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1章 漏一小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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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在帳篷裏的皇甫淳把清心咒默念了足足有二十遍,這心情才算是慢慢平複了,也許是肚子饑餓了,陣陣的肉香傳了進來。皇甫淳終於從座墊上站了起來。
“皇甫襄辦,要不要給你盛一碗過來?味道著實不錯。”說話間吳子玉進來,“我剛才看你在打坐,不知道襄辦修的是佛家還是……要不咱們回去後,或者是到了縣裏,找些和尚道士,給那畜生做個道場,超度一下?”
“吳校尉真能說笑,我不過是第一次有些不適應罷了,現在已經好了,走,我跟你們一起去吃飯!”皇甫淳是真的心情好了,“不就是殺了一頭野豬嘛,算個啥啊,像你們在戰場上,遇到了敵人,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那個時候沒有仁慈,沒有道德,更談不上什麽忠孝節悌,能活下來才是第一位的,今天其實也有那麽點意思,如果我不去殺掉那頭野豬,那麽我們考察隊裏肯定會有人受傷,出更大的意外也有可能,我當時就想啊,萬一會辦出了問題,我這官也就當到頭了,實話說,我那點急智啊,還就是為自己的前途才逼出來的!”
“哈哈哈……沒想到襄辦把話說的這麽直接!沒錯,戰場上那就是你死我活,去年,我可是在東北跟老毛子他們玩了一把,差點小命就丟了!走走走,今天詹會辦允許我們喝點,你啊,第一次殺生,喝點可以壓壓驚!”吳子玉說道。
吳子玉何許人也,大號吳佩孚,字子玉,那個時候,叫人不叫名,隻叫字的,所以,一般人都叫他吳子玉,如果喊吳佩孚,要麽是長官有正經的命令,要麽是犯錯被嚴厲嗬斥了。這吳佩孚與其他的軍閥還真不一樣,他原來可是想走正途做官的,22歲考取了秀才。可這人很古板,在家鄉反對男女同台演戲,還動手掀翻了鴉片攤,事情鬧大了,結果,被縣官褫奪了功名,從此走上了行武之路。
都知道他是北洋軍閥的首腦,可在1905年,他還真就是個小不啦子的參謀。日俄戰爭的時候,袁世凱應日本人的要求,派出了一個小小的偵查部隊,為日軍提供情報,吳佩孚也在其中,還被俄國人給俘虜了,這小子也算是有點骨氣,寧死不降,最後在押送槍斃的路上跳車逃跑了。命大,為此還被日軍授予勳章和上尉軍銜。這次要給考察隊當護衛,上麵就叫他帶著一哨人出來了。
此時的吳子玉也不過剛剛過了三十,比起皇甫淳是大了不少,可畢竟是文人痞子,想當年,在老家落難後跑到京城裏,靠著賣對聯和算卦為生,可見,其辯才和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以他的眼光,當然覺得皇甫淳這個年輕人可交啊。
吳子玉的話讓皇甫淳挺感動的,“子玉大哥,你可千萬別跟我客氣,我這官階不作數的,你別一口一個襄辦的叫著,你直接叫我皇甫就行了,反正我這年輕人也不在乎,再說了,我還沒有字呢,等我到了弱冠的時候,一定叫老師給我起一個好聽的字,走,咱們吃豬肉去,我都饞的受不了啦!”
“好好,走!”吳子玉給皇甫淳支開了帳篷門簾,“誒,不對吧,沒有字你如何參加的科考?沒有字你如何到吏部去登記的?你是不是不想說?”
“哎喲我的吳大哥呀,你想想看,我很小就進學了,一個童生有個屁字啊,等到了鄉試的時候,也就是縣尊大人胡亂寫了個名字,我哪裏記得住?到了吏部,我幹脆就寫了個“十六”做字,那能作數嗎?其實,字是可以隨意改的,我這字可是留給將來碰上的大人物的,那個時候給起一個字多有意義啊!”
