眠會猜接下來的思路,黎嘉洲安靜聽她說完,指出一兩個問題,陶思眠回答。
    講到後來,黎嘉洲把這個模型和其他模型做比較,陶思眠總能又快又準地抓住關鍵所在,不含糊不敷衍,黎嘉洲愛極了這種感覺:“對,就是這樣,white檢驗在這個階段是適用的。”
    “對,最重要的是控製誤差。”
    “這個思路很好,因為模型有前提限製。”
    黎嘉洲隔著屏幕都能想象出小姑娘點頭的樣子,她眼睛一定很亮,笑起來彎彎的,像月牙。
    黎嘉洲耐心聽她說完,忍不住誇道:“你好聰明。”
    他誇得一句接一句,“你反應好快。”
    “你超厲害,可以把這組數據跑完。”
    模型結果修正成功,黎嘉洲語氣和哄三歲小孩一樣,溫柔得不可思議。
    可自己已經成年了,陶思眠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說謝謝,她半開玩笑道:“我還可以精準地把丸子夾起來。”
    登時,黎嘉洲被踩到了尾巴。
    沉默一秒,兩秒,三秒。
    黎嘉洲故意拉下臉,忿忿地:“再見。”
    陶思眠“嗯”一聲,當真掛了電話。
    黎嘉洲下拉的唇角還沒平回去,整個人就滯在了原地。
    他就耍耍小性子,他說再見不是真的要再見啊,這人問完問題就掛電話這麽無情嗎?都不會哄哄他嗎?
    十秒時間宛如地老天荒。
    就在黎嘉洲心裏彎彎繞繞不是滋味時,陶思眠語音通話回撥進來。
    黎嘉洲接通,失落得沒說話。
    “你給我講了模型,我聽一次你的話,你說再見,所以我掛了。”陶思眠話裏蘊著笑意,尾音像鈴鐺。
    黎嘉洲還想繼續生悶氣,可鈴鐺脆生生一敲,他什麽脾氣都沒了,帶了點幾不可查的小情緒:“那我是不是還要誇你乖。”
    黎嘉洲說完,才發現“乖”這個字放在現在,似乎不太得體。
    陶思眠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陶思眠在想黎嘉洲是不是無意說的,黎嘉洲在想陶思眠會怎麽想,陶思眠在等黎嘉洲繼續說,黎嘉洲喉頭滾了滾,不知道該怎麽說。
    兩人就這樣靜靜聽了一會兒對方的呼吸,從輕微到明顯。
    “晚安。”黎嘉洲道得很輕,隻不過這次不是對空氣,是真的對著小姑娘。
    “謝謝。”陶思眠沒忘記說。
    “你以後有問題都可以問我,”怕她多想,黎嘉洲補充,“問一次欠一個人情,人情要還,我不喜歡和別人牽扯不清。”
    陶思眠也喜歡這樣:“嗯。”
    掛電話後,黎嘉洲無聲笑了,但又說不上來自己在笑什麽。
    陶思眠總覺得哪裏不太一樣,她挨著檢查了手機裏的鬧鍾備忘錄,好像又和以前沒什麽不同。
    ————
    第二天。
    黎嘉洲醒來時,臉上寫滿了頹喪。
    昨晚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巨大無比的丸子站在他床頭,要吃他,他拚命跑,丸子拚命追,他跑著跑著,丸子變成了嬌俏的小姑娘,黎嘉洲愣住回頭,小姑娘又變成了大丸子,還張牙舞爪……
    黎嘉洲歎了口氣,簡單洗漱完,出門時,又恢複了人模人樣。
    黎嘉洲回寢室拿東西,剛開門就聽見鍵盤聲“劈裏啪啦”,推門進去,煙味濃重,煙頭一地。
    程果聽見聲音,手沒停:“我以為你要晚上才回來。”
    “我找資料,”有時黎嘉洲去外麵公寓住,程果碼字會碼晚一點,可看這陣仗,黎嘉洲蹙眉,“通宵?”
    程果沒出聲。
    黎嘉洲想到從傅闊林嘴裏聽來的八卦,一邊翻抽屜一邊道:“你就算把自己熬到猝死,許意菱也不知道和她有關,她照樣和高中生談戀愛,”黎嘉洲學傅闊林往常的語氣,“喜歡就去追,暗戀不表白等於耍流氓。”
    話是有點意思。
    “那是你沒暗戀過,”程果探身端起水杯,啜了口茶,“真的會害怕進一步退十步,真的會害怕朋友都做不成,害怕喜歡是打擾。”
    程果越說,笑意越澀:“你不懂。”
    他不想和黎嘉洲多說。
    而黎嘉洲也確實不明白,遑論他一直認為暗戀是件極其無效的事,他不會做。
    就算有一天山崩地裂他暗戀了,那他做事也會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黎嘉洲找好東西和程果道別。
    程果說:“晚安。”
    這兩個字普通平常,不知怎的,黎嘉洲就想起了昨晚和小姑娘的電話,他也是給小姑娘說了晚安,小姑娘還給他說了謝謝,還說以後都找他問問題。
    黎嘉洲眼裏蘊上淺淡的溫柔,去研究樓的路上,小姑娘好像跟在他心裏蹦蹦跳跳。
    清晨的校園景色明麗。
    黎嘉洲走著走著,捂了一下胸口。
    摸第一下是正常的。
    第二下,黎嘉洲眉眼微微耷下,怎麽……有點快。
    ————
    周一,陶思眠做好了訪談準備工作。
    周二下午,陶思眠走在路上,一個電話撥進來。
    “我真不是故意遲到的,路上快堵死了,我換了小黃車,可能會快點。”魏可昨天辦了研究樓出入卡,本來說訪談會麵時給陶思眠,誰知他中午回家吃個飯,就遇上這種事。
    “早知道就該昨天給你了,”魏可懊惱道,“你看你身份證帶身上了嗎?”
