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5章 要錢開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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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路衙門的撥款目前出了些許問題,具體的待您看了總辦大人給您的信函後,卑職再與您細細的分說,另外,卑職今晚在胭脂巷那邊的小桃園定了位置,晚上請李大人務必賞光!大家在衙門裏說話要端著,到了外麵才能說些體己話不是?以朝廷官場的慣例,這場酒宴算您的接風宴也行,算我們的拜門席也罷,總之,咱們得找個好說話的地方,還請李大人體諒在下的苦衷。”

    皇甫淳說著話又是抱拳一揖,可以說是給足了李維格的麵子。

    皇甫淳一來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是舉人選用,是在鐵路衙門裏總辦身邊的人,並且,他這次來也是受總辦大人的委托。更重要的是,他有話要到外麵私下裏說,在衙門裏,他不會開口說出自己真實目的滴。

    那個時代,有些話不可以在衙門裏說的,要不然,衙門裏幹嘛每次升堂的時候都要喊“威武”呢?尤其是“體己話”,這往往都是大家兩利的高明點子,在衙門裏說了就顯得不尊重對方的身份了。而到外麵酒席上,許多話怎麽解釋都行。這也是為什麽慶親王奕劻一年三百六十天,竟然有三百天要赴宴或者請人前來家宴,據說,實在找不到理由,連家裏進不了族譜的小妾過生日都成為理由,他幹嘛總是請人吃飯或者去赴宴呢?就是要在特殊的場合說說“體己話”。

    奕劻,從後世曆史的研究中去看,絕對是個庸才,昏官加貪官,可是這樣的人居然也高舉廟堂,到了庚子年後,榮祿不在了,這個奕劻就成為軍機大臣之首。有他模範帶頭,官場裏就形成了“廟堂之上不談事,宴席之下論春秋”的怪現象。

    李維格能夠以布衣身份成為洋務運動的骨幹,不能不說也是深諳官場上的潛規則,皇甫淳的話已經挑明了“有要事相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他能不明白嗎?想了一陣後點頭答應,“恭敬不如從命,你們遠來是客,鐵廠雖然拮據,給皇甫大人接風的錢還是拿得出來,咱們酉時再見!”說罷也是一抱拳,隨即端起了茶杯,皇甫馬上站了起來,“卑職定當恭候李大人大駕光臨。”

    時值春夏交際,酉時正好是湖廣這裏天還沒完全黑下來的時間,可以說,李維格也是不想讓自己的行為太過隱秘,他的身邊,的確也有不少上麵的人。

    武漢三鎮是後世的提法,在清末以前,主要是有漢口和武昌這兩地,漢口自古就是南方最大的米市之一,而武昌則是督府所在地。漢陽,當是一片荒地,沒有防洪河堤之前,這裏幾乎是年年被漢江和長江的洪水浸泡的河灘地,否則,張之洞也不會在那裏修建漢陽鐵廠了,為了漢陽鐵廠,在這四周還修了一圈大堤。

    漢口靠在漢江和長江交匯的北邊,自古就是商貿集散地。走長江,可達四川雲貴,走漢江可直達陝西和河南,向東則是直通兩江和蘇皖,自古就有九省通衢之說。優良的地理位置讓英國佬一眼看中,第二次鴉片戰爭後,英國人脅迫清廷簽署了《中英天津條約》使其在華的通商口岸裏增加了漢口、九江、南京和鎮江以及其他沿海城市為通商口岸,而漢口則是這些口岸裏發展速度最快和規模最大的。很快,西方各國紛紛在漢口建立領事館,還圈地形成了租界區。根據記載,漢口的租界區共有2804畝,從江漢路向長江下遊走,分別是:漢口英租界、漢口俄租界、漢口法租界、漢口德租界、漢口日租界和漢口比利時租界。總長度為接近四公裏。到了清末,漢口已經繁華的被稱之為“東方的芝加哥”。

    伴隨著租界的發展,當地民族資本也是以江漢路為界,向長江和漢江上遊發展,分別出現了六渡橋商業娛樂區,許多戲院和商鋪就在這一帶,而從龍王廟開始向漢江上遊,則是一條又細又長的漢正街,這裏是典型的向西北發散貨物的集散中心,也是小商人、腳夫、牙行等等最活躍的地方。直到今天這裏仍然是旺地。

