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族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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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時節,蠻山之中的草木已經開始轉向深綠顏色,早春時候尚有的幾分荒涼景色已經全部被掩蓋在了鬱鬱蔥蔥之下,更有泉水叮咚,鳥獸奔走,一派祥和景象。
沒有屍蠻出沒的蠻山,其實和別處的山水也沒什麽兩樣。
一行四人在蠻山之中謹慎前行,沿著之前走過的路途往蠻山深處進發,隊伍之中唯有一人騎在高頭大馬上,即便如此臉上還是掛著幾分忿忿之色。
“哼,還說什麽對你如何如何,結果放下東西就自己走了,蠻山有什麽好可怕的,嚇得她連提都不敢提一下?元濟元濟,這一下你就能看出來其人如何了吧?”
金磬低聲的絮絮叨叨李元錦充耳不聞,反倒是聽的金鼓直皺眉頭,轉回頭薄嗔道:“小妹,你嘟嘟囔囔的說什麽呢?素仙姑娘送藥至此已經是莫大恩情了,更何況她還身居要職,如何能在此耽誤時間呢?”
“耽誤時間,身居要職?”金磬被金鼓訓斥,聲音果然低了一籌,但還是不滿的說道,“不就是淩雲殿金府的人嘛,有什麽了不起的。淩雲殿那麽多人,莫非還離不開她了不成?”
一旁的衛醫命開口笑道:“小丫頭,你還別說,那姑娘的職位還真是了不得的很呢。淩雲殿的金府主賬,手上每日的流水賬目都是一筆了不得的天文數字。”
“你別看她好似柔柔弱弱的,但是她眼神之中的精明和聰慧,可是世間少有人能夠比得上的。毫不誇張的說,她手上掌握的,可是這這整個天下將近四成的資金流向,淩雲殿離了她,短時間內還真是不靈的。”
衛醫命的一番話雖然有幾分杜撰在裏頭,但是和實際情況相差的也不大,聽得金磬眉頭緊蹙眼神閃爍,再看向身邊元濟的時候,總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古怪意味。
那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個靠女人吃飯的小白臉兒一樣。
素仙和韓新符,在積蠻城隻待了幾日便就此離開了,素仙不是沒想過要留下來幫手,但是考慮到韓新符勢必也要有樣學樣,她還是忍住了這份心思,帶著韓新符一起離開了。
韓新符幾番掙紮躊躇,卻又不好開口說話,李元錦見狀之後,便吩咐了他一件其他的事情去做,才將他的心思安定了下來。
金磬的眼神,李元錦瞧見也隻當沒看見,隻管心無旁騖的一路往前,沿著上一次和金磬逃走的路溯源回去。
往年這個時候,正是屍蠻族群休養生息,大肆繁殖的日子,都是以小族群的形式出現,不會有大量的屍蠻聚集。積蠻城的人也是因為如此,才會選在春夏之交之時進山殺蠻,減少這些畜生的數量。
隻是這一次沿途走來,四個人幾乎都沒有遇上屍蠻,不管是濃密的山林間還是飲水的河道邊上,都不曾尋見屍蠻的足印蹤跡,好似過了一個冬天,屍蠻全都銷聲匿跡了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再加上之前在蠻山深處見到那出世的血蠻,縱然金鼓已經恢複了實力,縱然李元錦已經痊愈了傷勢,縱然衛醫命調配了很多藥劑,一行四人還是走的小心翼翼。
沿途路中,衛醫命一直在細心尋找蠻山之中獨有的藥材,但是始終無甚所獲。不過想也正常,若是在這蠻山邊緣就能發現不尋常的東西,那屍蠻還怎麽會如此神秘,如此不好對付。
四人緩步前行,縱然是慕沉夜色也無妨,根本不會對他們造成任何困擾,隻是越往蠻山深處,越接近上一次見到眾多屍蠻同類相食的地方,眾人就越發的謹慎。
站在山頂之上,看著山腳下那處丈許深的窪地,李元錦沉吟著說道:“就是這裏了。”
山腳下,是方圓裏許大小的幹涸窪地,越往邊上的土地越是幹枯龜裂,隻剩下窪地正中最深的地方還有尺許大小的一攤液體,和邊上不足丈許的泥濘土地。
金鼓和衛醫命看著腳下的景象,二人皆是沉眉肅目,一言不發。腳下的這片窪地,可不是什麽河流湖泊擁塞幹涸,入目之處皆是暗紅色的血腥土壤,中間那一團泥濘之上,還有無數嗡嗡飛舞的嗜血蠅蟆。
金磬早已經見過了屍蠻同類相食的景象,這一次對著這片血腥的窪地倒沒什麽不適,仔細的看了看腳下的土地,突然出聲疑惑道:“奇怪,這裏死了這麽多屍蠻,怎麽連一副枯骨都沒有見到呢?”