“行,你老弟的腦子夠使,哎呀!真希望會辦幫你起一個字,按理說,你現在都是正七品了,該有一個正兒八經的名字了。”
說,在那個年代,一個孩童,起的名字並不是從一而終的,蔣介石小的時候叫“瑞元”,在族譜裏,還有一個譜名“周泰”,等到上學的時候,又改名了,叫“誌清”,到後來才算是改名叫“中正,字介石”,更不要說,許多人還要給自己起堂號,筆名,等等,如果不去仔細了解曆史,你那許多名人後來的名字去查他們的家譜,十有八九查不到,族譜裏的叫法未必就是他後來的名字。當然,名人也有機會在修族譜的時候單獨列傳放進去,問題是,重修族譜不是個小事情,就是繁昌的家族也不是年年修的,往往是十幾年才修一次,有的家族甚至幾十年才修一次,家譜、族譜,那就是一個家族的曆史記錄。
等皇甫淳和吳子玉到了地方,皇甫淳才發現大家都在等著他,嚇得他連忙向大家作揖,“不敢當,不敢當!這可實在是羞煞小子了!”瞧!他還拽起文來了。
“沒啥不敢當的,今天這個事情啊,我回來想了想,還真是有後怕啊!”
詹眷誠把皇甫淳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吳子玉識趣的要去士兵那邊,也被詹眷誠給叫住了,讓他也坐在這一群“高級白領”的隊伍裏。
“吳子玉啊,我知道你是秀才出身,也算是文化人了,說起來,你除了比不了皇甫以外,比我們都強啊,我們這些人學的都是格致,都沒有功名,論起八股來,我們可都不是你們這些正途出身的對手哦!”詹眷誠笑著給吳子玉台階。
“我大清國不能再靠科舉選材了,這麽些年來,我們吃的虧太多了,今後的出路就在你們這些新學的學者,我這是來不及學格致了,隻能去從軍當丘八了!”吳子玉裂開大嘴自嘲的說著,隨即舉起了杯子,“我敬詹會辦,祝這條鐵路順利修建,為我們國人自己修的鐵路幹杯!”說完,他一口幹了那杯酒。
“好!吳子玉的這個祝願很好!來,大家一起幹!”詹眷誠大聲說道。
這一天對詹眷誠來說是很有收獲的,他的心裏已經確定了在這一段如何修路了,通過前一段時間的調查,他很清楚,京張鐵路最難的一段就是他們現在呆的地方,解決了這裏的問題,那整條鐵路也就差不多了,要不是下山的時候遇到了野豬,他這一天就是圓滿的,就是沒有野豬肉,他也會叫大家喝上一口的。
“詹會辦,咱們今天可是受了皇甫的恩惠,如果不是他,我們這裏保不齊就要少上個把人了,還得趕著往醫院裏送,那就晦氣了,所以啊,我向皇甫敬一杯!”
開槍的張昊子站起來,舉起酒杯向皇甫淳敬酒,把個皇甫淳慌的連忙也起身,謙虛的說道,“我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也是那頭豬太笨了,換你們誰都能做到。”
“皇甫啊,說起來,你可是他們的官啊,這裏,也就是你有正是的品階……哦,吳子玉不算,他是小站軍方的。你說,你咋就不像個官呢?”詹眷誠說道。
“小子還小啊,我今年才十七歲,再說了,我這個官是咋來的?那還不是您給小子要來的,我得有這個覺悟,在考察隊裏,我就是個跑腿打雜的,你們就別拿我取笑了,我一定好好的為你們服務,為了這條鐵路,叫我幹啥都成!”
“哈哈哈……皇甫這人夠謙虛的,是個平和人!”
“是啊是啊!今天多虧了他,論這急智,我們還真是不如他,跟他比起來,我們還更孬一些,是不是?來來來,大家都敬咱們的襄辦一杯!”
幾個年輕人起哄架秧子了,皇甫淳喝著這士兵們帶著的二鍋頭,還真有勁。
酒過三巡,菜過……一味,今天就是一大盆煮野豬肉,也沒啥作料,不過大家吃的還是開心,喝酒,聊天,氣氛也就沒有了高低貴賤了。
“詹會辦,您是我們景仰的先生,求您件事唄!”吳子玉也許是喝了兩口,膽子也壯了,“這皇甫小兄弟還沒有字呢,以您這學貫中西的,給他起一個唄?”
“什麽?他還沒有字?我還以為他的那個淳就是字呢!”詹眷誠頓時興奮了,他一個老廣,酒量本來就有限,兩杯下肚就興奮了,“他在吏部裏應該有字吧?”
