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聶深的宿命
字數:7513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鮫人崛起:最後的進化 !
“赫蕭,有時候我真是有點恨你,你為什麽……”鏡中的女子,眼神充滿依戀與怨恨交織。
恍惚間,赫蕭的身影淡淡浮現於鏡中,卻低頭不語。
(1)
赫蕭一隻手拖著聶深的胳膊,如同拖著一具屍體,一路拖回到主樓的側門。他看也不看聶深,抬起手,從柱子旁邊的黑暗中拉出一根繩子,拽了兩下。
不一會兒,胡丙和老昆匆匆趕來。二人看到地上昏迷的聶深,一句話沒有問,馬上抬起聶深。
赫蕭兀自向前走去。胡丙抬著聶深的胳膊,老昆托住雙腿,一起出了主樓,沿著石徑往院子西南角走去。
一直躲在背風處的鄭銳和葉彩蘭,突然看見霧中的人影,嚇了一跳。
葉彩蘭瞪眼仔細望著:“好像是……抬著聶深。”
霧中的人影漸行漸遠。
鄭銳準備去探個究竟,葉彩蘭卻害怕,二人一糾纏,濃霧已將視野完全遮蔽,那幾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赫蕭徑直走到汽車房外麵,停下腳步。旁邊有一棵高大的榕樹,如今早已枯萎。曾幾何時,郭保總是將汽車刷洗得潔淨明亮,停在榕樹旁,隨時聽候繆濟川的差遣。
赫蕭打開汽車房。那輛黑色福特老爺車,是繆濟川在民國十九年購買的,四缸機器,純機械手動開棚,經典的雙邊備胎,車頭大雁翱翔的立標仍潔淨如新,車內的沙發座椅也沒有一絲褶皺。
赫蕭繞過汽車,打開後麵的司機房,示意他們將聶深抬進去。
把聶深扔到地板上,胡丙和老昆便默默地離開了。
赫蕭佇立在聶深身旁,冷眼掃視著,踢了兩腳。
聶深悠悠醒來,睜開迷蒙的雙眼,艱難地觀察著四周的情況,逐漸適應這個新環境。
赫蕭雙臂抱胸,俯視著聶深。
赫蕭說:“僅憑你踏入禁區這一條罪狀,我就能處決你。”
聶深掙紮著坐起身,靠著牆壁,問:“為什麽還不動手?”
“為了讓你完成縫製任務。”赫蕭冷笑著說。
“任務這麽重要,”聶深啟唇一笑,“如果我不做了呢?”
“你當然會做下去,因為你想要答案。”赫蕭說。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答案?”聶深反問。
“在這座宅子裏,你無論想要什麽,都得先把長裙縫製完成。”
聶深默然。
“把全部七塊衣料拚合之時,你就能得到一切。”赫蕭說,“這不就像是命運圖經一樣嗎?”
聶深注視著赫蕭:“看來你知道謎底,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
赫蕭沉默了。
聶深研究著赫蕭的表情,說:“你根本不信任我,卻又在一次次試探我。”
“你還不知道自己的價值。”赫蕭冷笑。
“為什麽把我單獨安置在這裏?”聶深意味深長地說,“你開始調整策略了,決定讓我遠離其他客人,以防我被他們弄死。”
赫蕭靜默片刻,說:“我這麽做是因為你得罪了繆璃小姐。她恨你。”赫蕭慢慢蹲低身子,直視著聶深的眼睛,“在我的地盤,誰得罪了小姐,誰就知道什麽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聶深漠然一笑。
赫蕭起身離去。外麵傳來沉重的關門聲。
又過了一會,胡丙進來,把聶深做任務的兩個紫色大錦盒放到桌上,輕蔑地掃了聶深一眼,轉身走了。
這間屋子將成為聶深的新工作室。
聶深從地上爬起來,搖晃著坐到床板上,習慣性地抬起手腕,但那塊手表已經不見了。聶深搖搖頭,集中意念,閉目沉思。
今晚跟蹤繆璃得到的收獲看似很多,但實際上卻讓他感到更迷惑。但有一點得到了確認。
地下室的石門附近發現的死魚殘渣,還有細碎的鱗片,聯想到母親臨終遺言提到的“魚皮娃娃的院子”,以及母親生前對魚的驚恐,聶深相信地下室最深處那個黑暗的淵洞裏,必然遺落著關於母親的秘密,很可能也包括父親的信息。
還有那個郭保,似乎知道很多事,但表現出的樣態,卻又是那麽怪異。說他完全瘋癲,又不像。聶深記得母親在最瘋癲時,仍然有一絲理智的,即便在發作狂躁最嚴重的時期,即聶深四歲到六歲那兩三年間,母親竟有一次把聶深扔到浴缸裏,但很快又被複蘇的理性和強大的母愛拉回現實。
而郭保的種種表現,仿佛是大腦裏有個開關,觸發開關即切換到啟動模式,並且各個模式之間的表現不同。有的模式是像烙餅一樣在地上翻滾,有的模式則是盤腿靜坐,似在接收信息,然後,又把各種人聲組合,形成傳聲筒模式,與繆璃展開對話。
繆璃受到的驚嚇,究竟是因為郭保的行為,還是因為郭保說出的話?
