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3章 要錢開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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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書大人,卑職今天前來,是找您給想個法子的。”詹眷誠謙恭的向岑春煊舉手一揖,“京張鐵路工程款已經拖延二月有餘,自打去年給了後,這開年到現在是分文無有,沒有工程款,這工程怕是要出岔子啊。”

    “嗯?”岑春煊頓時就嚴肅起來,“不是有人說拖欠些許時日影響不大嗎?怎麽?難道說你那麽大的一個衙門,連這點騰挪之術都沒有嗎?我這剛剛接手不到三旬,你是想讓我去度支部討要工程款?這似乎有些不妥吧?”

    顯然,岑春煊是知道拖欠工程款事情的,而且,也有人向他解釋了輕重利弊。他如今,覺得自己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扳倒慶親王和袁世凱,為了這個事情,他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而度支部的尚書載灃正是他現在要聯絡和拉攏的對象。岑春煊想到扳倒皇室宗親慶親王奕劻,不聯絡皇室的其他成員是不可能的,這也就是岑春煊的軟肋,所以,度支部那邊隨口一說,他就信了。

    “卑職屬下去騰挪……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裏麵的花賬不知道尚書大人是否了解?比如說,為了騰挪要多支付幾萬乃至幾十萬兩白銀,這個花銷將要攤在工程款裏,到時候,部裏是不是要給我們一個章程啊?”詹眷誠小心的說著。

    “什麽?這裏麵還能有如此多的花賬?”岑春煊是以反腐反貪鬥士自居的,一聽這個就急眼了,“你跟我說說,如何會有這麽大的花賬?用到了哪裏?”

    “這個……我們是第一條由朝廷掏錢修的鐵路,沒有前車之鑒,也不好拿來做個詳解,這樣,我跟您說說前些年我參與修建津蘆鐵路的事情吧……”

    於是,詹眷誠把當年修建從天津到盧溝橋複線鐵路,英國大班克勞德.威廉玩的花樣細細的說了一遍,聽的岑春煊是目瞪口呆,他不是傻瓜,一聽就明白了。

    “現在的局麵就是逼著我們去找錢莊或者洋行借款,然後他們收利息,最後卻是我們背黑鍋,那英國大班是山高皇帝遠,歐洲那邊的人管不了,隻要最後能賺錢也就算了,可是我們這裏呢?花的是朝廷的銀子,我們自己一個子的便宜沒有,最後還要替人背黑鍋,這個事情,您覺得我能幹嗎?”

    說到最後,詹眷誠幾乎是明著向岑春煊叫板了,話沒明說,“要麽你給我手諭,我照你說的辦,要麽,你自己掂量掂量這後果,去度支部把錢要回來。”

    “你能確定這些都是真的?是真的有人在後麵搞名堂?”岑春煊也不是菜鳥,他還是要最後問一問詹眷誠,“你有證據證明這些嗎?如果不是這樣,你有罪!”

    詹眷誠雙手一攤,“我一個修鐵路的工程師去哪裏找證據?可是,一旦我們去騰挪,找洋人銀行貸款肯定不會被批準,因為洋人銀行的貸款利率低,可要是去找大德通或者內聯升等票號去籌款,我保證你一問一個準,不過我可是告訴你,月息三分!這樣的高利貸,我們是真的使不起啊,不用多久,半年時間,咱們就得付出幾十萬的利錢,洋人玩的還有個底線,可這些人玩起來……太坑人了!”

    “你是說度支部裏有人配合他們?”岑春煊凝緊眉毛瞪眼看著詹眷誠。

    “我可沒說,但想想也應該明白啊,沒有裏應外合,怎麽就這麽巧合的把款子卡住了?去年都不怕,那是在平原上,可現如今我們是在山裏,進出一趟都不容易,沒有錢,我們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工地上的民夫也被人挑唆著鬧起來了,還有保安隊的,這才半餉兩個多月,也有人要鬧事……”說到這裏,詹眷誠囁努了一下嘴唇,最後還是說道,“我們內部的事情我可以去平複,民夫的工資沒有多少,保安隊的餉銀也沒多少,我哪怕是傾家蕩產也可以平複他們,可是,我們在漢陽鋼廠訂購的鋼軌怎麽辦?我們在東北訂購的枕木怎麽辦?現在,所有的供貨商都發來電報,催我們結清欠款,沒有錢,他們就停發了。”