金鼓轉頭看了看妹妹,帶著幾分讚許的說道:“小妹說的不錯,不光是這裏,咱們此次一路行來,除了些許野獸的殘破碎骨,連一具屍蠻的骨架都沒有見到,實在是令人擔心啊。”
屍蠻何等凶殘,隆冬攻城之時甚至會將同類的屍身啃食果腹,殘肢斷骨更是肆意揮灑,怎得這一次卻給所有同類都收起了屍?金鼓和屍蠻交手多年,如此反常景象從未見過,必然對此憂心忡忡。
李元錦點頭道:“是啊,這一次屍蠻的種種表現,讓我們所有人都一頭霧水,總感覺原本無頭無腦野獸一般的屍蠻,準備了一個莫大的陷阱,在等著我們踩進去呢。”
金鼓笑道:“既來之,則安之。”
李元錦也笑了笑,以一句大俗的話來應對文縐縐的金鼓,道:“是啊,來都來了。”
腳下的這片泥濘,散發著令人作嘔不已的腐臭味道,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幾人不願意徒步而過,尤其是金磬表現的最為反感,幾人便隻好遠遠的繞開。
倒是衛醫命絲毫不覺得惡心,臉上甚至還露出了幾分狂熱之意,竟然縱身飛到了那處血泊跟前,將僅剩的那些腐臭血水和漫天蠅蟆全都收進了袖子裏。
“這些可都是好東西,稍加調製說不定就能派上用場,不就是血水嗎,看把你們幾個人嚇的。”衛醫命滿臉不滿,鄙夷的看著三個離著他丈許之外的人。
雖然衛醫命身上沒有傳來那恐怖的腐臭味,但是幾人始終對他避而遠之,生怕他走近一點就讓自己沾上了幾分味道。
泥潭之後不足二裏,便是一道高有千丈的橫向山巒,好似屏風一般橫亙在四人麵前,隻在山腳下有一個碩大的洞口通往向山體深處,黑漆漆的洞口中幽風嗚咽,好似通往地獄的大門一般詭秘。
這處洞口,就是上一次李元錦和金磬看到的,那隻噬同類而生的血蠻鑽進去的地方,積蠻城多年探究蠻山地形,到此處也再無一人進去過,裏麵究竟如何,一切都是未知。
四人沒有分毫猶豫,更無過多言語,由實力最強的李元錦當頭先行,金鼓則行於末尾斷後,中間夾著金磬和衛醫命,朝著洞穴之後邁步而去。
洞穴之中一片漆黑,而且有著十分濃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腳下的泥土也和外麵的血坑爛泥一般,逼得四人隻能禦風駕雲而行。好在裏麵並沒有什麽埋伏,很快就從洞穴之中穿了過來。
出了洞穴之後,腳下的土壤就變得堅實幹淨了,周圍的環境也比之前大不一樣。抬眼望去,山後竟然是一片十分開闊的平地,但是在平地的盡頭卻還有著一片斷崖。
李元錦輕笑道:“看來此處,就是整個蠻山的中心所在,咱們要找的那位屍蠻王,想必就在這片斷崖之下了。”
金鼓輕輕點頭,麵上神情卻嚴肅,出了洞口也不四下張望,隻是微眯著雙眼看著眼前。在這片空地中央,有一塊十數丈高下的巨石,好似一塊界碑一樣,割裂出身後懸崖的地域。
巨石頂上,一塊丈許高下的紅色石塊緩緩蠕動,帶著一陣微腥的風吹了過來。李元錦看著金鼓的凝視的側臉,開口問道:“金鼓,你許久不曾全力出手了,要不要先活動一下筋骨?”