聶深努力回憶在地下室聽到的淩亂的話語,然而腦海中除了一片嗡嗡聲以外,無法分辨出完整的字句。
想到這裏,聶深的腦袋又痛了起來。赫蕭給予的重擊,如果再凶狠幾分,聶深就完了。那個死神般的管家為什麽會如此對待自己?
聶深躺在床板上,昏昏欲睡。
他忽然坐起身。繆璃在地下室對郭保說過一句話:老昆他們不知道你還活著……
由此可見,地下室藏著郭保,除了繆璃知道以外,赫蕭是瞞著傭人的。以掌控一切自居的赫管家,容不得任何人觸犯他,這就是他的第一個漏洞:由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赫蕭欺騙了手下。聶深將抓住這個破綻。
第三個工作日從午夜零點開始。這次很平靜,直到清晨也沒有任何事故發生。
赫蕭一大早前往祠堂。
薄霧繚繞,天地間的黯青色略顯明亮。祠堂位於宅院東邊,雕梁畫棟,內部裝飾肅穆沉厚。祭櫥內擺放著牌位,抬頭可見最上麵的開基始祖牌位,那便是女修之位。以下各位先祖依序排開,總共放滿了三排,氣勢壯觀。兩旁對聯書寫:寶鼎呈祥香結彩銀台報喜燭生花,千年香火乾坤久萬代明煙日月長。
赫蕭曾聽義父講過,繆氏家族出自嬴姓,始祖便是女修。《史記》記載,女修吞了玄鳥之卵而受孕,這條血脈在秦朝達到輝煌頂端。隨著秦朝滅亡,嬴姓為躲避仇殺,改為十四種姓氏,散落藏匿在民間;其中的繆姓,便是主脈,直接源自女修——繆璃身上連接著祖先的血脈。
赫蕭還得知,義父其實是上門女婿。因為繆氏家族是母係為主,生了女孩便旺,生了男孩總不長久,到了義母這一代,根據家族傳統,入贅者必須改姓“繆”,才能進入祠堂奉祀先祖,義父欣然接受,婚後一直深愛義母,並將家族事業經營得風聲水起。
繆濟川當年對宗族之重視,憑這座祠堂足見其心,每年的祭奠日堪稱盛事。然而繆濟川突然與親屬斷絕往來,並賣掉了電燈公司。那一切都發生在赫蕭去英國陪讀期間,他與繆璃回國後,繆濟川隻字未提宅中發生了什麽。赫蕭唯一知道的是,繆濟川對宅屋做了重建,但裝潢修繕所需的費用,還不至於使繆家敗落,本該留下的巨額財富,卻蹤影全無。繆濟川做的一切,似乎都在為自殺做準備……
祠堂裏傳出的哭聲打斷了赫蕭的思緒。
繆璃正站在父親的牌位前,低聲啜泣。繆濟川的名字刻在黑色描金木牌上。
每年,到了繆濟川的壽誕日,赫蕭都會組織大家來祠堂祭拜。此舉唯一的目的,就是凝聚人心。盡管繆家早已凋零,但血脈尚存,就不會灰飛煙滅。
此時,繆璃望著父親的牌位,為這個家、為自己,也為這叵測的命運傷心。
赫蕭走過來,給牌位鞠了躬,退到一旁。
繆濟川有一張遺像,一直掛在書房,並沒有拿出來用。由於繆濟川死得太慘,赫蕭不希望每一次祭拜,都讓繆璃體會一次痛楚。那張遺像也選得不好,繆濟川的表情沉鬱,眼睛不知望向哪裏,空洞無神。
繆璃停止了哭泣。
牌位前放著一碟羊奶,那景像確實淒涼。
“這不像是祭拜我爸爸,倒像是祭拜一隻貓。”繆璃艱難地笑了一下。
赫蕭牽了牽嘴角,笑容沒有展開。
赫蕭看到繆璃的眼角晶瑩閃爍,還有一滴淚。他在自己口袋掏手帕,手帕拿出一半,雪白的一角在手指間捏了捏,又塞回去。
“這麽多年了,我居然還能哭出來。”繆璃用手背抹掉了那滴淚,“爸爸已經過世……嗯,八十一年了。”
“是啊,八十一年前的四月十號。”赫蕭說。
“可我覺得爸爸他,好像三天前才死的。”繆璃仰起臉,望著祠堂的頂棚,把眼睛裏即將湧出的淚,倒灌回去。
“小姐……請以後……不要再去地下室了。”赫蕭說。
“可是這麽多年一直都很安全。”繆璃側過臉,看了看赫蕭。
“現在情況變了。”赫蕭望著眼前的牌位,“以後我去地下室談話,你不要再去了。”
繆璃的臉上終於流露出絕望得神色,仿佛那份絕望在心底積壓了太久,想用自己的血液把那絕望融化,但此刻,卻噴薄而出。
“我們在這裏到底幹什麽啊?”繆璃發出嘶啞的呼喊聲,喊聲卻小得令人心碎,“時間一直走一直走,可我們留在這裏毫無變化。這樣的日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為什麽要這樣懲罰我們?”
