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6章 款到人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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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皇甫淳的電報就發回了京城,並且還說明了,他已經寫出一張二萬兩的借據,用借據結清了上一批鐵軌的貨款,下一批鐵軌將在三天後發出。

    詹眷誠在家裏正在琢磨第二天去部裏怎麽催的時候,電報局的衙役把電報送了過來,詹眷誠一看電文,馬上額手稱慶,這簡直就是及時雨了。

    那個時候的電報局就24小時值班嗎?坦白說,沒有,可也有。這是個啥意思呢?電報在當時其實就是在電線上敲擊長短的莫爾斯電碼,正確的名稱是有線電報。在1907年的時候,國內隻有通往天津、上海等地的官方電報,不對民間開放,一年後才在上海開通了商用電報局。當時的漢口是有通往京城的電報的,可那要經過武昌的總督府才可以辦理。可是皇甫淳是什麽衙門的官員呢?是郵傳部京張鐵路衙門的協理,拿著自己的名帖,到漢口火車站,請火車站的人幫忙發一封到豐台,再由豐台轉到南口鎮,這樣的電報還是可以發的,鐵路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是24小時值班了,晚上,值班的人閑得無聊還自己用電報聊天呢,何況皇甫淳拿出了10塊大洋?而南口鎮的車站本身就是鐵路衙門的屬下,一見是給總辦大人的電報,那還不屁顛屁顛的趕緊送過去?

    京漢鐵路前前後後修了差不多小十年,耗費銀兩無數,僅僅是向外國借款,先後從比利時借了450萬英鎊和1200多萬法郎,這還不包括張之洞每年為修建鐵路撥款200萬兩,可以說,投資巨大,但,這又是一條貫穿南北的幹線,從正式通車後,就成為當時國內最繁忙的鐵路,也是最賺錢的鐵路。

    有了鐵路,辦事的效率就提高的很大,皇甫淳在漢口與李維格談完後,第二天清晨就上了返回京城的火車。他與李維格的談話,不單單是擺平了這邊的供貨麻煩,更重要的是告訴了李維格一種新式的運作方式。京張鐵路衙門可以寫借據,那我漢陽鐵廠為什麽不可以寫?第二天,皇甫在火車上的時候,李維格就已經發電報給盛宣懷,把鐵廠寫借據的事情做了匯報,盛宣懷僅僅是考慮了一個上午就給李維格回了話,“然,不可多發,以供給用度為準。”

    這是個啥意思?這就是老奸巨猾的盛宣懷的批示,“你實在熬不下去了,就寫幾張借據,但是不能多寫,隻保持鐵廠的最低運作。”

    盛宣懷是洋務運動中實際的操盤手,接觸洋行買辦最多的人,債券裏的彎彎繞繞他都懂,別看他就是個師爺出身,可卻是深諳經濟之道。如果鐵廠要發行債券,那是要經過董事局討論才能發行的,還會有諸多條件。可是寫借據就不一樣了,你要那人家的原料,又沒錢結算,先寫一個借據頂住,無可厚非。可這借據就是那麽簡單嗎?如果拿著借據的人把這張借據再轉借或者去抵押,這借據也就成了變相的債券了。債券在當年,有的是可流通的,有的不可流通的,這就要看發行方的約定了。而借據則不然,無需發行,卻可流通。盛宣懷擔心,鐵廠的借據一旦失控,那就會使整個生意鏈上的企業相互之間的債務關係變得混亂,甚至會流傳到社會上去,到那時,麻煩就大了,鐵廠的一些官員可以不經董事局同意就隨意的寫出借據,那鐵廠今後還如何向社會上發債券呢?所以,盛宣懷一方麵不許李維格濫寫借據,一方麵趕緊給朝廷上折子,陳述官辦衙門不可輕易向社會上書寫借據,一旦形成風潮,必將給現有的銀鈔體係帶來巨大的危害。

    這個道理其實說起來簡單的很,隻要腦子沒毛病的馬上就能明白。此時的折子如果不是十分保密的,發個官辦電報,當天就能到京城裏,如果寫上“急件”的字樣,那電報局的衙役會馬不停蹄的送到軍機處去。詹眷誠還沒有到郵傳部,這京張鐵路衙門寫借據的事情已經傳遍了京城各大衙門了。

    “眷誠啊!你來的正好,我有個事情正要問問你,你跟我來。”