    詹眷誠那焦慮的表情不是裝出來的,這與岑春煊原來對詹眷誠的判斷大相徑庭,在岑春煊前來的時候,有人告訴他,這個詹眷誠是袁世凱最信任的人,過年的時候,詹眷誠的女兒被綁架,幾乎沒人上門慰問,隻有袁世凱去了,還在詹府盤桓了一個多時辰。可今天詹眷誠表現出來的樣子讓岑春煊有了疑問。

    “我聽說正月十五的時候,你的女兒被土匪綁票了?最後是拿錢贖了回來,眼下,你這家裏是不是也很緊張啊?”岑春煊話裏有話的問道。

    “那是洋鬼子耍的一個陰謀!”詹眷誠立即正色說道,“我們現在修的這條鐵路是目前在建鐵路和已經修好的鐵路裏唯一一條由國人設計國人修建和朝廷出資的鐵路,鐵路到底能賺多少錢,現在誰都知道了,外國人想參合進來,他們是用綁架我女兒的事情逼我退出,然後由他們接手,我是寧可沒有女兒也不會答應他們的!好在,我派出的人也會辦事,那些綁匪其實是一群鬧春荒的農民,他們要錢是為了買糧度春荒,我那贖金其實就是捐給他們了。那些人也是硬氣,洋人的錢是一分沒拿,他們買了糧食就返回去了,還正式的給我們磕頭了。”

    詹眷誠還是很小心的,沒有把袁世凱給錢的事情說出去。

    “哦!原來是這樣!看來,我們國人要自強,還真是需要你這樣的。”

    “唉!有人說我是袁大帥的人,有人說我是靠袁大帥才爬起來了,其實,我就是個修鐵路的,袁大帥想修鐵路,找到我,我焉能不幹?可您我,一個高級工匠爾,找我就是幹活,幹其他的,別人倒是那麽想,可我自己知道,我啥也幹不了。其實,我們出去留洋的裏麵,像我這樣的固然不少,可是,貪圖財貨的人也不少,斷我工程撥款,其實就是他們變著法子想撈錢!而這些人為什麽有恃無恐呢?為什麽就不怕有人把事情最後捅出去呢?他們就不怕掉腦袋嗎?”

    詹眷誠這話問的岑春煊是啞口無言,其實,不光是他,詹眷誠自己也知道答案,還不是上麵有人罩著?隻不過大家都不說破而已。

    不過岑春煊想的還有另外一條,他判斷,這很可能就是慶親王布的一個局,一方麵通過朝廷裏的親信上下其手,大肆撈錢,一方麵又給新上任的自己下套,讓自己在郵傳部的位置坐不穩,甚至還會敗走麥城。如果按照度支部那個侍郎跟他說的,批準詹眷誠去找票號騰挪,那最後的結局是什麽呢?那群人大把銀子=揣進了兜裏,還要把黑鍋屎盆子扣在他岑春煊身上,超支的部分如果數額巨大,搞不好還要被參被查,想到這裏,岑春煊頓時怒火萬丈,一掌拍在桌案上。

    “你就在部裏等著,我現在就去度支部,我還真是不信了,堂堂大清國還能讓這些屑小橫行!不把這群混賬王八蛋拉下馬,我岑春煊誓不為人!”說完,岑春煊就大聲對外麵喊道,“備轎!本官要去度支部!”

    “在下要趕回南口,衙門裏現在也是不穩,我預祝尚書大人馬到成功!隻要工程款撥下來了,我保證今年秋天鐵路穿過八卦嶺,明年就突擊向張家口進發!”詹眷誠說完就恭恭敬敬的向岑春煊行禮,一副死忠的架勢。

    詹眷誠這完全是給岑春煊吃寬心丸,給部堂大人打氣啊。至於他自己,並沒有決定在部裏等著,也沒法等,連個呆的地方都沒有。

    “也好!你先回去穩住大局,這邊一旦有了消息,我立即派人去通知你!”

    於是,詹眷誠帶著期盼的心情離開了郵傳部,他甚至都沒有去跟朱寶奎打個招呼,道理也很簡單,朱寶奎和他,都被認為是袁世凱的人,自己去了,會讓剛剛有了心氣的尚書大人又多出一番心思,沒必要了。自己剛才的一番表態和做作,說白了,就是告訴岑春煊,自己誰的人都不是,就是個想修鐵路的工匠。

