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8章 款到人走(3)
字數:5504 加入書籤
見到老大人來了,袁世凱滿臉堆著笑,殷勤的打千請安,然後把奕劻給請進自己的衙門裏。別說,外務部的房子修的可是比軍機處那邊的好多了,起碼要氣派許多,無他,慈禧接見洋人都要在這裏,地方小了不行。
袁世凱的辦公地點很正規,可不像軍機處那樣的炕桌和大炕,而是標準的辦公桌和接待來訪者的硬木椅子,可以說很是富麗堂皇。下人很快的就送來了上好的茶水,袁世凱親自給奕劻斟茶,“老大人,您請,天熱,我這是給您上的龍井!”
京城裏喝茶很講究,真正的文人,尤其是漢大臣,他們冬天喝普洱,夏季喝龍井,等級小點的,也要喝毛尖和宜紅之類的茶。而那些滿人則是胡亂喝,他們最喜歡的就是花茶,而漢大臣都知道是咋回事,卻無人去告訴他們。
最早的花茶其實是因為茶葉不夠好,甚至由於北方空氣幹燥,茶葉片都碎了,衝泡以後也是沒啥茶味了,道理很簡單啊,到了秋冬季節,那滿大街的枯樹葉子,再怎麽用水去泡,也還是一片枯樹葉,不會有啥變化。可是把這樣的茶葉扔掉?那些茶商們可舍不得,於是,在茶葉裏放上幹枯的茉莉花就出現了,這個時候泡出來的可就不是茶香了,而是花香,隨後,還有人放進其他的花瓣,比如放進去薄荷葉,叫啥子冰片,發展到今天,幾乎啥都往裏麵放了。
“慰亭啊,老夫剛剛從太後那邊出來,這還真是走的有些熱了。年紀大了,走上一會就冒汗了,咱們在你這房子裏寬鬆寬鬆可好?”奕劻說著就開始解官袍上的紐子,“反正這裏也是快下班了,應該是無妨吧?”
“老大人,您稍等!”袁世凱機靈的走到門邊,對站在外麵的人小聲的說了幾句,於是,這門就關上了,“老大人,多事之秋啊,咱可不能輕易的給一些人送參咱們的由頭,這衣冠不整可是與殿前失儀可都是不敬不恭啊。”
在那個年代,如果在衙門裏衣冠不整是肯定會被參的,輕則被申斥,重則還會被罰俸,如果需要抓小辮子,那丟官都是可能的。
其實,這要寬衣的要求是奕劻打的一個幌子,他想與袁世凱關起門來說話,可在那個時候的衙門裏,關門總得找個理由吧?正好,他從頤和園裏出來,走的熱了,這寬衣也是一個很好的理由。說起來,封建製度的規矩也是太扯淡了,那麽大的院子裏,不管是來覲見的還是被叫來的,到了門口就得下馬下轎,裏麵的路,你的腿著過去,不管你多大年紀。這奕劻已經七十多歲了,在裏麵走了半個時辰,能不熱嗎?雖說這季節還沒有到三伏天,可溫度也不低了。
“慰亭,來,我們說說話。”脫了官袍的奕劻喝了一口茶,然後接著說道,“郵傳部的岑春煊現在咬住我們不放,總得想個法子對付才好啊,可我今兒聽老佛爺的口氣,那小子正得恩寵,看來,我們還是投鼠忌器啊。”
袁世凱眨眨眼睛,斟酌著說了一句,“我聽說今年京張鐵路的款子還沒有撥下去,這個事情做的有些欠斟酌啊,本來,這京張鐵路是在老大人的力挺下開辦的,您是這個工程的總後台,要是誰想把這個屎盆子扣在您身上,說不通。可下麵的人辦事草率了,鬧倆錢花嘛,人之常情,無傷大局,可把岔口送到對手手裏,這就是不智了,何況岑春煊岑大人聖寵正旺,事情難辦啊。”
奕劻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的確,京張鐵路是自己當時掛帥力主的,自己打這個工程的主意也的確是被下麵的人給忽悠了,可現在他不能說是自己的意思啊。
袁世凱自打入主軍機後,一直是把奕劻頂在前麵擋風擋雨的,奕劻的貪財他早就知道,他那樣說其實也是告訴奕劻,“那麽重要的一招棋,你不跟我商量,現在被人抓住了痛腳,弄得雞飛蛋打了,你才來找我,這是你自己不對啊。”
“慰亭啊,過去的事情不說了,下麵人亂來也是我沒有管教好,這個事情到此為止了,我已經叫載澤今天把款子就撥下去。問題是,款子撥下去了,岑春煊就能善罷甘休嗎?你我一體,是不是?幫老夫想個法子,能有個說法就行。”
奕劻的話實際上是向袁世凱認錯了,袁世凱聽了微微一笑,“老大人,其實,岑春煊自己的屁股並不幹淨啊,據下官所聞,早在十年前,岑春煊就與康梁熟絡,多次在一起結社,議論維新事宜。去年在申成立的預備立憲公會的後台老板就是岑春煊,張謇、鄭孝胥可都是岑春煊的牽線木偶啊。再說了,那個時候,本來讓他去雲貴擔任總督,他不僅沒有去,反而到上海去治病,那個時候前去探望他的人可不少,其中就有康有為的女婿麥孟華啊!而他的師爺周善培在前年底去香港見了梁啟超,這是不是很微妙?是不是能說明點啥問題?”