    陶思眠:“沒。”
    魏可:“那你是回去拿然後走登記通道先進去呢,還是等我,我可能還有二十分鍾。”
    正午太陽很曬,陶思眠手裏還拎著笨重的三腳架。
    “我先過去再說吧,萬一有人進我就先跟著進去了,”陶思眠說著,提醒小孩,“注意安全。”
    魏可並不領情。
    方才陶思眠和魏可打電話的時候,黎嘉洲正好路過,見小姑娘有事,他用手指了一下前麵研究樓,用眼神問,是不是去那。
    陶思眠點頭。
    黎嘉洲極其自然地接過了陶思眠手裏的東西。
    這廂陶思眠掛了電話,給黎嘉洲道謝。
    黎嘉洲故作困惑:“讓我想想,講模型算一個,拎東西算一個,某人是不是又欠了我兩個人情。”
    酒吧扶許意菱欠一個、秦夏出事後的熱牛奶欠一個、當晚笑一個欠一個,食堂還一個,最近又兩個,應該還欠四個。
    陶思眠心裏想著一個數,麵上卻是笑著沒否認。
    兩人並排走。
    黎嘉洲沒再糾結這個問題,轉而道:“《星空筆記》快殺青了?”
    陶思眠:“這周六。”
    “你之前有沒有想過自己接了紀念片還要接星火訪談,”黎嘉洲閑聊,“是不是覺得挺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陶思眠反問:“你信命嗎?”
    黎嘉洲:“我信自己。”
    陶思眠一臉“和我猜的一樣”,輕笑反問:“那你還一本正經扯什麽冥冥之中?”
    黎嘉洲當即一噎,但見小姑娘戳穿他心思還沒生氣,黎嘉洲頓時坦然了:“兩個人走在一起不是要找點話說嗎?”
    陶思眠“噗嗤”一下:“你在解釋沒話找話?”
    陶思眠喜歡安靜,有點懟黎嘉洲的意思。
    奇怪的是,黎嘉洲聽出小姑娘在懟自己,瞧著她酷酷的小模樣,竟然也不覺得生氣。
    說話間,研究樓到了。
    陶思眠站在門口給魏可發消息,問他還有多久到,魏可說十分鍾。
    黎嘉洲已經從先前的電話和小姑娘現在的表情知道她沒出入卡,也沒帶身份證,進不去。依照她的性子,這種小事不可能讓她主動開口要幫忙。
    換做平常,黎嘉洲會很高興順路把她帶進去。
    可這小姑娘吧,昨天晚上懟自己夾丸子,幾分鍾前還嘲自己“沒話找話”,他也是有骨氣的人,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地帶她。
    陶思眠收好手機,從黎嘉洲手裏接過三腳架:“謝謝。”
    黎嘉洲:“不用。”
    黎嘉洲眼神示意:“那我先進去了。”
    陶思眠朝樓內看了眼,“嗯”一聲。
    黎嘉洲朝前走了幾步,恍然悟了一般,“你是不是沒卡啊,”黎嘉洲倒著退回來,故作輕鬆道,“不然你叫聲學長我帶你進去?”
    說起來,這小姑娘可從沒叫過自己稱呼。
    從黎嘉洲走了返回來,陶思眠就猜到他在計較剛才的事。
    可首先,魏可馬上就到,其次,陶思眠不喜歡“學長”這種可以包含很多意思的稱呼,最重要的一點,陶思眠長這麽大還從沒怕過人。
    黎嘉洲看著陶思眠,陶思眠回以眼神。
    兩人對視間,陶思眠麵色一點點沉下去,黎嘉洲的心一點點提起來。
    就在黎嘉洲想自打臉說“開玩笑別介意”時,陶思眠保持著仰麵直視黎嘉洲的姿勢,倏而粲然一笑:“嘉洲哥哥。”
    這聲音清悅得好像從夢裏來,黎嘉洲沒料到這點,整個人懵在原地。
    “這樣叫你帶不帶?”陶思眠早已把表情收好,極其冷靜地問黎嘉洲。
    “帶……帶。”黎嘉洲愣愣地跟在小姑娘身後。
    直到刷卡進樓,黎嘉洲仍是回不過神。
    兩人在不同樓層,樓上,黎嘉洲滿腦子自己又被小姑娘捉弄了,也隻有她能捉弄到自己,他知道她一丁點心都沒走,可他聽到那聲“嘉洲哥哥”,真的差點控製不住。
    而樓下,魏可也從另一個門趕到周識理辦公室,和陶思眠一起進去。
    魏可和陶思眠打光調設備的時候,周識理很熱情地給兩人接了水,他把陶思眠那杯端給她道:“你是大一開始成績就好,還是後來提的。”
    陶思眠:“大一。”
    周識理:“你覺得我的課怎麽樣。”
    陶思眠:“很有趣,可接受性強。”
    “雖然你請了幾次假,但隨堂測驗什麽都是全對,”周識理折身去書架上拿了一疊資料過來,“我下階段有個關於定價公式的研究,你看看要不要跟著我開始做科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