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0章 款到人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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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墨軒,一個熟稔古玩寶貝的大行家,以前,他並不是翠竹齋的掌櫃。庚子年後,京城裏流行古玩買賣,這才被高薪聘請過來擔任這翠竹齋的掌櫃的。
說,這古代的陶俑並不是啥稀罕玩意,隻要找到唐宋以前時期的古墓,稍微有點錢人家的墓葬裏就有這東西,出土最多的是侍女、家丁這樣的。而官宦人家的墓葬裏還有諸多的文官、武將、侍女、傭人以及馬匹、駱駝等等陶俑,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秦始皇陵出土的大型兵馬俑了,其實,那不過是冰山一角,根據專家推測,隨葬的陶俑中肯定還有百官百業等人的陶俑。這些陶俑發展到唐代的時候,沒有煆燒的陶坯又抹上了彩釉,最後燒製出來的就是唐三彩了。而今天皇甫淳帶過來的一組七個的陶俑更是彌足珍貴,因為,正是屬於唐三彩那一類的彩陶俑,而且還是雜耍俑,並且是配齊的一套七個。
張墨軒可是明白,這陶俑不少見,可雜耍俑少見,上彩釉的三彩雜耍俑更少見,而能夠湊出一整套七個的三彩雜耍俑的幾乎……反正他張墨軒是沒見過。也不能說是完全沒見過,可他見過的都是湊起來的,而不是原裝的一套。
說,這雜耍俑一套是七個人,為什麽是七個呢?這是有講究的。在中國古代講究的是陰陽五行,這陰陽五行是不可隨意就分開的,加在一起就是七。在古代,七是很重要的一個數字,比如,七言詩,七言絕句,祭奠逝去的人也是以七為一個循環,頭七、二七乃至到最後的七七。西方人把一周劃分為七天,很難說不是在古代從東方傳過去的,而雜耍的班子出場就是七個人,是按照金木水火土這個分類出現的,而剩下的兩個就是陰陽,陽者則是這個班子裏的老大、老板,陰者就是雜耍班子裏的總管和負責雜務的,到後來的西方,演變成為“小醜”。而最早的雜耍技能裏,肯定是按照金木水火土這些功能演變的。
除了有雜耍俑外,還有演奏樂器的藝伎陶俑組合,細算下來,也是七個一組。
當李凡讓小徐子小心的把那些要用拿出來,全都是用黃草紙小心包著的,一打開,張墨軒的眼珠子都瞪了起來,他都不用上手就知道這一組陶俑是真的,因為那個出土後的味道他很熟悉。他掏出了手絹擦了擦鼻子,然後圍著擺在桌子上的那幾個陶俑轉了起來,最後他抬起頭來看著皇甫淳。
“二千塊大洋!如何?”眼神裏完全是一種詢問,“這東西市麵上可是不少。”
“小徐子,把東西收起來,咱們換個地方去問問。”皇甫淳也不還價了,差太遠了,“張掌櫃的,對不起啦,耽誤您時間了,我們馬上就走。”
小徐子完全是聽皇甫淳的,既然協理大人說話了,那他就直接上去要包了。
“誒,通達啊,價錢不合適咱們慢慢談嘛,你這是?咱們可是老交情了!”張墨軒趕緊的換了口風,“這些日子,從我這裏……你們可是沒少劃拉,是不是?你換個地方也許還沒有我出的價高呢,這年頭,懂這個的人可是不多啊,說的再好,這也是個冥器,這京城裏的有錢人誰不忌諱這個?你說是不是?”
