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遠庖廚，通達，你咋還學會了這個？”詹眷誠驚愕的看著皇甫淳。

    “君子難道寧願餓肚子也不去自己動手？我爹早就跟我說過，那是迂腐，他可是告訴我，多一門手藝就多一個防身的本事。我在老家的時候，家裏養的羊要是請人來殺，就得給人家至少五個大錢，我們家窮啊，隻能關起門來，自己幹。”

    皇甫淳的話讓詹眷誠多少有些震撼，是啊，自己家裏又何嚐不是那樣，當年的老父親，年逾花甲還要下田幹活。當年自己回到家鄉，問一個賣菜的老翁，結果，那就是自己的父親。現在，自己怎麽就都忘記了？這不是忘本嗎！

    詹府還是有幾個家丁的，一個二品大員，府裏要是沒有幾個家丁，麵上過不去，莊子裏也是玩不轉。最起碼的，轎夫得有吧？官家得顧吧？家裏要有些幹力氣活的吧？所以，不管詹眷誠想如何的廉潔和節儉，這家裏的下人還是要有，隻不過跟那些奢靡的大宅院比起來，詹眷誠這裏也就隻有那麽幾個家丁，尤其是那些轎夫，小年一到就都放假了。現在宅子裏的這些傭人都是附近的莊戶人家。

    “來兩個搭把手，把這大蟲抬到馬廄裏去，我要在那裏剝皮。”皇甫淳喊道。

    於是，幾個小夥子過來，這老虎的確不輕，400來斤還是蠻重的。為了能夠獲得一整張虎皮，皇甫淳讓大家把兩支長長的虎牙用繩子勾住，然後吊到房梁上，就這，老虎的兩支後爪和尾巴還是拖在地上，可這房梁就這麽高了。在京津直隸這一帶，大多數的房子平頂的，主要是冬春防風，哪怕是豪華的四合院，那也是平頂的。這房子房梁低，一頭老虎體長就超過一丈，哪有那麽高的房梁？

    皇甫淳拿出了從馮化民那裏要來的匕首，出去找了塊石頭磨了起來。在那個時候的房舍裏，類似這樣的磨刀石是很普遍的，農家要磨鐮刀，砍柴刀，家丁要磨看家護院用的大刀，廚子要磨做飯用的菜刀，反正，磨刀石幾乎是家家都預備。

    “通達啊，你辛苦一天了，吃點東西再弄吧。”詹眷誠手裏抱著暖爐，過來勸皇甫淳去吃飯，他知道這小子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呢，“這個事情，我看叫他們去鎮上找個屠戶來，你就不用親自動手了，犯不著，弄的渾身是味多討厭。”

    “師父！這個您可沒想好啊。”皇甫淳用手試試匕首的鋒口，接著說道，“第一，我得趁這畜生的身體還沒有涼透，抓緊時間把皮剝下來，等到凍透了，這虎皮就不好整了。第二，師父啊，您仔細的想想，這麽個玩意，要是傳出去，得多少人惦記您啊？咱們還是小心為妙，您哪，趕緊跟那幾個下人打好招呼，嘴巴嚴實點，不許出去亂說。回頭每人給他們二斤虎肉，讓他們也嚐個鮮。”

    “你，你這是啥意思？通達，你跟我說說清楚。”詹眷誠沒鬧明白。

    “這老虎啊，渾身是寶，不說別的，這張虎皮的價值至少得……這麽說吧，這張虎皮，咱們悄悄的去找店家鞣製，我估摸著至少得花50塊的工錢，硝好的皮子如果拿去賣，沒有3000塊大洋是不行的。”皇甫淳眨巴眨巴眼睛說道。

    “什麽？這虎皮如此名貴？”詹眷誠有些不淡定了，他一個月的薪俸也不過1500塊大洋，這一張虎皮就要他倆月的薪俸，他還真是驚訝了。

    “這還隻是其一，這老虎的虎骨……也是不便宜啊，根據孫思邈的千金方上說的，虎骨泡酒，加上其他的中藥材，可是具有壯筋骨、強腰腎、祛風寒的功能。主治腎虛骨弱，少腹冷痛，行走無力，肩臂疼痛。尤其適於治療風痹寒痛、四肢拘攣以及肝腎虛損、腰腳軟弱無力等頑疾，您知道這四九城裏有多少達官貴人想這個想的都要發瘋了？那些藥鋪裏的虎骨可都是魚目混珠，都是陳年的，咱這個，您親眼看到了，新鮮的。藥性我就不多說了，這頭老虎至少可以取下100斤的虎骨，回頭問問同仁堂，看他們出多少銀子收。還有這個虎鞭，虎腎，虎肉，我琢磨著，現在天好，能凍上，割成一塊塊的，然後用油紙包好，這大過年的，你該送的還是得送，至少要向袁大帥那裏送個幾十斤，嘻嘻，這個您老明白。”