金鼓微微一笑,沉聲應道:“最好不過。”
言畢,他邁步上前,身上一陣烏光湧動,立刻就凝成了那套烏黑鎧甲,雙手握定巨盾碾甲和車裂大斧,朝著那塊巨石踏步走了過去。
巨石頂上,緩緩舒展身形站起來的,正是一隻渾身赤紅,帶著濃重血腥味的血蠻。看著迎麵而來的金鼓,血蠻並沒有像野獸一般直接撲上來,再無 毛發的臉上,居然還露出了一個帶著幾分嘲諷的笑容。
“哎呀!”金磬一聲嬌呼,突然滿麵羞紅的轉過了身子,那隻人立而起的血蠻足有丈許高下,比起尋常人也隻高了半截,與金鼓這般身形雄壯的人相比,已經沒什麽太大的差距了。
血蠻滿身已經再無 毛發,看著就像是一個被剝去了全身皮膚的壯漢一般血淋淋的。但是僅僅如此,如何能讓久經沙場的金磬避讓轉身,唯一的原因,就隻能是它胯下那根晃晃悠悠的巨大夯貨了。
麵前這頭畜生,竟然還是一隻公的。
看到金磬羞赫轉身,血蠻麵上的笑容隱隱然還帶上了幾分淫褻,金鼓看著人立而起滿麵嘲諷的血蠻,兩道粗重的劍眉一橫,揚起手中的車裂大斧就斬了過去。
一道碩大的斧光當頭而下,血蠻竟然隻是微微的側身退開兩步,有驚無險的讓開了車裂大斧的鋒芒。雖然腳下的巨石被金鼓一斧斬成了兩半,但是它依然站在半邊巨石的頂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四人。
金鼓眉頭一橫,正準備再度出手,巨石上的血蠻卻驟然出聲,雖然語調模糊口齒不清,但卻真真實實的口吐人言,叱聲高呼道:“住手!”
一聲驚呼,將除了衛醫命之外的三人全部驚到了,與屍蠻打過這麽多次交道,噬同類而生化身血蠻就已經夠讓人驚愕的了,萬沒想到居然還能夠開口人言!
金鼓的身子頓了一下不再出手,仰起頭滿麵疑惑的看著巨石上的血蠻。血蠻見到他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扯起嘴角露出笑容,再度開口道:“如何,吾族成長如斯,是不是讓你們感覺到了害怕呢?”
雖然口齒不清,但是它的意思眾人都聽懂了,金鼓皺眉不止,禁不住開口問道:“究竟是什麽原因,竟然能讓你們越來越像人了?”
聽到這話,血蠻放聲大笑,雖似獸咆但是猶有人聲,它得意的說道:“這一切都是拜你們幾人所賜,若非你們苦苦相逼,族父怎會這麽早就讓我等擁有神智,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們呢。”
眾人依舊不解,但是血蠻言語中卻透露出了一個十分關鍵的詞,“族父”,看來很可能就是那隻行蹤飄忽,積蠻城一直不能確認其是否存在的屍蠻王了。
血蠻滿麵得色,血淋淋的麵上盡是掩飾不住的譏諷,隨著它不斷開口,口齒言語也逐漸變得更加清晰,也正是因為它的自得,才不斷的將屍蠻族群的秘密,零散的抖摟了出來。
“不得不說,人族當真是這世間最為得天獨厚的生靈,不管是肉身還是靈魂,都能開拓出無比寬闊的大道出來。我族自虛空誕生,外行類獸而少心智,這些年不斷成長,也不過是向著人族趨近罷了。”
“生於虛空之中?”李元錦沉吟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族父教導的。”血蠻的神情言語驟然變得無比虔誠,滿麵癲狂的說道,“族父好似那天上的日月,閃耀指引著我們,讓我族群開拓,終將統領這整個天下!”
