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7章 款到人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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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春煊說的,與奕劻掌握的情況基本一致,看來這鐵路衙門並沒有謊報。問題是,如此一來,奕劻想利用修鐵路去刮地皮的想法就無法實現了。

    後世有人說,說這慶親王奕劻就是慈禧的和珅,愛錢、撈錢、賺錢是一樣不落,而恬哄人的手法比和珅還厲害。對這樣的大臣,也是有一個稱呼的,功臣肯定不是,那麽是不是奸臣?其實也不是,甚至連佞臣和亂臣都排不上,充其量就是個弄臣而已。而作為一名弄臣,還能官居高位,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走極端。在眾多臣僚中,弄臣如果走極端,根本就混不下來,他雖然是以伶俐善於說辭善於迎奉拍馬,得到了主子的寵幸,可他還是做人圓滑才能使他獲得成功。奕劻就是如此,他根本不會因為鐵路衙門搞出一張借據就要把下麵的人怎麽樣,在他看來,無非是另謀撈錢的法子,沒有必要在一個碗裏刨食。

    “這個事情已經傳開了,朝廷裏許多人都很擔心啊,一旦對經濟產生影響,我們都無法控製,你們,你們還是趕緊把那張借據兌換回來吧。”奕劻半閉著眼瞼說道,“在京城裏,更是不得去給那些民夫寫借條,這個不可以。”

    “回稟大人,今年京張鐵路的工程款子到現在還沒有撥下來,鐵路衙門又不能停工,那裏可是有大幾千民夫嗷嗷待哺啊,不寫借據,鐵路衙門怕是連開衙都難啊,我替他們向老大人求情,在工程款沒有撥下來之前,暫時允許他們用借條的法子敷衍那些民夫,等到款子下來了,限令他們在一定時間內全部收回,一張都不許流到外麵去,這樣可好?”岑春煊整個一副挖坑下套的假笑。

    奕劻表麵上看是不動聲色,可心裏卻是清楚的很。眼前這個岑春煊這是向自己來示威來了,一旦在南口鎮那邊的鐵路衙門把借據鋪天蓋地的發出去,那整個京城的各大票號和幾十個錢莊就會跟進,他們會把借據接過來,然後就反過頭來讓度支部那邊放款,這樣,他們拿著借據再去兌換真正的銀子,原來要孝敬奕劻等人的銀兩怕是就要有變化了,至少孝敬的數額會打折扣。

    奕劻原來設想的讓那些錢莊去賺鐵路衙門的利息,現在怕是要由那些拿著借據抵押的人來承擔了,萬一搞出毛病來?他奕劻不僅沒有拿到多少錢,反過來還得想法子去擦屁股,找理由和話語去答對慈禧的詢問,不能不說,這次岑春煊反擊的手段很高明,也很毒辣,看來目前不能硬抗啊,得轉緩一下才行。

    “京張鐵路的款子早在當初就定下來了,今年,咱們大清國也不缺錢,估摸著是哪個環節搞誤會了,回頭,我對載澤打個招呼,讓他盡快的把款子撥下去,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借據,一張都不許流入京城!好啦,你可以去了,我也要去向老佛爺稟報了……唉!這個事,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嘛!”

    奕劻撂下這句話,起身,掀開門簾,走了。

    岑春煊琢磨了一會,也起身,背著雙手,從軍機處離開了。此時,他可是不著急了。別看奕劻不漏聲色的樣子,那能瞞哄別人,哪裏能夠瞞哄得住久經官場的岑春煊?他強忍著心裏的痛快和高興,慢慢的從隆宗門走了出去,隨即到了內城的街麵上,上了自己的轎子,“走,回衙!”接著,竟然小聲的哼了起來,“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那樣子甚是得意。

    奕劻哪裏是去見慈禧啊?慈禧那邊早就讓他用好聽的給填哄過去了,此時,他是要去度支部,到那裏去詢問詢問,那個載澤他們到底是怎麽玩的?別叫那個岑蠻子給抓住了把柄,最近,岑蠻子可是糾集了一群清流,正沒完沒了的彈劾自己和袁世凱呢,而這個岑春煊還是老佛爺眼巴前的紅人,如何想個法子除掉他呢?

