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紅暈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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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篙破空而至,眼見著就要刺在老者的後背上,卻有一人影比竹篙更快,掠過老者頭頂迎向了剩下的彩煙彈丸,幾顆彈丸在他身上悉數炸開,層層煙霧立刻將他攏在了裏麵。

    煙霧猛然炸開,一身陋衣的酸儒從中飛了出來,步伐踉蹌的落在了船頭,轉身之時已是滿口鮮血,竟然比挨了老者重重兩拳的腳夫吐血更甚。

    酸儒滿眼怨恨,死死的盯著船尾,顧不上賣藥郎中遞到眼前的解藥,厲聲問道:“你又是誰?”

    船後水中,一根竹篙立在水麵上,隻漏出五尺長短,撐船的艄公單腳腳尖輕輕踩著竹篙,十分穩當的蹲在上麵,一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樂嗬嗬的看著船頭麵色恨恨的三人。

    艄公伸手撣了撣頭上尚在滴水的鬥笠,笑嘻嘻的說道:“你搶了老子吃飯的家夥,還要用來殺人,豈不是陷老子於不仁不義當中嗎?傳將出去,老子撐篙柳的名頭,豈不是要被壞了?”

    伏在孩子們身上的老者這時才艱難抬頭,看著立在水中的艄公,沉聲發問道:“俠士,敢問高姓大名?”

    艄公起身站立在竹篙上,對著老者抱拳躬身道:“歐老,請恕在下未能及時出手。隻因劉家兄弟三人武功高強,不以偷襲先傷一人,在下實在沒把握能夠取勝。”

    老者雙手護著孩子,隻能微微點頭致禮,艄公接著說道:“在下柳洲乘,知曉了臨濟林家之事,特地來此為歐老幫手。歐老俠義之舉在下欽佩萬分,隔岸觀火之罪還請容後再罰!”

    柳州乘,老者心中迅速的過了一遍這個名字,想起來此人乃是近兩年在甘石國武林中聲名鵲起的一位新人,前後主動與人交手切磋了三十九場,其戰績足以讓人任何一位武林名宿咋舌驚歎。

    三十九場,並無勝敗,皆是平手。

    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是這柳州乘卻能每每在最後關頭抽身而退,雙手抱拳與對方笑言道:“承讓承讓,今日又是平手,與閣下切磋當真受益良多,柳州乘感激不盡。”

    比武切磋,曆來隻有兩種情況。一者是二人武功懸殊,數招之內便能分勝負,遇到出手不留情的人更是能見生死。再一者就是雙方勢均力敵,相互纏鬥許久,最後互有靈犀同時撤手,才能勉強保證都不受傷。

    “靈犀”一事最難,畢竟大家都是江湖人,誰先開了口,就等同於是向對方告饒了。名聲事大,甚於命之,就隻能以眼神行事,讓圍觀的人都不知曉最為上佳,還等是對方機敏周到,願意圓這個場子。

    故此,即便是比武切磋雙方不下死手,但是能夠保證兩個人都毫發無傷的“平手”,縱觀數百年江湖,都是少之又少。

    更何況,這柳州乘挑戰的人可是天南海北各處都有,從二流的綠林好漢,到一流的江湖豪客,再到頂尖的門派高手,他始終能夠遊刃有餘,進退自如的“平手”。

    老者對柳州乘的映像還算不錯,能夠打便大半個江湖都保持“平手”,說明此人每次交手都十分輕鬆,武功自然不差。

    行走江湖,能夠保住自己有一條退路的人不少,但是能夠給別人一步台階來下的人卻屬實不多,次次“平手”,說明他的武德也是極好的。

    若來人真是柳州乘,確實有六七分的可能,是以俠義心腸來保住林公的子女的。

    但是老者卻沒有就此完全相信他,抬手在自己的傷口附近連點封住了穴道止血後,還是一樣四麵戒備,就連那個已經呆若木雞的少年都不曾鬆懈。

    事關重大,這一路上經曆的刺殺已經不下一掌之數,現在除了自己,老者任何人都不敢輕易相信。

    柳州乘並沒有在意老者的戒備,轉頭看向了站穩身形嘴角溢血的酸儒三人,酸儒麵色恨恨,叱聲問道:“柳老平,你也要來摻和這趟渾水嗎?”

