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2章 漏一小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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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沙河在軍都山脈裏算是一條不大的河,由於這裏是典型的溫帶季風氣候,降水也不均衡,每到春夏之際,暴雨下來,這不大的河就變成了不小的河,所以,在這裏勘測可不能以枯水季節的河道為準,而必須要以豐水時的河道為準。

    說起來也是巧合,勘測隊剛剛到達南沙河邊的山坡上,當地就下了瓢潑大雨,詹眷誠是南方人,伸手一試雨量就知道他們無法越過這南沙河去縣城了,於是,隻能在這半山坡上再次野外紮營。整個考察隊的人基本上都是落湯雞了,好在這個季節的溫度已經上來了,大家隻要在晚上到來之前換下這濕漉漉的衣服,那就沒啥事了。皇甫淳還擔心這個雨下很長時間,而吳子玉卻告訴他,最多一個時辰,這雨就停了,不過,他說,就是這雨停了今天也過不了河,雨後三個時辰開始,河水會暴漲起來,根本就無法過河。他現在安排士兵們準備搭帳篷。

    南沙河上沒有橋,平時,這裏的河水不深,也就是到小腿肚子上,脫下靴子就可以涉水過河。可今天不成了,等一會山洪下來,河水暴漲,根本無法渡河。

    還真是如吳子玉說的,不到一個時辰,雨過天晴,太陽已經偏西。

    “你們幾個跟著我去下麵河灘做測量,今天我們要記錄這個河水的漲幅,看看我們在這裏設計的橋需要多高,難得有這樣一次機會啊!注意地上滑,小心不要把測量儀器摔壞了,摔著自己都沒事,儀器不行。”詹眷誠說著率先走了下去。

    “吳大哥,還是派上幾個兵跟上吧,昨天那野豬可是把我嚇壞了。”皇甫淳小聲的對吳子玉說道,“我也跟過去,萬一有啥事,我讓士兵鳴槍為號。”

    “好,就按你說的辦。”吳子玉馬上答應道,“你們幾個,跟著襄辦一起走。”

    於是,皇甫淳帶著四個大兵跟在詹眷誠等幾個學生的後麵,也向河灘走去。

    考察河流可不是個簡單的事情,不是說拿眼睛看一看,用儀器測量一下就算是完事了。而是要測算河水的流量,還要在洪水沒有下來之前,去看看河灘和河底的砂石,還得弄點樣本回來,用以推斷下麵的地質地貌。如果樣本很可疑,還得在枯水的時候去打鑽孔,深入了解下麵的地基,否則,這橋墩子沒法修。

    詹眷誠是南方人,他生活的地方可是沒有這樣的山,雖然他在鐵路上已經幹了快20年了,可對這山水的了解也就是一般。當他親自走到河邊去看河裏的砂石時,不遠處的山洪已經下來了,雖然不像大西南那樣的咆哮,可也是滾滾而來。

    在大西南,一旦山洪形成,奔騰下來的洪水可謂是排山倒海,山洪的聲音能傳出十幾裏,可在這燕山山脈裏卻不是這樣。首先,這裏的山勢遠不如大西南雲貴高原那樣險峻,落差也沒有那麽大。其次,這裏的山澗河流還是比較平緩的,是那種典型的細流成溪,多溪匯河的局麵,河水就算是暴漲,也沒有南方那種洶湧的氣勢,可這更增加了突如其來的隱蔽性,南方的山洪聽聲音就能得到預警,可在這裏,河水的暴漲卻是悄無聲息的。

    皇甫淳到達河邊的時候,見那河水還很清澈,詹眷誠已經脫下了靴子赤腳走進了河水裏,正在那裏用一根專用的長柄勺子扒拉著河底的石頭,此時的陽光來的很及時,幾個學生先後脫掉濕漉漉的外衣,搭在河邊的大石頭上,皇甫也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了,就在他脫衣服要折騰自己那根粗辮子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上遊奔騰下來的河水,足足比現在的河麵高出了三尺。

    這皇甫淳是如何看出來的?山洪下來的顏色不同,從山上滾落下來的洪水顏色是褐黃色的,裹挾著山上的腐殖質和枯枝爛葉,裹挾著沒來得及逃跑的小動物,裹挾著能裹挾的一切,這裏的山洪悄無聲息,像慢慢出手的刺客一樣衝著這邊而來,此時,距離詹眷誠所在的河床隻有不到150丈……皇甫淳頓時就急眼了。

    “這是怎麽話說的?咋每次出來都碰上情況?”皇甫淳哀歎自己的運氣……真是太好了,不是畜生就是老天,總跟自己過不去,又要顯擺一次了。

    “師父!快回來,山洪下來了!”皇甫淳一把甩掉衣服,向著河灘跑去,順手抓起了幾個學員脫衣服扔下來的一捆繩子,“師父!快回來!快啊!”