    皇甫淳要去的地方就是接近英租界的花樓街胭脂巷一帶的酒樓,在這裏,許許多多的餐館和花樓林立,也是眾多商家和官宦勾搭聯絡的地方。皇甫之所以選擇這裏,也是問過店家,同時,他可不想叫人說成是標新立異,他得入鄉隨俗。加入他要去武昌請李維格,十有八九不會成功,那邊可是總督府所在地,周圍不知道有多少新總督的眼線,李維格怕是不夠膽子過去,再說了,過漢江不過一兩百步的距離,可要是過長江,那就不是個簡單的事情了。

    春汛下來,漢口這裏的江麵至少有3裏寬,而且水流的速度可不慢。即便是這樣,想要渡江也是沒有問題,當下已經有了汽船,從江漢路過江去武昌,怎麽開也要一個多小時,而且,晚上如何回來?那個時候可是沒有晚班江輪的。

    讓李維格沒有想到的是,到了傍晚,他下班乘船過了漢江,隨即招了一輛黃包車坐了上去,說明了地方,那車夫就是一通狂跑,很快就到了地方。

    李維格不過是長袍馬褂,沒有穿官服,可是皇甫淳卻是身穿六品官服站在餐館門口等候著,這讓李維格有些尷尬。

    “是我唐突了,我也看到了,在這裏身穿官服的人不多,我是怕大人身穿官服過來,那我就糗大了,既然大人輕車簡從,我這也方便。”說著話,皇甫淳就脫下了官服,而小徐子麻溜的把一領灰色的長衫遞了過來,“咱們先進入吧,站在街邊也不是個意思,好在,現在的氣候適宜,這裏晚上可真熱鬧。”

    顯然,皇甫淳是做了兩手準備的,可他沒想到,李維格坐車來的如此快捷,看到李維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換衣服了。皇甫還以為李維格是坐轎子來呢。

    這次南下,皇甫淳明顯感覺這南方的新學氛圍比北邊厲害多了,各種工廠和洋行也比北方多。在大街上,很少看到轎子了,幾乎都是兩個輪子的洋車。而這些,在京城裏可是不多見,就是在天津看到的也沒這邊的多。

    進入近代以來,經濟發展的速度始終是南快北慢,京城裏注重的是品階和官場上的排場,注重的是各家的後台和圈子。而在南方,人們注重的是如何發財,如何賺更多的錢,這一點,皇甫淳已經感覺出明顯不一樣了。

    “現在天氣暖和,你我就都隨意可好?我穿著這長衫也是悶熱,如果幾杯老酒下肚,那就更是不好了。反正也無外人,幹脆,隨意,隨意!”

    李維格一進包廂就開始解開長衫的扣子,他這也是照顧皇甫淳,因為,此時的皇甫淳僅僅是裏麵的一件本白色的洋布褂子,那件長衫還掛在胳膊肘上呢。

    “多謝老大人的抬愛,小子這裏感謝之至!”皇甫淳連忙把自己的長衫掛在了衣架上,又主動接過李維格脫下來的長衫也掛了上去。結果,李維格裏麵也是隻穿了一件本白色的褂子,隻不過,人家的那褂子可是綢子的。

    不大的圓桌,上麵已經擺了四個冷碟,中間放著一壺酒,沒有人伺候,皇甫淳主動的站起來給李維格倒酒,弄的李維格很是不好意思。

    “皇甫大人,這可是當不起啊,你可是正途出身的六品官,我這還是個布衣呢!咱們坐下說話,不然,我這心裏惶恐啊!”李維格趕緊起身說道。

    “我不叫你李大人,叫你李伯伯,你也別叫我的官職,那都是過眼雲煙,您叫我通達即可,小子進京後拜在總辦大人門下,總辦大人給小子起了通達這個字。”

    “哎呀!原來是詹總辦的高徒啊!不管怎麽樣,你還是正宗官場中人。”

    “話可不是這樣說!現在,你我都是布衣,論年紀,您足可以當我的長輩,論學識,您可是在海外留洋的,我這正途已經在那一年的會試後結束了,現在,一切都以新學為主,來,李伯伯在上,小子敬您一杯!”皇甫真誠的舉起了酒杯,“我是晚輩,小子先幹為敬!李伯伯如果不勝酒力也可以自便。”

    李維格這會可是對皇甫淳又有了新的認識了,眼前這年輕人很是懂得人情世故,他覺得,今晚可能會聊出點名堂來,“通達無須客氣,說好了,是接風酒!”