    詹眷誠剛進郵傳部的大門就碰上了岑春煊,岑春煊此時本來是要出門的,見到了詹眷誠就收住腳,他拉著詹眷誠就進了自己的尚書間,好像生怕人跑了。

    “我馬上要去軍機處,咱們長話短說,你告訴我,你們是不是向漢陽鐵廠寫了借據?這個事情為什麽不向我稟報啊?”岑春煊一臉的凝重,盯著詹眷誠問道。

    “是的,岑大人,您看,我這不是趕緊過來稟報了嘛!這個事情是昨天晚上由我們衙門裏的協理皇甫淳去漢口辦的,不辦,人家不發鐵軌啊。我們現在已經把路基修到了隧道群附近了,如果能夠早一點把鐵軌鋪到那裏,我們打隧道的工人、工程師、工作人員還有各種物資等等,就都可以很方便的乘坐壓道車和點輥子上去,否則,每天光上工就得走上一個時辰,還有下工呢?這太耽誤工夫了。”詹眷誠說著話,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折子,“具體的我都寫在上麵了,現在,漢陽鐵廠答應二天後就給我們發鐵軌了,這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岑春煊看了看折子,又翻眼問道,“那路上用的枕木你是如何解決的?是不是還要去一趟吉林,給那邊也寫上借條啊?我可是知道你們的枕木也快沒了。”

    “這個好好辦點,在我們施工的軍都山上有不少木材,可以就近取材,雖然不能大批量的砍伐,可救急還是沒有問題的,這個我親自去考察過。”詹眷誠說。

    “嗯,你們寫借據的事情已經傳的滿城風雨,今兒一上班,就接到了軍機首輔大臣慶親王的條子,讓我務必去一趟,你看,我見了他該如何說啊?”

    “尚書大人這是抬舉我,您心裏怕是早就有了章程了,我們這也是沒法子啊,一方麵要趕進度,一方麵又不敢超支,萬一將來把錢花冒了,這個幹係可是不小啊!現在好了,漢陽鐵廠願意收我們的借據,這樣我們基本上可以維持到中秋節了,不過,大人啊,度支部那邊您還是得去催要啊,現如今,咱們大清朝可是不缺銀子的,這裏的事情您比我看的清楚,我這也是沒法子,您是不是可以借力打力,用我們這個小花招倒逼一下他們?我是這樣想的,漢陽鐵廠之所以要斷我們的貨,無非是他們也拮據的很,他們也是要向上遊供貨商付銀子的,沒有銀子,他們就進不來礦石,進不來焦炭,可他們的那個爐子可不能熄火的,一旦熄火就損失巨大了,我們給了他們借據,我估摸著他們會把我們的借據轉出去抵押,畢竟咱們鐵路衙門的信譽是沒話說的,將來也是肯定大把賺銀子的,這不僅是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又何嚐不是解了漢陽鐵廠的燃眉之急呢?”

    “嗯?你是說你們寫出去的借據很有可能會在市場上流通?那不是成了債券了嗎?這個事情可是要小心謹慎啊!發行債券可是要經過度支部批的!”

    “不不,尚書大人,這借據與債券可是不一樣的,債券是無具體業務的融資,當然需要度支部那邊去審批,誰買了債券,將來都是可以憑著債券分紅的。而借據僅僅是我們辦事的一個權宜之計,怎麽借的,將來就怎麽還,除非有約定,寫明了要多給多少利息,否則,沒有這個限製的。我們這次寫的借據裏就不包含利息,您看,這不是躲過了錢莊和票號的盤剝了嗎?我這可是嚴格按照您的示下去幹的,可一點都沒有攥越啊。”詹眷誠小心的,恭順的說著。

    岑春煊雖然不懂得這些金融經濟裏的名堂,可他卻是明白了詹眷誠說話的意思,作為一個衙門,沒錢買東西,寫個借條,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至於說人家拿著借條如何去流通,關寫借條人啥事?隻要人家在規定的期限內還了錢,那這個事情還有啥毛病?既然這邊衙門沒毛病,那上麵問起來,他就有話答對了。至於有人說這是破壞什麽錢幣的正常流通……他不知道,也懶得知道,你們該撥款的不撥款,那就不是破壞錢幣正常流通了?想明白這一層,岑春煊頓時膽氣壯了。

    “好!這個事情你們辦的不錯,你說的事情我也知道了,現在,你可以回去了,抓緊時間施工,萬不可拖延了工期,度支部和軍機處那邊我去說。”

    “謹遵大人安排,下官這就趕回南口鎮,度支部的撥款如果再不到,卑職就要給工人們寫借條了,到時候,幾千張借條滿天飛,丟的可是朝廷的臉麵。”

    說完了,詹眷誠躬身行禮,然後退了兩步,轉身大步走出了尚書間。他最後那一句,完全是給岑春煊送炮彈啊,岑春煊一聽就有一股寒氣衝向了脖頸子。

    “這留洋回來的人就是不一樣啊!乖乖!幾千張借條,那還不把京城給……”岑春煊不敢想了,趕緊拾搗一下,對著外麵喊著“備轎,軍機處!”