    柳州乘行走江湖的平手記錄為他贏得了不少名聲,其中便有一個“柳承讓”的雅號,享域武林。至於那些不喜歡他的人,則酸溜溜的戲稱其為“柳老平”。

    老是平手,沽名釣譽,是為“老平”。

    柳州乘笑嗬嗬的說道:“老子是撐篙人,這渾水不由我來蕩開,還能是誰呢?”

    說完這話,柳州乘縱身躍起,雙腳輕輕一夾竹篙,將其從河床裏拔出來,穩穩落在船尾之後將竹篙一頭接住,絕大部分依然順著船身留在了水裏。

    柳州乘看向一臉驚恐的少年,微微搖頭道:“剛才幾次三番阻你上船,你非是不聽,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小哥你自求多福,我也不敢開口保你無事。”

    酸儒微微皺眉,疑惑問道:“聽你這話,莫非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的身份了?”

    柳州乘冷哼一聲,鄙夷的說道:“就你們這三流的裝扮,三流的演技,三流的套路,整個就是一下三濫。歐老早就看出來了,否則為何寧願冒著孩子被馬踢傷的危險,也不和你們站在船頭呢。”

    酸儒、腳夫和郎中一陣沉默,還是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麽給人瞧出破綻來的。

    柳州乘抬手點指,恨鐵不成剛的說道:“就你這裝束,裝文人就裝文人,弄件幹淨素潔的衣服就行了,非要畫蛇添足打什麽補丁?就算要打補丁,幹嘛要打在肋下腰間,你以為你是倚樓接客的窯姐兒嗎,衣服還能磨到肋下?”

    勾欄粉寨的風塵女子,纖細的腰肢撐不住身子,每日都倚在欄杆上招呼那些往來的男子,肋下腰間可不就得在欄杆上磨來磨去,隻是她們從來不會穿補丁衣服就是了。

    說完了酸儒,柳州乘又將手指向腳夫,撇嘴說道:“你的裝扮倒是沒問題,腳上還專門換了雙滿是塵土的舊鞋,但你這鞋底卻少有磨損。怎麽,上流的輕功現在這麽不值錢了,腳夫都能隨便學到了?”

    腳夫腳下微蹍,立刻就知道柳州乘說的是什麽了,腳夫時常負重前行,鞋底的磨損遠甚於鞋麵,自己腳上的鞋底磨損卻還不如尋常人,隻有常年習練輕功的人才會如此。

    轉手又指向賣藥郎中,笑嘻嘻的說道:“裝扮倒是沒問題,但什麽時候賣藥郎中都不用吆喝了?真當自己是聲名在外呢?身上不帶著鈴鐺,起碼也得有個撥浪鼓吧?”

    鈴鐺、波浪鼓等響器,都是行走的商販必備的攬客之物,隻為喚動閨閣之中的夫人小姐們。隻是哪有郎中大夫帶撥浪鼓的,就純粹是為了糟踐這位罷了。

    柳州乘點評完三人的裝束,將手中的竹篙鬆開擱在腳麵上,雙手抱歉微微欠身道:“而今三位當中已經有兩位受了傷,依我看不如就此作罷如何?兩個孩子而已,國師還怕他們能有本事來報仇嗎 ?”

    “若是不然,”柳州乘麵色頓肅,一字一句的說道,“那就隻能恕在下今日難以平手,必須要分一個高下了。”

    說是分高下,實則決生死。

    酸儒和腳夫確實已經受了重傷,比起老者的一劍貫胸還猶有過之,老者迎劍之時極有分寸,長劍並為傷及髒腑,此時點穴止血,尚能餘下八成的戰力。

    而他們兩人,分別挨了兩拳一腳,已經震動髒腑,戰力恐怕都不足半了。

    隻是三人沉默不語,好像有了退卻之心,卻始終不能挪步一般。

    一聲輕輕的咳嗽打破了場中的寧靜,是老者身邊的小男孩,這咳嗽聲一起就再也收不住了,而且越咳越大聲,越咳越嚴重,連小女孩也被帶動,一起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酸儒三人微微一笑,麵上神色大定,適才撒出去的那些藥粉茫茫多,老者怎麽可能一袖避之?稍微拖延會時間,這藥效不就起來了嗎?