    接著,幾樣清新的小菜端了上來,這顯然是皇甫淳精心選擇的。作為桐城人,皇甫淳對江南一帶的口味和菜肴多少還是了解的,尤其是這漢口的臘肉爆炒泥蒿正是這個季節的時令菜,再加上本地產的鮰魚,可以說,這些菜式是非常適合李維格這個年紀的人品嚐的。李維格此時已經五十二歲,說老不老,說年輕可著實不年輕了。人到了這個年紀,往往自發的就不喜歡油膩了,偏愛清淡,看著桌子上的菜肴,李維格覺得眼前這個小夥子是個細心人。

    兩人客套的酒過三巡後,就打開了話匣子,李維格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不是我們要卡你們的脖子,是漢陽鐵廠直到今天仍然是個虧空的局麵,說起來,已經這漢陽鐵廠已經辦了17年了,可到今日,仍然是沒有賺回一兩銀子,以前是上了洋人的當,煉出來的鋼鐵質量不行,經過我這幾年的改造,質量上去了,可是這銷路卻又出問題,不是說沒人想要,而是競爭不過那些洋貨啊!”

    漢陽鐵廠,此時年產生鐵8萬噸,鋼4萬噸,鐵軌2萬噸,這點產量竟然會滯銷?沒法子,在那個年代,最早出國求學的人,大多學的是新學裏的科技,而學營銷的幾乎沒有,即便是有人學經濟的,那也是大麵上的,這具體的銷售,沒人懂。當時,充斥國內的鋼鐵主要是來自東洋的日本貨和美國貨,弄的漢陽鐵廠的產品滯銷,而官辦的結果就是不靈活,不懂得權變。而被一些關係戶安排進來的人,又不少拿少貪,搞的漢陽鐵廠幾度瀕臨破產。

    “現在,你們那邊的款子付不過來,我這邊也就麵臨著買不了原料,這要動就是一串的變動,新來的總督托人帶話給我,讓我拿不到你們的貨款就不再發貨,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啊。”李維格見皇甫淳沒有吭聲,就繼續倒苦水。

    “張大帥進京,這裏的總督好像還沒有正式委任吧?是不是由巡撫端方暫屬啊?”突然,皇甫淳慢條斯理的提了一個疑問,眼睛卻是盯著桌子上的菜肴,並沒有拿正眼去看李維格,“旗人玩的花活不用多說,大家心照,其實,他們是逼京張鐵路衙門去找錢莊票號這些人借貸,然後從中漁利,這個套路還是學的洋人。”

    接下來,皇甫把修建鐵路裏的貓膩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李維格,聽的李維格是大驚失色,“如此扯爛汙,這江山社稷還能維持幾天?那可是頂級大員啊!”

    “別人的事情我們管不了,說白了,你我都是幹實業的,官場上的那些彎彎繞繞咱們搞不懂也不想去搞,我現在就想問問你,如果我們衙門正式的給你們鐵廠寫借據可行?有衙門關防印信的正式借據!你先不忙回答我,想想再說。”

    皇甫淳最後把自己的底牌翻了出來,一開始,李維格還沒明白,當皇甫淳說了,有關防印信的借據,他有些震動了,那不是借據,那幾乎就是可以流通的債券啊,如果是這個東西,他鐵廠也無所謂啊,拿著京張鐵路衙門的借據去流通就是了,誰不知道京張鐵路那是朝廷出資修的,現如今朝廷不差錢,那就相當於剛剛的銀票啊!可這一招……會不會讓上麵的人震怒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皇甫淳此時也不裝了,幹脆挑明了說,“京張鐵路是當今朝廷要幹的最大的一件實業,火車一響,黃金萬兩,這個道理誰都知道,朝廷現在撥不出來款子嗎?顯然不是,那為什麽度支部卡著我們?無非就是那幾位堂官揣著明白裝糊塗,就是為一些人私底下搞錢,真要是幾位閣老想要,我們直接給都沒問題,可這些人還要遮臉,他們讓票號錢莊插進來,那真正拿大頭的是誰啊?就是一群奸商!我們大人想了很久才想出這個破局之法,隻要你這裏按照規矩收我們的借據,那事情就好辦了,咱們多了先不弄,我帶了二萬兩銀子的借據,正好可以把上一批的鐵軌的賬目結清,您先不用發鐵軌,僅僅是把借據收下來就行,後麵的戲有人會去唱,到時候,我們親自拿銀票來贖借據可好?”

    “通達啊!你的話讓我開竅了!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李維格想明白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