赫蕭緊抿著雙唇,無法回答這些問題。說是飛來橫禍,但說出來也沒有意義,這是一場災難,強加到他們的頭上,而他,必須接受。
這麽多年,除了看到宅子裏的物品緩慢發生一些變化,看到後院那隻綿羊的體型越來越怪異,其它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這是一個連死亡都被凍住的空間,他們就被困在這裏。
但還有一份希望!
“我一定會把小姐帶出去。”赫蕭活著的唯一心願便是這個。
“我還不如死了算了。”繆璃嗚咽著,“真的,死了都比這樣好受。”
“一定能出去的。”赫蕭說,“我和他談過了,我遵守諾言,他給我的回報,也是一個諾言。”
“可是那個怪物真的能……”繆璃抬起淚眼。
“不要說了。”赫蕭輕聲提醒,神色有些緊張。
繆璃深深地歎口氣,抹掉腮邊的淚珠,嗓音沙啞:“赫蕭,我一直很想了解你十四歲以前的經曆。”
“義父當年告訴我,我是爺爺撫養長大的。我也隻知道這些。”
“你還記得吧,當年你陪我去英國時,我想幫你喚起十四歲以前的記憶,請了牛津最有名的醫生……”
“哦,那個洋大夫啊,我不信任洋人。”赫蕭苦笑一下。
“這麽多年了,你還在懷念過去的家人嗎?”繆璃輕聲問。
“為什麽這樣問?”赫蕭有些困惑。
繆璃低下頭:“我忽然很思念父親,從昨晚到現在,總在想,如果父親麵對這樣的處境……”
“小姐,憂思太多對身體不好。”
“昨天晚上郭保給我傳遞的消息,是真的嗎?”繆璃抬臉注視著赫蕭。
赫蕭沉吟片刻:“郭保說的事情需要確認,但至少表明,經過這些年的等候,這次終於找對人了。”
“誰?”繆璃迫切地問著,隨即臉色一沉,“聶深?天選之才?”
赫蕭微微提高語調:“今天是懸賞任務的第三個工作日。按照我和怪物約定的,再過四個工作日,任務結束之時,他就放我們離開宅子,自由自在地生活。”赫蕭的眼裏閃過一絲亮光。
“但郭保說的是……”
赫蕭做了個手勢,往周圍掃了一眼。“小姐放心,我自有安排。”赫蕭的神色稍顯凝重,從齒縫擠出一句話,“我也會讓聶深明白我的意思。”
“太危險了,如果他發現真相呢?”繆璃不安地問。
赫蕭嘴角一勾,露出一絲冷冷的笑容:“他能發現什麽,取決於我。”
“可是……我們不應該這樣對待他。”繆璃說。
“沒什麽應該不應該的。”赫蕭很少在繆璃麵前顯露出強硬的姿態,但在緊要關頭,一定要確保繆璃不要因為猶豫而鑄成不可挽回的錯誤。“小姐,繆家遭過一次劫難,我們用了這麽多年來承受惡果。這次遇到了唯一的機會,如果失敗,那將是綿綿不盡的劫難,而且很可能……”赫蕭欲言又止。
“可能怎樣?”繆璃追問。
赫蕭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聶深呢?他沒有選擇嗎?”
“沒有。”赫蕭斬釘截鐵地說,“從他踏入這個宅子,他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繆璃的神色有些不安,她忘不掉聶深看著那枚吊墜兒的痛苦表情,並把自己的所見告訴了赫蕭,使得赫蕭更了解聶深。
繆璃低喃:“聶深不像壞人,壞人沒有那樣清澈的眼神。這些年他身上一定發生過無法想象的事情。”
“那隻能說——”赫蕭牽了牽嘴角,“這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