    兩個孩子越咳越厲害,已經有些喘不上氣,小臉憋的通紅了。老者眉頭緊皺,急忙將雙手貼著兩個孩子的後心,將自己的內力灌輸到兩個孩子體內,幫他們順氣呼吸。

    老者被兩個孩子牽絆住,酸儒三人立刻就動了心思,柳州乘卻比他們更快一步,手中竹篙往前一送直插三人。三人閃身躲避之後,他雙手持竹篙橫向蕩開,為了不殃及少年,隻能將他和馬匹直接掃落水中。

    木船之上,柳州乘手持竹篙以長槍之勢迎戰三人,阻擊三人不能逼到船尾。在他身後,兩個孩子在老者的內力灌輸之下麵色已經逐漸好轉,但老者卻又開始喉頭滾動,快要壓抑不住了。

    “噗”的一聲,伴隨著老者猛然的咳嗽,一口鮮血也隨之噴了出來,他果然也中了賣藥郎中隨手撒開的毒,為了救兩個孩子更是顧不上自身,毒性已經在體內完全爆發了開來。

    事已至此,老者隻能將心一橫,雙掌輕輕往前一送,又給兩個孩子輸送了一大團內力,勉強還能再頂一段時間。隨手撤手猛撲,越過柳州乘直衝向船頭三人!

    柳州乘心有靈犀,立刻揮動竹篙撥動戰團,幾下搶攻將酸儒和腳夫逼到一處,隻剩下賣藥郎中站在另外一邊,獨自麵對氣勢洶洶滿麵凶狠的老者。

    酸儒和腳夫馬上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但是無奈被柳州乘以竹篙壓住,他甚至不惜擰斷了一截竹篙向前幾步,隻為揮舞的更快更急,能夠阻截住酸儒和腳夫。

    擰斷的那截竹篙也沒浪費,順手擲向了賣藥郎中封鎖他的退路,讓他隻能留在船上麵對老者,避無可避。

    老者兔起鶻落,頃刻之間就來到了賣藥郎中麵前,一拳打斷他刺來的幌子,順手擒住了他的胳膊,一個閃身來到側麵,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厲聲喝道:“解藥!”

    賣藥郎中剛要說話,就被幾枚梭鏢刺中了胸口,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尚未收回右手的酸儒,帶著滿麵的不甘和憤怒,軟軟的癱了下去。

    酸儒一手連發了七枚梭鏢,乃是他壓箱底的絕技,號為“七星連環鏢”,從來秘不示人,非到緊要的生死關頭,絕對不會輕易使出。

    七枚梭鏢,三枚正中賣藥郎中胸口,兩枚被老者躲過,一枚被柳州乘以竹篙接住,但還是有一枚鑽了空子,刺中了老者的右肩頭。

    梭鏢淬毒,所以賣藥郎中才會死的那麽幹脆,而可笑的是,這毒卻還是他親手配置的,獨門秘方。

    老者肩頭中標,毒性立刻散布開來,頓覺身子都酥麻了半邊,而後便是數千隻螞蟻啃噬一般的疼痛,讓他腳下頓時一個踉蹌,險些站立不穩。

    老者身中劇毒,自知大限將至,無奈之下隻能選擇相信,對著柳州乘喊道:“柳少俠,孩子就托付給你了!”

    說話之時,已經轉身撲向酸儒兩人,再度以胸口迎向腳夫手中長劍,這一次再無半分閃避,任由長劍刺穿心髒,雙手將酸儒和腳夫死死的抱住。

    同時催動內勁,將右肩的毒鏢逼出,倒刺進了腳夫的胸口,左臂猛然發力,將酸儒胸口箍死,哢吧哢吧的脆響聲中,以臨死前的最後力氣,生生勒斷了他數根肋骨。

    三人抱在一起落入水中,腳夫被梭鏢倒刺體內中了劇毒,頃刻間也沒了性命。酸儒被老者勒斷了肋骨插進了內髒,雖然並不致命,但若無人救治,也撐不了多久。

    船頭水下,一團紅暈緩緩散開,原本擁擠不堪的木船,現在就隻剩下了船夫和兩個孩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