    被皇甫淳這一說，詹眷誠頓時就重視起來了，他轉身到了前院，把管家林伯叫了過來，這林伯可是從廣東老家帶過來的，跟著詹眷誠已經十幾年了。

    “林伯，你去向下人打個招呼，今晚通達弄進來老虎的事情不許說，另外，安排一個宵夜，通達那孩子還沒吃晚飯呢，弄得好點，可以下酒的。”

    “是，老爺，我這就去安排，您還有吩咐嗎？”林伯老實持重，那頭老虎進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心裏早知道老爺會有布置，一直等在外麵呢。

    “明天，你去鎮上買點油紙回來，那麽多虎肉總得送出去，得分包，還有啊，看看這鎮上有沒有硝皮子的，找個穩重的過來，我親自跟他談。”詹眷誠補充說。

    “老爺，硝皮子的事情不用您自己談，我出麵即可，這個鎮子上硝皮子的不少呢，這裏靠近山區，每年從口外送過來的羊也不少，所以，這裏也是硝皮子的集中地，您出麵去談，我怕那些人就不敢接了，給點錢堵堵嘴就行了。”

    “好，這些事情你去辦，辦好了給我回個話。”詹眷誠心裏已經有數了。

    用了半個時辰，皇甫淳就把一張完整的虎皮剝下來了。其實，這剝皮本身就是個細致活，剝羊皮和剝虎皮在本質上沒多少區別，加上皇甫淳是有內力的，這運刀走刃對他來說還真不是個事。老虎，體內脂肪少，皮子反而比羊皮好剝。

    切割那些骨頭的時候，這皇甫淳居然想起了庖丁解牛的典故，幹脆在馬燈下，仔細的順著那些骨骼經絡走刀，居然把一整個老虎的骨架給剝離出來了，不過，這次花的時間長點，用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弄完了這些，皇甫淳是真的餓了。

    “通達啊，那些讓他們去分，你跟我到前院去吃飯吧，看把你累的。”詹眷誠得到了信，走過來叫皇甫淳罷手，“他們我都交代了，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

    詹眷誠的確明白了徒弟皇甫淳的意思了，這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年敬是少不了的，雖然詹眷誠很自律，可這國人之間的往來是必不可少的。以前，他的官銜不高，也沒多少高官去走動，過年的時候也就是相互之間送點點心禮盒之類的。可現如今不同了，已經是朝廷二品大員，這往來的禮節不可少。

    “好的，師父，我還真是餓了。這裏大體都分清楚了，到時候您給我一個送禮的清單，我會酌情安排，不過，有幾個人是不能送的，一送就出岔子。”

    “哪幾個人不能送啊？你跟我說說。”詹眷誠眉毛一凜，“難道說還有……”

    “您的那幾個洋朋友肯定不能送，那根虎鞭，我建議您收起來存著，還有那虎腎等，那倆虎蛋您可以直接送到同仁堂去，看他們怎麽弄，你就要成藥就行了。”

    不能不說，這皇甫淳是人小鬼大，心裏琢磨的事情可是不少。話說，別說後世這虎骨酒啥的名貴的不得了，自打取消了虎骨酒的注冊商標後，虎骨酒已經是一瓶難求，偶爾私下裏交易陳年收藏的虎骨酒，那也是個天價。就是在清末的時候，虎骨也是稀罕玩意，更別提虎皮了。最主要的就是老虎少，不好打，弄得不好獵戶就丟命。而且，當時的老虎主要是在深山老林裏，如果這次不是皇甫淳帶著小隊深入到軍都山深處，這老虎和野狼啥的也是打不到的。

    在清末，人口遠沒有現在這樣密集，八達嶺以北的山區裏，基本上是人跡罕見，在那裏，老虎、豹子、狼等猛獸都是有的。當年，清初的時候，皇帝有木蘭圍場可以每年去打獵，那下麵八旗裏的下級軍官去哪兒打啊？其實，就是在京城外圍這軍都山的深山裏，別以為這裏的深山很小，實際上，這裏的麵積也有幾萬平方公裏的，基本上沒有人煙，所以，這裏的野生動物是不少的。

    “來，為師的陪你喝一杯暖和暖和！”詹眷誠舉起杯子，“我的酒量不大，我記得你的酒量也不大，來，少喝一點，活活血。”