    回南口鎮的路上,詹眷誠有了一種體會,自己的那個徒弟皇甫淳還真是個鬼才,如果不是皇甫點了自己一下,自己做夢也想不到利用上麵的矛盾去刺激新任是尚書岑春煊,現在看來,這個法子還是管用的。不管怎麽說,度支部也好,慶親王那邊也罷,想利用民間票號來盤剝鐵路工程是法子就不敢輕易再用了。任何陰謀詭計,隻要被點破了,那就失去了原來的效能了,這個道理誰都明白。他現在有些後悔,如此套路他應該也告訴袁世凱的,至少讓袁大帥在上麵可以預先堵一下,也不至於鬧到現在幾乎就要圖窮匕首見了。

    不能不說,岑春煊在辦事上還真是風風火火的,到了度支部,直接就找載澤把事情給挑明了,載澤其實也不知道這裏麵的貓膩,他不過是康熙第十五子的五世孫,真要論起來,離現在的皇室宗親遠的很,可這小子運氣不錯,嘉慶第四子奕詢23歲死了,無後,於是載澤被過繼給奕詢為繼子,承襲了輔國公的爵位。後來又晉封鎮國公,在皇室裏,屬於那種不遠不近的皇親。

    “下麵如何辦的我還不清楚,這樣,我去問問看,真如岑大人說的這樣,那我定當嚴辦那些徇私枉法之人!朗朗乾坤,如何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倒不是載澤有多麽的清廉,而是他在皇室中的地位並不高,上有軍機第一大臣奕劻坐鎮,下有載灃載洵載濤等皇帝的親兄弟,他算個老幾?有些事情他就是睜眼閉眼的。可被人家挑明了的事情,他可不能再裝傻了,否則,老佛爺知道了,那他這位置怕也是坐不住了,所以,當岑春煊把事情說透了,他自然要表這個態了,而且,還得趕緊的去向奕劻報告,不能直接去老佛爺那裏說,這也是規矩。

    “煩請載澤尚書大人辛苦,馬上查一查,我那邊數千民夫都在嗷嗷待哺,已經民心不穩,萬一再鬧出啥變化來,在下可是不好向太後老佛爺稟報的。”

    岑春煊可不像詹眷誠那樣好說話,綿裏藏針,而是咄咄逼人的,此時,他正得老佛爺的聖寵,是可以直接遞折子麵見慈禧的。

    皇甫淳此時已經帶領著保安隊到了八達嶺的隧道工地上,他首先要求民夫開工,如果誰不開工,當做曠工處理,如有異議,請工頭到棚子裏與他麵談。

    臨出來的時候,皇甫就叫關寶珊把保安隊的人都集合起來“訓話”,他簡單的幾句話就把那些保安隊的人都給說服了。

    “你們這群傻驢!也不想想,你們現在是隸屬鐵路衙門,吃的拿的都是總辦大人給的,要是不想幹,現在就提出來,看看那些給你們說了話的人管不管你們的飯錢!為什麽叫你們鬧?不就是要壞咱們總辦大人的事嗎?總辦大人倒了,你們能落著啥?答應給你們多少銀子?封個啥官?就你們這樣朝三暮四的,將來誰敢用你們?真是蠢到家了!現在,我不追究你們,老實的跟我去工地彈壓,隻要幹的好,將來你們都有著落,6、700裏的鐵路難道不需要人管嗎?害怕你們將來沒有位置?怕就怕這路修不成,修不成誰最先倒黴?是你們!”

    皇甫淳這大白話一出口,傻子也明白啦,那些鼓動他們鬧事的人,答應給的不過是仨瓜倆棗,不過是空口說白話,人家協理大人可說的是實實在在的。

    皇甫帶著這樣的保安隊,荷槍實彈的到了工地,那些不幹活的民夫頓時就有些傻了,幾個工頭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最後大家竊竊私語了一番,然後才一起到了工棚那邊,而民夫都轉身去工地幹活了。

    “都特麽的給我滾進來!一群皮癢的混賬東西!”皇甫在棚子裏大罵粗口。

    這兩年,皇甫跑工地的時間可是不少,他逐步的發現,對這下麵的人,你斯文秀氣的說話不管用,一是大部分人聽不懂,你文縐縐的說之乎者也,別說那些民夫了,就是一些認識倆字的工頭也聽不太明白。第二,你越是客氣禮貌,下麵的人就越是認為你跟他們生分,就越是鞠躬哈腰的糊弄你,弄得你一句實誠話聽不到。反過來,你跟他們滿口粗話,插科打諢的,這些人就透著跟你親近,這不由得讓皇甫淳想起明末文人曹學佺寫的那句,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等到詹眷誠回到南口鎮的時候,王金職從工地打來電話,“已經複工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