    奕劻每每要動這樣腦筋的時候,往往是腦子裏一片漿糊,根本就理不出頭緒來,處理眼巴前的事情他還成,可要是動腦筋算計人?他真不行。

    奕劻是如何發跡的呢?首先,雖然他也是“奕”字輩的,可實際上距離當朝皇室的距離不遠不近,要是從血脈上論,他是乾隆的曾孫,還是那種鑲藍旗的後裔。連正黃旗都進不了,可見,與當朝皇帝的血親還是有距離的。

    奕劻早年,靠著王室宗親的名分在宮裏當差,就是那種比太監待遇稍高點的雜役行走,直到三十多歲後,憑著一手好字,或者說慈禧喜歡的字,這才逐步的被慈禧注意。隨後,跟在奕?、奕譞的屁股後麵辦差,隨著奕?的失勢,奕譞等人的離去,奕劻逐步的升遷上來,要是論他有啥功績?還真是乏善可陳。如果說有,那就是他是在軍機大臣裏最支持訓練新軍和給袁世凱當後台的人。

    非常有意思的是,奕劻的所有爵位都是在皇室大慶的時候獲得的,也就是說,隻要皇室裏有喜慶,那就是他加封進爵的機會。鹹豐元年,剛登基的奕詝為了討好自己的弟弟奕?,把奕劻原來住的慶王府收回,給了自己的弟弟奕?,讓奕劻換回了一個貝子的爵位,鹹豐十年,奕詝過三十歲“萬壽”,又給了奕劻一個貝勒的爵位,同治十一年,皇帝載淳大婚,這奕劻水漲船高的又獲得了郡王的封爵,等到光緒繼位,大婚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內廷行走”,可是到了慈禧六十大壽的時候,他卻被冊封為慶親王了。無他,這個時候,光緒皇帝的老爹奕譞已經嗝屁了,皇帝的叔叔奕?又與嫂子慈禧鳥不到一個壺,把奕劻給拔起來也就是慈禧那老妖婆一個應景的手段。其實,這段時間裏,奕劻也與袁世凱走近了,尤其是甲午戰敗後,編練新軍最早是以奕劻打頭的,可奕劻懂個屁啊,都是袁世凱在後麵出謀劃策和具體操辦。

    袁世凱一開始就向奕劻大獻殷勤,各種銀子,隻要奕劻敢要,袁世凱就敢送,這久而久之,奕劻自認為是袁世凱的老大,是被自己罩著的人。他哪裏知道,袁世凱從在小站練兵的時候開始就藏著心眼呢,奕劻不過是被袁世凱利用的一個幌子,是用來抵擋各種攻擊的盾牌。

    奕劻到了度支部,找到載澤,把事情問了問,載澤隻能實話實說,“部裏有銀子,要不是王爺帶信來,我們早就撥下去了,哪裏敢延誤?”

    “胡說!本王什麽時候帶信給你了?說的是什麽?誰來的?”奕劻眼睛一瞪,“不要被一些歪心眼的人給欺騙了,如果你連這個都鑒別不了,那你這個尚書就不要當了,真是叫我失望,這麽些年的官場,你是怎麽混過來的?”

    載澤頓時清醒過來,連忙改口,“是,是下官聽錯了問題,您帶話過來說的是盡快撥款的事情,您的好門生袁大人也帶話過來了,申明了京張鐵路的重要性,下官完全明白了,這後麵的事情馬上就辦,馬上就辦。”

    “以後別有了風就是雨,遇事多琢磨琢磨,原來那就是下了一步臭棋。我沒想到那個岑蠻子如此凶狠,這後麵的鬥法……還是要謹慎,要聽朝廷的,聽老佛爺的,明白嗎?”奕劻口氣緩和的又接著說道,“這些年來,洋人的銀行進來了不少,盛宣懷十年前開辦的通商銀行搞的不錯,以後,眼光要向銀行看,別再看那些錢莊和票號了。還有啊,這撥款的事情以後由咱們新改製的大清銀行按照你們開立的支票去辦理,在那邊開立賬號,銀子放進去多少都有點利息吧?”

    奕劻這腦袋瓜子,隻要是關於錢的事情,那就是轉的飛快,這一會功夫就把個載澤給點撥了。為啥撥款延誤了?理由是鋼鋼的啊,戶部銀行這些日子不是正在改製嗎,戶部銀行要改名稱了,內部也在調整,一些款子的撥發自然受影響啦。為啥改名字?戶部都改叫度支部了,還叫戶部銀行?沒那個道理啊!