說到這裏,袁世凱的眼神格外的有意思,後麵的話他不說了,奕劻聽著點點頭,慢慢的喝茶,也不開口了。實際上,兩人該說的話都說了。
當天下午,度支部就直接撥出了65萬兩銀子給京張鐵路衙門。消息傳到南口鎮,眾人無不額手稱慶。詹眷誠知道,這個事情是皇甫淳玩花樣的必然結果,為此,晚上專門把皇甫淳帶回家裏,師徒倆要好好的喝上一杯。
“通達啊,你這次出的點子很好,看看,今天款子就撥下來了,我們總算可以寬心了。”詹眷誠坐在上手,拿著酒杯說著,“來,咱們爺倆喝一個。”
作為師父,肯定不會說敬徒弟酒,而作為徒弟,也不可能拿著師父家的酒先去敬酒,那都不合規矩。隻有詹眷誠這樣說才合適。
“嘿嘿,我那也是誤打誤撞的,不過我還是勸師父一句,上麵的鬥法怕是剛剛開始,這一次,咱們是有袁大人在那邊敲邊鼓,如果袁大人也跟著要撈錢,咱們怕就沒有這麽容易的脫身了,所以說,師父,還是要小心謹慎,能不去部裏就不去,您不是當官的料,人家用你,您是二品大員,要是不用了呢?”
“這個我醒的,我不會去參合的,就是有些擔心我的那個同學朱寶奎啊,他現在是左侍郎,官位可是不低,也是怪了,我們都是學土木工程的,他怎麽就不幹專業了?唉!看來還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看他當官是上癮了。”
“師父,我看您是操心不嫌老,朱侍郎是哪裏人啊?他跟您是同學,可跟盛宣懷盛大人可是老鄉啊!而且,這麽些年來,朱侍郎跟您走的壓根就不是一條路,否則,他如何會放棄本行而去鑽營?就是他這個侍郎的官職,外麵可也是有閑話說的,您替他擔心?哈哈……”皇甫淳也是一杯酒下肚,膽子大了起來,“古人雲,朝裏有人好做官,師父您朝裏有人嗎?可人家朱寶奎有,別說他這左侍郎的官了,就是沒有這個官,他還缺找錢的地方嗎?咱們這裏修京張鐵路已經起了個頭,您看看那邊鬧著要修津浦鐵路的,修川漢鐵路的,多了去了。都來修不是壞事,問題是,有些人拿修路這個事搞內鬥,這個我們惹不起,也沾不得。就是咱們這次攪合的鬥法,我估摸著後麵地方事情……沒完。”
“你是說我那同學朱侍郎為官不正?”詹眷誠此時已經凝緊了眉毛。
“朱侍郎為官如何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的是,他的鵲起是借助盛宣懷盛大人,可是為了要盛大人的通房大丫頭而與自己的恩人產生了齟齬,隨即,趁盛大人丁憂的時候,轉頭投了咱們袁大人,而袁大人也正是利用朱侍郎才將盛大人手上的輪船局和電報局拿到了直隸總督衙門手上,袁大人也投桃報李,給朱大人謀了一個郵傳部侍郎的位置,這裏麵的彎彎繞繞您不知道?唐大人走的時候就沒給您點點?這都是您的同學,都是早期留洋的幼童,回國後能學為所用的怕也就是您了。”
聽了皇甫淳的話,詹眷誠沒來由的打了一個激靈,“找這樣看,朱侍郎那裏我以後怕也是要少去了,他怕是已經深深的攪合進官場裏的糾葛了。”
“我琢磨著,您怕是也不那麽容易見朱侍郎了,像他這樣的人,我估計袁大帥不會留他的,這次岑大人彈劾慶親王和袁大帥,朝廷不會不做出點表示的,慶親王和袁大帥也不會束手待縛,肯定要有所反擊,而他們反擊也不會不拿出表示來,把誰扔出來平複一些言官的輿情?我看朱侍郎就合適。”
“什麽?那我們要不要去找朱寶奎告知一下?”詹眷誠有些急了。
“師父,您可真是善心啊。”皇甫淳給師父又倒上了一杯,“朱侍郎為人朝秦暮楚,為一個女人和恩師翻臉,這樣的人焉能獲得袁大人的重用?當初收他的時候就是為了一些實在的利益,利益拿到了,朱大人的作用也就沒了。至於朱大人最後如何?我估計也不會有什麽,他周旋在幾方之內,多少手上有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各方也都會適可而止,這也是做官的訣竅。對於朱大人的事情,您還是作壁上觀為好,沒有必要參合,還是那句話,您就是個醉心修路的工匠!”