張墨軒說的沒錯,陶俑這東西早在北宋時期就基本上絕跡了。北宋的時候,民間的喪葬習俗做了很大的改變,厚葬的形式也存在,可是很少像古人那樣傾盡所有的去陪葬,也沒有了殉葬的觀念了。這些陶俑的產生,說一千道一萬,產生的原因還是殉葬製度。那麽在後麵的幾個朝代裏就沒有殉葬的了嗎?也不是,但是觀點卻是與古代完全相反了。在秦朝以前的殉葬被認為是一種光榮和幸運,要跟著主子到另一個世界去享福。秦朝結束人殉的根本原因並不是什麽“仁慈和關懷”的發展,而是人丁緊張的原因,一個王公貴族死了,要幾十乃至上百的人丁跟著走,要想再增長如此多的人丁,在那個年代是很困難的。而到了後世,人們已經認識到人殉是殘忍和痛苦的,是非常不人道的。所以,到了後麵朝代的人殉其實就是一種懲罰了,隻有那些十惡不赦又被主人痛恨的人才會被人殉。
既然已經沒有殉葬的觀念,那麽在喪葬上的習俗也就改變了,陪葬的等級和性質也都變了,所以,陶俑在北宋後,基本上沒有再出現了,與其一起消失的還有那些唐三彩等等。可是這些東西洋人喜歡,他們認為這些是藝術品,非常喜歡。庚子年後,八國聯軍裏的一些士兵在北京城裏大肆搶劫,帶回去的東西在歐洲引起了瘋搶,於是,一群前來來冒險的洋人就在大清國四處的搜集這些寶貝了。
難道說皇甫淳就不懂得保護這些曆史文物嗎?懂,不過,在他的觀念裏,這些陶俑算不上是啥文物,如果你給他一把魚腸劍,或者給他一個青銅鼎試試看?他拚了命也不會讓洋人拿走。畢竟,陶俑在皇甫淳的眼裏,那就是一種給死人用的冥器,根本就入不了他這一類的文化人的法眼。儒家文化從孔子創立的時候起,就對這些不以為然,論語裏就有“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記載。後世的大儒,如周敦頤、朱熹、王陽明等等都對古代那時的殉葬製度嗤之以鼻。所以,唐三彩也好,陶俑也罷,很少能入當時的大清收藏家的法眼。作為收藏,當時收藏最多的是書籍、書畫、瓷器和印章,間或有收藏青銅器的,但那絕對是少數,想想看,偷墳掘墓與踹寡婦門並列為民間最缺德的事情,誰還願意去收從地下出來的東西?
後世的一些人,把盜墓這個行為吹噓的不得了。其實,盜墓的產生的確很早,而真正形成一個行當的時間卻是在晚清。再早一些的朝代裏不能說沒有,但是,那個時代盜墓的目的與現在不一樣,在古代,盜墓主要是挖掘陪葬的金銀珠寶,沒有什麽文物的概念。而到了晚清的時候,盜墓的目的就是文物和古董了。而且,曆朝曆代對偷墳掘墓的懲罰都是極其嚴苛的,用文言說就是“斬立決”。可到了清末民初以後,由於軍閥本身就幹起了掘墳盜墓的行徑,尤其是在軍閥混戰的時候,基本上是對盜墓這個行當放開了,這才出現了一大堆的盜墓團夥和流派。乃至到了現在考古還在使用的洛陽鏟,就是在這段時間裏發明的。
張墨軒以為自己的話能把皇甫淳給唬住,可皇甫淳淡淡的一笑。
“這物件咱們大清朝的人不會要,你收去也是去忽悠洋人的,這東西在天津,殘缺不齊的都可以賣到500英鎊,折合銀兩是多少啊?”
一句話就把張墨軒給噎得七葷八素了,合著人家是門清啊!