聽到這裏,皇甫淳用手捂住了臉,“哎喲!吳大哥你……這可是丟死人了。”
“他呀,在吏部裏的字是他自己隨便寫的,叫什麽十六,我就納悶了,他怎麽不學朱元璋,給自己起個重八啊,那不也是十六嗎?”吳子玉拿皇甫淳開涮了。
“哦?哈哈哈……沒想到皇甫還有如此雅趣,好,我給你起個字沒有問題,可是,你願意嗎?你要是願意,我這裏可也是張口就來啊!”詹眷誠心情太好了。
“故所願也,不敢請耳!”皇甫淳文縐縐的說道,“某其實還想拜師呢。”
“啊?難道我現在不是你的老師嗎?你不是在跟我學英語嗎?”詹眷誠問道。
“老師與師父是不一樣的,新學裏,諸多老師,大家萍水相逢,算不上是天地君親師裏的師,而我要學學問,就必須拜您這樣學貫中西的老師,拜真正的師父,這才是天地君親師裏的師,您說是不是?老師,收下弟子吧!”
說完,皇甫淳拱著雙手,就等詹眷誠點頭了,如果詹眷誠不點頭,那就等於是不收這個弟子,前麵說的那些就都是廢話。
“嗯,你考慮的很周全啊!作為你的師父,給你起個字是正當名分的事情,如果不是老師,我給這現任舉人老爺起個字,似乎有些不合時宜啊,好,既然你都替我想好了,那你這個弟子我就收下了,我一身所學都可以教你,隻要你願意學!”詹眷誠也是豪氣,一口答應了皇甫淳的請求。
“多謝師父栽培,師父在上,受我三拜!”皇甫淳立即跪下磕頭,隨即又給師父到了三杯酒,“師父,您請,今後我就在您麵前持弟子禮了!”
“好!哈哈哈!以後你就叫‘通達’吧,願我們的鐵路四處通達!”
“多謝師父,通達一定為完成師父的宏願赴湯蹈火,追隨師父修鐵路!”
“好啊!好好!真好!修橋鋪路,是為後人積德行善的義舉,是大功德啊!”信佛的吳子玉都感動了,就差鼓掌了,“如果不是鄙人已經從軍,還真想跟你們一起幹,可惜啊,現在是人在行武,身不由己啦!等我退出軍界,我來找你們!”
“哎喲!我們又多了一個師弟,大家可得努力了!”旁邊幾個學員叫了起來。
“切!你們哪裏夠資格與他競爭?”詹眷誠也許是喝大了,說話很直接,“你們是新學堂的學生,跟我是有師生之誼,可不是我的弟子,通達,是我唯一弟子!”
幾個年輕人麵麵相覷,一個起身想說話,那意思,“我們也拜你為師父如何?”
詹眷誠站起身來,“我今天喝的有些多了,你們也要適可而止,明天,我們繼續向西,明天我們向懷來縣進發,在那裏,我們要對付南沙河,都是難題啊!”
吳子玉鬼諧的一笑,起身過去安排晚上的站崗放哨了,他心裏說,“就你們這幾個廢物點心,還想拜詹會辦為師?要是人家想收,在學校不就收了你們了?”
說,詹眷誠以一個平民的身份收一個舉人做弟子,這傳到四九城裏可是個事啊!其實不然,以會辦的身份如何是平民呢?早在八年前,詹眷誠就因為職務需要,由官方替他“捐”了一個州同的官職,啥意思?詹眷誠在修鐵路方麵出類拔萃,成為大清國修路不可或缺的人物,可到了一定位置後,必須有官職在身,可詹眷誠沒有參加過科舉,吏部又不認海外的學曆,於是,有人就出了一個點子,以大清國政府捐官辦法,為他捐了一個同知的官,到如今,人家也是實授正五品我的京官了,就說他這個京張鐵路總局的會辦吧,名義上是個副職,實際上就是他說了算。而這一開始的總辦叫陳昭常,也是廣東人。
庚子年老佛爺西逃西安的時候,陳昭常恰逢其會,極力巴結,很快得到了慈禧的賞識。陳昭常比詹眷誠還小六歲,可卻是正途出身,甲午年的進士,巴結上老佛爺後,更是官運亨通,到他擔任這鐵路總辦的時候,已經是正四品的京官了。
沒有官方的身份,詹眷誠還真是不敢輕易的就收舉人為徒,更是不敢輕易的給皇甫淳起名字了,這是規矩,在官場浸淫了差不多小二十年的詹眷誠如何不懂?他之所以要收皇甫淳為弟子,並不是因為一時意氣,喝了酒說的大話,而是他發現皇甫淳是個可造之材,是個可以信任的年輕人。
誰能想到,皇甫淳這露一小手竟然讓他又認了一個師父呢?命也,運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