    前院偏房裏的炕桌上，擺著幾樣下酒的小菜，還有一盤熱乎乎的餃子。皇甫淳見師父舉杯了，嚇的趕緊出溜到地上站好，“師父，這個可不敢當，我敬您才對，您老坐好，坐好，我這就幹了。這麽晚了，耽擱您休息了。”

    “我平時也是睡的很晚的，現在是多事之秋啊，許多事情要想，許多公文要看，唉，能盡一份力就盡一份力吧。”詹眷誠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話中有話的又說道，“我知道你是個機靈人，今天帶出去的這些人……成嗎？”

    “成，隻要功夫到，沒有不成的，這些人都是正經人家裏出來的，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回不去了，但有一條，他們都不壞，要是壞，他們就不當兵去當匪了，這一點我看的明白。以前，他們不懂得怎麽去看人和看事，誰對他們好他們就跟誰，可現在我告訴他們，光是對他們好不行，啥叫好？有個標準嗎？連個標準都沒有，談什麽對你好啊？那頂多是小恩小惠，他們現在明白了，至少，他們現在學習識字了，識字了，咱就能教他們道理，懂了道理，不怕他們不自己去想，他們想明白了，那就會真心真意的跟著總辦的，要是靠買，那不成，咱能買，別人也一樣能買，那成啥人了？這不是我要訓他們的目的。”

    “嗬嗬，小子，你有帶兵的潛質啊，要不，我把你介紹給袁大帥？讓你去新軍裏混個協統幹幹？吳子玉好像最近混到管帶了，那小子野心不小。”

    “我才不是當兵呢，咱怎麽說也是正途出身的舉人啊，去了新軍，讓那些人怎麽看？整個新軍裏，從統領到下麵的管帶，就沒有一個是正途出身的，我去了，那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啊，非被他們欺負死不可，不幹，堅決不幹，我就跟著師父您，我整這個保安隊，也是為了師父將來自己有個親兵隊伍，現如今，沒有自己的親兵，被人整了都不敢言語，咱們不整別人，可也不能讓人家隨便拿捏不是？”

    兩杯酒下肚，皇甫淳又犯了碎嘴子的毛病了。不過，他說的話還……都對。

    “明天過小年，你來家裏吃飯吧，順道見見你師姐和師弟。”詹眷誠說道。

    “不，不是今兒過小年嗎？我，我以為這頓是給我過小年的。”皇甫淳說。

    “你老家是桐城吧？桐城是二十三過小年嗎？”詹眷誠說道，“這直隸北方一帶是二十三過小年，是從雍正朝開始的，是朝廷拜祖宗的時候連灶王爺一起拜，可在咱們南方，還是臘月二十四過小年，是不是？明兒就是二十四。”

    “哦，我說去年過小年的時候怪怪的，自己當時也沒鬧明白，成，明兒我過來，師父，我帶條狼腿來成不成啊？那可是好補的，給倆少爺健健身子。”

    “好啊！我們廣東人也是吃狗肉的，還吃的滿有名堂的，明天你早點叫人送過來，我叫廚房預先燉好。你來了就能吃了。好，你自己慢慢吃，吃完了就在這裏歇吧，我這就回房去了，還有幾個公文沒看呢。”詹眷誠說完站起身來。

    “送師父！”皇甫淳趕緊下炕，恭謹的送師父回到正屋裏去。

    本來，這個年也是詹眷誠過關的裉節，他現在是郵傳部的四把手，雖說躲到了這南口鎮上了，可部堂裏的公文是天天發到這邊來，很明顯，樹欲靜而風不止。到了年根上，下麵的衙門都要給上司送年敬，可他這個鐵路衙門怎麽送？這衙門就是個隻花錢不掙錢的主，要是從工程款裏拿出錢來上貢……這事詹眷誠幹不出來。去年，詹眷誠就頭疼，不過那個時候他是下屬，往上送就是個麵子貨，到天津洋行裏弄點稀奇古怪的洋貨也就打發了。可是今年不成啊，今天自己也是二品大員了，再用洋貨去忽悠怕是要出問題了，你是小蘿卜頭子，用洋貨送洋禮都沒有問題，可你要是朝廷大員還這樣幹，那禦史可就有話說了。什麽“崇洋媚外”，什麽“挾洋自重”，什麽“羞辱斯文”，就差要罵你“喪權辱國，卑顏屈膝”了。

    就在詹眷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時候，徒弟皇甫淳竟然給他打了一隻大老虎回來了，這絕對是雪中送炭，有了這隻老虎的虎骨、虎肉，那些同僚的事情都可以擺平了，無論怎麽說，這老虎在京城是個稀罕玩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