    如果不是皇甫淳給詹眷誠點這個醒,詹眷誠壓根就把在美國看到的熱鬧忘光了。詹眷誠去美國留學的時候,正處於美國經曆南北戰爭後的恢複時期,當時,為了刺激經濟的發展,美國政府就發行了大批的債券,戰後,進入自由資本主義時期,各個企業要發展,於是市麵上充斥著各種債券,其中借據更多,當形成了大麵積的三角債和多角債以後,美國經濟危機頻繁發生,詹眷誠的運氣不錯,他留學的時間恰好在1873年和1884年兩次經濟危機之間,可他畢竟也看到過扔的滿地的債券、借據和股票。就在當下,美國又爆發了規模更大的,甚至可以說是空前的經濟危機,隻不過他沒有注意到,而皇甫淳這小子總是有空去瀏覽詹眷誠的美國朋友寄過來的雜誌和報紙,說是練習英文,實際上也看懂了不少東西。

    岑春煊一到軍機處,就看到慶親王奕劻站在那排小房子門口。

    軍機處從雍正年間建立,卻是清朝的一個特殊的怪胎,一直以來,軍機處沒有品階,沒有定員,沒有預算。辦公的地方就是養心殿南隆宗門內的一溜平房。說起來,這軍機處裏有軍機大臣、章京等官職,可卻都是兼職。到了乾隆年間,軍機處總攬軍、政大權,成為執政的最高機關。完全置於皇帝直接掌握之下,等於皇帝的私人秘書處。同時,軍機處在權力上是執政的最高國家機關,而在形式上卻始終處於臨時機構的地位。即便是在去年,新政實施,將六部改變成了後來的九部後,這軍機處仍然是管總的龍頭衙門。

    “岑大人!老夫在此等候許久,還好,沒有讓老夫白等。”慶親王奕劻說道。

    奕劻,平時待人是很和善的,要不然,以他的那個庸才的本事,根本混不到現在的位置,可不要看他表麵很和藹,可心裏頭想的卻是如何撈錢和拿孝敬。

    “給慶親王請安,卑職剛剛去了解了一些緊要的事情,怕來了後讓您問起來我不知道,現在前來,大人要是問起來,卑職自有答對,大人不問,卑職還要稟報,這個事情可謂很急啊,萬一行差踏錯,你我均吃罪不起!”

    岑春煊可以說是不卑不亢的回答了奕劻的質問,同時,也暗示奕劻,他可是了解實情的。說著話,岑春煊給奕劻行禮,然後裝出客氣的樣子,轉身請慶親王到屋裏說話。奕劻眨巴眨巴眼睛,掏出了鼻煙壺,站在那裏向鼻子裏抹了一點,隨著一聲響亮的“噴嚏”,奕劻顯得舒坦了許多。

    兩人進屋坐在了炕沿上,中間的炕桌上立即有下人送上來的茶水,奕劻端起一杯,拿著杯蓋輕輕的在茶杯裏拂動著……“說說你們寫借據的事情吧,連老佛爺都給驚動了,一大早就叫我過去問話,我也不是很清楚,沒敢多話,待會兒老佛爺午睡起來,我還得過去回話呢。”

    說起這故宮來,還真是冰火兩重天,豪華氣派的大殿,那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豪華的古代宮廷園林了,可要說起這下麵辦事的衙門,軍機處算是最高的了,可卻是窩在這一排小平房裏快一百八十年了。這滿人辦公也是奇葩,不在桌子上,卻是在炕上,盤著腿,在炕桌上批改折子。皇帝是那樣,這下麵的軍機處也是如此,一溜平房裏都有炕,都有炕桌,寫寫算算的都是在炕上,來人,待見的一起坐炕沿,不待見的,你在下麵站著吧。

    “事情是這樣的……”岑春煊把鐵路衙門給漢陽鐵廠寫借據的事情說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