    不知不覺中,皇甫淳的呼喊灌以了內力,聲波直接衝著詹眷誠飛過去,詹眷誠聽見了,抬頭向上遊望去,無奈,他的視力已經不如從前,就在他眯縫著眼睛耽誤這一瞬間,那河水已經開始上漲了,河水已經從小腿上升到了膝蓋處,他想拔腿出來,似乎左腳被河沙給陷住了,遠遠望去,詹眷誠正在河裏使勁的拔腿。

    皇甫淳的喊聲自然也驚動了其他的學員和士兵,大家都呆住了,眼看著河水就要過來了,可他們的老板還在河裏使勁的掙紮著,這可如何是好?

    “老師!你使勁啊!”幾個學員呼喊著也向河邊跑。

    “你們都給我回去!這裏馬上也要被河水淹沒了,你們下來也一樣倒黴!都到那邊的大石頭上,把你們身上的繩子甩出來!快!士兵大哥,開槍報警!”

    皇甫淳說著話,已經把手裏的繩子一頭捆上一塊石頭甩了出去,不偏不倚的砸在詹眷誠的腿邊……詹眷誠畢竟在揚武號上當過水手,麵對洪水他並不驚慌,當年中法海戰,詹眷誠可是掉進了大海,不僅自己逃生回來,還救了其他人。他對自己的水性還是有信心的,隻不過,作為一名會辦,考察時候落水,這,好說不好聽啊,你連水勢都沒弄清楚,還如何設計大橋啊?現在好了,自己的愛徒竟然把一根繩子扔給了自己,那就簡單了。

    隻見詹眷誠一把抓住了繩頭,跟著就用胳膊肘開始收繩子,絕對的專業級的水手標準動作,讓幾個學員都看呆了,他們的老師可真是神人啊。

    “皇甫!你拉著繩子快點往上爬啊!要不,你也陷進去了!”張昊子在山坡上大聲的喊著,一邊喊還一邊雙手拍著自己的大腿,樣子很急,可有屁用?

    此時,一名士兵摘下身上的洋槍,推上子彈朝天就放了一槍,另一個士兵一把抓過張昊子身邊的繩索,也找了個石頭捆上,然後使勁的向皇甫淳站著的地方扔了過去。此時的皇甫淳看到師父已經把繩索緊緊的纏在了胳膊上,於是把這一端的繩子捆在自己的肩膀上,轉身使勁的向山坡上跑,腳下已經有了河水。

    詹眷誠被發瘋狂跑的皇甫淳給拽了一個跟鬥,人已經漂在水裏,阻力反而小了,隻不過沒有準備的他嗆水了,差一點就要把胳膊上的繩索鬆脫,好在他心裏明白,此時是絕對不能鬆手的,他這個老水手可不是白幹的。

    皇甫緊跑兩步就抓住了士兵扔下來的繩子,左手一個話少的纏手,那繩子就纏在了左臂上,隨即大喊一聲,“使勁拉!別管我!”

    四個大兵畢竟受過訓練,知道令行禁止,聽到襄辦的命令後,馬上就使勁的向上拉。與詹眷誠不一樣的是,皇甫淳並沒有倒下,而是步履穩健的向坡上跑,有了繩索的助力,他跑的更快了,就在洪峰到達的那一瞬間,皇甫已經站到大石頭上,隨即使出渾身的力氣,把詹眷誠從洪峰裏拉了出來……

    “咳咳……呸噗……”被拉出水的詹眷誠連連的咳嗽和向外吐著汙泥。

    “師父,您沒事吧?太玄了!就差一點點啊!”皇甫淳聲音都顫抖了。

    “不算啥……呸呸,我們搞野外勘測的,遇到點意外正常,還是你機靈,我得謝謝你。”詹眷誠接過學生遞上來的毛巾,使勁的擦著臉,“不過我可不怕水,20多年前,我可是當過水兵的!在大海裏都玩過,今天還真是刺激啊!”

    “哎喲!師父可真是的,是不是我不救你就更過癮了?”皇甫淳心裏腹誹著。

    “怎麽了?出啥事了?”吳子玉此時也趕到了,“咋?會辦掉河裏了?”