“族父擁有無上智慧,教授我們以食人增強自身,我等也將最為優質和美味的人族頭顱敬獻給族父,助族父不斷成長。終於在不久之前,族父將他的智慧賜給了我們,讓我們也得以成長到而今的形態。”
“智慧?”李元錦冷聲嗤笑道,“那頭畜生分給你的,莫非就是這溜須拍馬的功夫,你就管這種東西,叫做智慧?”
李元錦的不屑,讓血蠻臉上的癲狂驟然變成了憤怒,它厲聲嘶吼道:“住口,你根本不懂族父到底有多麽智慧!若非是他在這百年間不斷謀劃,我族怎麽可能在人族的眼皮子底下存活至今?!”
此話一出,李元錦四人心中皆是一聲冷笑,請將不如激將,這血蠻有了一定的心智之後,有些小伎倆對於它們來說,反倒是出奇的好用。
“我族初生之時何等弱小,若非族父約束族類在蠻山之中,早就被人族發現,到時候不免就成為你們掌中的珍稀玩物。等到我族群發展到一定階段之後,族父才許我族走出蠻山,開始捕人食人。”
“隨著我族不斷壯大,孱弱的下層人族難以支持,才建立起了最初的積蠻城來防禦我族。其實這一切都是族父早就謀劃好的,隻要有了這座城,人族就隻會想著據守,絕不會主動來到蠻山之中。”
金鼓心中默歎,這血蠻所說確實不假,積蠻城的建立,最初就是為了將當時還零星的屍蠻阻擋在西側,城起之後才出現了大批的屍蠻肆虐,隻是那個時候城已經建立,就再也不會有人想著大軍橫掃,直入蠻山斬草除根了。
人之惰性便是如此,總會挑著更簡單的事情來做,縱然有少數願意攻堅克難的人在,也難以左右這整個局勢。
血蠻看不出金鼓等人的神色,隻管繼續的大聲喝道:“百年之間,族父從不曾讓我族傾巢出動,就是怕挑動人族的心思,出動了更強的力量。你們以為是防住了我族一次又一次的攻擊,卻不知道是被族父耍的團團轉,白白給了我族更多的成長時間。”
李元錦心中悚然,那位“族父”竟然有這等心思,從一開始就將人心剖析的如此清楚,枉整個積蠻城的人都在為每年的擊退屍蠻沾沾自喜,沒想到這一切竟然都是屍蠻的拿捏!
就連自己,也禁不住很多次的為去年冬天的戰績而沾沾自喜,結果也隻是“族父”手中的一個小小變數嗎?
李元錦開口問道:“既然你族想要成長,為何又要自相殘殺相互吞食,你們的族父,竟然都不管的嗎?還是說這種自殘實力的事情也是它下令做的?”
血蠻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我族成長至此,與你有著莫大的關聯,就是因為你,積蠻城才新添了那麽多強力手段,再以尋常的族類去攻城,也沒有半分用處了。”
“而且,誰告訴你我族是自殘實力了?族父的智慧和神力,豈是你等可以揣度的,族父平均的給了每一個族類智慧,隻要將其歸納起來,就會有很多的族類可以成長,變成現在的樣子,甚至還能更強!”
金鼓沉聲問道:“爾等同類相食,和食人竟然是同一目的?”
血蠻張開雙臂,滿麵自豪的說道:“我族和人族不同,我族血脈相連,一心同體,所有族類的生命和力量,都可以完美的繼承到其他族類身上。不像你們人類,自己的,就隻是自己的。”
“忘了告訴你們的,我族不叫屍蠻,這個粗魯的名字,以後再也不要用了。”
“我族名為,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