    為啥那些載字輩的都還服奕劻啊?人家會做人,撈錢也不吃獨食,而且每每在關鍵的時候能給人出點子,載澤頓時心裏明鏡似得,連連給奕劻“請安”。

    “好了,我還要去外務部去找找袁尚書,那個修鐵路的詹眷誠是他選的,也許他能說得上話,那邊我去說,這邊,你趕緊的把事情辦了,別留尾巴。”

    說著話,奕劻離開了度支部,可他要去外務部,那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與原來的六部比起來,這個外務部是被洋人逼出來的,同時,也是慈禧仿效當年雍正搞“軍機處”那樣,是一個為她私人服務的一個衙門,盡管在設立之後,在書麵上表示,“外務部班列六部之前”,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那不過是慈禧耍的小把戲而已。慈禧在晚年,長期居住在頤和園,頤和園在哪裏呢?那可是在京城的西北角上,你去查老北京的地圖是查不到的。老佛爺住在頤和園,外務部又是為她服務的,於是,這外務部的衙門就設立在頤和園東宮門外廣場的東南側了,遠遠看上去,還不如一個郡王府來的排場。可是在這裏,那就是大清國的外務部正式辦公的場所,慈禧也是在這裏接見外國使臣的。可是這裏,距離皇宮足足有35裏,在那個年代,騎上快馬跑也得一個時辰。

    說,這袁世凱真的就每天在外務部上班嗎?他在京城裏就沒有府邸嗎?

    嚴格說,袁世凱在京城還真沒有,他本是外官,如果不是戊戌變法後,新政壓力太大,別說老佛爺慈禧搞不定,就是頂著幌子的奕劻也不行,加上袁世凱控製著新軍,直到1906年才成為純粹的京官,此時,他不過是在京城東四一帶租房子住,而且,由於政局動蕩,內鬥愈演愈烈,袁世凱在京城裏根本就沒安家。他的府邸其實是在天津和項城老家。有人說了,袁世凱相當皇帝的時候,不是在一座德式小洋樓裏嗎?是,那也沒錯,不過,那是辛亥革命以後,他當了大總統才修建的,在此之前,他在京城裏壓根就沒窩。詹眷誠過年去送禮也是去他臨時在京城租住的宅子,這幾乎跟詹眷誠是一樣的。

    袁世凱在京城沒窩,那過年的時候他怎麽不回天津或者項城老家呢?這裏就是宮鬥裏的竅門了。這一年,袁世凱已經辭去了所有的兼職,僅僅保留著掛名的軍機大臣和外務部尚書這兩個虛職,軍機處他根本就不去,去了更是招人猜忌。而外務部其實就是為老佛爺接見洋人準備的衙門,至於與洋人談這個談那個的,他袁世凱還真是插不上話,最後不過是走走過場,可袁世凱還真是不敢輕易的離開,一旦離開,這朝廷裏的諸多事情就要發生,奕劻也不讓他離開,於是,袁世凱大部分時間就在外務部裏混日子。

    他在外務部裏真的是混日子嗎?那是不可能的,說起來,慈禧是把威脅最大的人放在眼巴前看著,可實際上卻是做不到。當年的頤和園是在海澱,海澱直到上個實際八十年代還是屬於京城的郊區,清末的時候,這裏就是一片空曠的野外。本來,這裏是給旗人居住的地方,可是隨著旗人的生活變遷,這裏幾乎都沒什麽老百姓了,隻是在附近有那麽幾座“大營”,那是為了保護慈禧而駐紮在這裏的,按照慈禧的習慣,春夏期間她是要住到這裏來的,到了冬季,這裏比皇宮冷,她才會回到儀鸞殿裏去貓冬。當慈禧不在的時候,這周邊的大營裏也沒啥人了,這裏可是遠離京城的,外務部衙門簡直就是“孤懸海外”了,袁世凱正是利用這個條件生生的把新軍控製在手,讓後來的攝政王載灃是看得著用不成。

    而朝廷裏的諸多辦公衙門,還都是在前門內和天安門之間的那片地上。到了眼下這個春夏的季節,每天的折子、公文是雪片似得往頤和園送。

    到了晚清,朝廷的腐敗和昏庸可以說是從上至下,慈禧長期住在頤和園,看似遠離各部,可她卻是把權力牢牢的拿在手裏,她靠的是什麽?就是那每天在官道上往來奔跑的差役,靠的就是像奕劻這樣的弄臣每天不怕辛苦的奔波兩邊。

    奕劻在過了晌午才趕到了頤和園,照例先去給老佛爺請安,都沒等老佛爺問起鐵路衙門寫借據的事情,他就文過飾非的做了稟報,慈禧點點頭,這事算過了。

    從頤和園出來,已經到了申時,奕劻讓轎子去了外務部,袁世凱正等在那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