    “報告長官,山洪下來了,差一點就把會辦給卷走了,是襄辦眼疾手快把會辦從河裏拉出來的。我是奉命開槍示警的。”一個士兵向吳子玉報告道。

    “通達啊,你可真是不得了啊,又是你臨危不懼啊!你要是在軍隊裏,那肯定是一個打仗的好手,千萬別讓大帥看到了,誰看到都會拉你入夥!”吳子玉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走走走,今天這裏幹不了啦,上麵帳篷已經搭好,我還叫他們找了點枯樹枝,晾一會就能點篝火了,大家去把衣服烤烤。”

    “我沒有問題,你們幾個辛苦一下,找兩根木棍編個擔架,把會辦抬上,他剛才肯定累了,往回走可是爬山,他年紀大了,你們得多擔待……”皇甫淳說道。

    吳子玉此時也不得不佩服皇甫淳的細心,馬上就用自己的軍刀去砍了幾根樹枝,很快就用繩索編了個簡易的擔架,此時的詹眷誠也不誇當年勇了,在學生的攙扶下躺在了擔架上,四個士兵抬起就走。這次的河邊勘測總算是有驚無險了。

    “你們幾個,把儀器好好的裝好,千萬別再出問題,唉,萬事開頭難啊!”詹眷誠歎口氣,想摸出煙來抽一口,可惜,全都被河水泡爛了。

    整個考察隊裏,能夠抽的起煙卷的就隻有詹眷誠,他自己沒有,其他人不可能有。吳子玉倒是熱心,拿出自己的小煙袋鍋子,按上煙絲,遞給了詹眷誠。

    可別以為吳子玉那樣做是不衛生的,在那個年代,能夠把自己的煙袋鍋子拿出來給你,那是最好的一種示好。那個年代的人沒誰講究,在戰壕裏,一根煙都是幾個人輪著抽的,誰在乎誰的口水啊。人家吳子玉的這根煙袋鍋子可也不是凡品,黃銅的煙袋鍋子,棗木的煙杆,和田白玉的煙袋嘴,這還是他去東北的時候從一家富戶手裏買的,平時也沒看他怎麽抽,可當兵的都好這一口。

    吳子玉與其他的北洋軍不一樣,作為秀才出身的他,一輩子堅持古文人的氣節,不抽鴉片,不納妾,不出洋,不去租界,不貪不占,最後堅決不當漢奸。

    詹眷誠接過煙袋鍋子,吳子玉掏出洋火點上,美美的一口煙,總算是舒坦了。

    吳子玉擺擺手,四個士兵麻溜的就向半山腰上走,幾個學生都想拍馬屁,緊跟在擔架四周,把立功最大的皇甫淳扔在最後,還真是不拿襄辦當幹糧了。

    “你是不是也很累?那就慢點走,你要是矮一點,我還能背你,可你這個子太高大了,有點像我們山東大漢。”吳子玉留在後麵陪著皇甫淳。

    “我沒事,剛才事急,用勁過頭了,慢慢緩口氣就行。”皇甫淳說道。

    吳子玉從身上摘下水壺,“來,喝一口就好,可別大口哦!”

    皇甫淳也沒客氣,拿過水壺,剛一碰那壺嘴就知道裏麵是燒酒不是水,於是輕輕的泯了一小口,“謝謝吳大哥,原來你這水壺裏裝的是酒!”

    “通達,你別一口一個吳大哥的叫,就叫我的字好了,以後叫我子玉。”

    “那哪兒成,你本來就是大哥嘛,要不咱們……哦,那我是高攀了。”皇甫淳一臉嬉笑的樣子,“我這是假李鬼碰上了你這真李逵了,還是叫你大哥合適。”

    “哈哈……你啊!行,你愛叫就叫吧!實話說啊,要是到了台麵上,你可不能這樣亂叫哦,比如到了縣裏,你是正七品實授,我是個正八品的小官,那些衙門裏的人可講究這個了,沒來由的讓這裏的巡察給參一本劃不來啊。”

    “有數!有數!這個我醒的。”皇甫淳連連點頭,“可在咱們這考察隊裏,咱們還是叫你大哥顯得親切,你這升官也就在當下,咱們大清國從上到下都在搞新學,練新軍,靠那些旗兵是不可能了,說白了,當下就是你們這些新軍的時代。”

    “噢?你是如何看清楚的?”吳子玉一臉的凝重,“哥哥我讀書沒有你多,在下麵也閉塞,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了?給哥哥說說,哥哥絕對不會出去亂說的。”

    “其實啊,這是兔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庚子事件告訴我,不搞新學,不建新軍不行了,太受氣了。新學能夠很快叫人們看到成果,戊戌變法在皇帝那裏是失敗了,可是老佛爺並沒有放棄啊,要不,咱們也不能來修路,是不是?”

    “看不出來啊,你還是蠻有眼光的啊!”吳子玉高興的一拍皇甫淳的肩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