詹眷誠終於明白了自己在官場裏的位置,說起來是官,其實,還是個工匠。
還真是被皇甫淳給說著了,沒過幾天,從京城裏傳來了消息,郵傳部左侍郎朱寶奎被革職,注意啊,是革職,不是免職候選,也不是調任。一個堂堂的左侍郎,一下子就成了老百姓了。朱寶奎無所謂的交割了差事,然後經天津坐海船回到上海,隨即返回鄉裏,其實,這幾年,朱寶奎也撈的夠了,回到家鄉不僅當起了富家翁,還熱心公益,關心桑梓,發起創辦安尚二等學堂和私立鴻文小學。又出資建造封岸塘橋,鋪築從彭家頭到橫林鎮約4裏多路程的磚路。
朱寶奎的革職,算是對岑春煊參劾慶親王、袁世凱的事情的一個交代,這一回合,似乎是岑春煊大獲全勝了。可是沒過幾天,岑春煊的尚書位置也沒了,他被外放兩廣總督,在尚書的位置上幹了不到一個月。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也就作罷,可是官鬥的雙方還都不鬆口。首先,岑春煊出京後不去廣州,而是到了上海,伺機反撲,有傳言說岑春煊欲在上海與梁啟超碰麵,最後有沒有見麵不得而知。可是你在上海不去廣州赴任,這不等於是授人以柄嗎?上海道蔡乃煌揭發,將岑春煊與梁啟超在一起的照片送往京城,隨即由奕劻轉交給了慈禧,慈禧一看勃然大怒,於是,岑春煊的啥官都沒了,隻好先去杭州賦閑。後來,經查,那張照片是偽造的,也就是暗房合成的,據同盟會元老陳少白坦誠,那照片就是他幫助合成的,目的就是阻止岑春煊赴粵,原因是岑春煊過去曾將粵漢鐵路收歸官辦,省港粵路股東與同盟會極為不滿,不願他返粵蒞任。可見,一個人太過極端,不能審時度勢的謀國謀民生,最後總是遭報應的。
當時,在清朝官場裏流行一個段子,說大清國官場上有三個屠夫,第一個就是岑春煊,被稱為“官屠”,因為在他的手上被拿下的官員不計其數,可是官場並沒有因為他的整肅而有所改變,因為,他謀的是自己上位,說他踩著別人肩膀上位是不為過的。第二個是被稱為“民屠”的袁世凱,在清末,鎮壓民眾最嚴厲和最多的就是袁世凱,所以,許多人背後叫他“民屠”。第三個是湖廣總督張之洞,被稱為“錢屠”,張之洞在湖廣總督位置上前前後後幹了14年,跨度達到了20餘年,在任上是大力的發展現代工業,因此花錢如流水,有人說,給張之洞多少錢都不夠他花的,所以他被稱為“錢屠”。
自己三個人裏,當時都很有名,可在後世裏,有幾個能知道,能記得岑春煊呢?就是一般的曆史故事裏也鮮見這個人的名字。袁世凱雖然不是人盡皆知,可學曆史的都繞不過去,畢竟在近代史上有那麽輝煌和齷蹉的兩筆。唯有張之洞因為在漢口修造堤壩造福百姓,被後人記住了,直到今天,張公堤仍然是武漢的一個著名的地名,可見,不管你當什麽官,隻有為民謀福祉,老百姓才會記住你。
有了銀子,修路工程就進入了高峰期,尤其是挖掘八達嶺隧道,為了加快進度,詹眷誠采用了豎井加兩端的四個掘進麵,進度提高很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