當時,英鎊與大清銀子的比值是1:7.43,注意,這裏是7.43兩,而不是銀元的圓,也就是說,當時,一英鎊可以兌換十塊大洋。
不成套的與成套的古董還有一個比值,一般都在三倍到十倍之間。皇甫淳這次拿來的東西,張墨軒轉手,至少要賣出1500英鎊以上,可他卻隻給皇甫開出二千大洋的價錢,你讓皇甫淳如何能繼續跟他還價?差的實在是太遠了。
“通達兄弟,我再加上一千大洋如何?你看啊,我這個店也是要支撐的,那那兒都得花錢不是?我們是過手賺了一些,可我們這賺的也是風險錢啊。”張墨軒裝出一臉的苦笑,“東家每年要的利錢也是不少啊,我這裏是真的很難很難。”
“你難不難的管我啥事啊?你這裏才幾個人啊?你知道我那裏有多少人等著分錢養家嗎?小徐子,告訴他,咱們保安隊有多少人。”皇甫淳扭頭對收拾桌子的徐仲塵說道,小徐子立即立正,不打唄的就說道,“回協理大人話,保安隊共有352人,其中正丁330人,輔丁22人,報告完畢!”
張墨軒被小徐子的這個報告嚇了一跳,心說,“這是啥意思啊?難道說是一群丘八?真要是那樣,這個錢可不能賺太多了,搞好了這群丘八,今後不定還有多少好東西送過來呢。”想到這裏,張墨軒馬上就開始演戲了。
“原來通達兄弟是為了隊伍上啊,好說,好說,這單生意我們翠竹齋不賺了,一文錢都不賺了,我給你們出六千!”張墨軒見皇甫淳還是沒有點頭的意思,於是又重重的說了一個字,“兩!”兩人四目相對,隨即哈哈大笑。
足銀六千兩等於是八千五百多大洋了,在好可是比一開始的報價高出了四倍有餘了。雖然離皇甫淳暗自的估價還少了點,可想著這些人的確也是要賺錢吃飯的,於是也就此打住了。手一揮,小徐子停止了收拾,其實,小徐子進來之前,皇甫就暗自的告訴了他一些套路,要不然,小徐子咋能那麽一口清的背出保安隊人員數字?還有整有零的?那啊,就是做給張墨軒看的。
再加上亂七八糟的一些古玉和精美的明代陶器,最後,張墨軒開出了一張一萬大洋的支票,這次的交易算是圓滿的結束了。臨走時,張墨軒還偷偷的塞給了皇甫淳一張50塊大洋的銀票,給了小徐子一張10塊大洋的銀票。
從翠竹齋出來,皇甫淳找了個小攤,帶著小徐子淅瀝呼嚕的吃了一頓爛肉麵,然後才帶著小徐子到天橋那邊的老宅子去休息,今天已經天晚,再去部裏談事不行了,去了也找不著人了,隻能等到第二天了。
看著整潔的小院,小徐子很是感興趣,“協理大人,這是您的家啊?”
“嗯,這是我在這裏買的,當時也是撿了個寶貝,這地方最近回來少了,院子裏是街麵上掏糞的時大爺幫忙收拾的,我每個月給他一塊大洋,這屋裏也是他老伴隔三差五的來給我們撣撣灰,把被褥啥的曬曬,放心吧,咱們晚上有地兒睡。”
皇甫帶著小徐子,就在家裏歇息了,好在,現如今是春末夏初,用院子裏的井水擦洗擦洗,然後就到屋裏炕上躺下了。皇甫點上油燈,找出本洋書看了起來。
“大人,您還能看洋文啊?我還以為你這個舉人就會四書五經呢。”
小徐子小聲的拍著馬屁,皇甫扭頭笑了一笑,“聽說你也識得幾個字?那邊的炕頭櫃子裏有書,想看自己去找,櫃子上那盞油燈你也可以點上,咱們互不幹擾,看累了就睡,晚上起夜去後院旮旯,那邊有個尿桶,別不好意思,我這人很隨意的,你還年輕,多學點,將來沒準都能用得上。”
“其實我一直在自學,我想報考陸軍速成學堂,不知道今年有沒有機會。”
“噢?原來你還憋著這個心思哪!好啊!隻要你能報上名,我就幫你補習,到時候你有了成就,可別忘記我這個窮酸文人啊!”皇甫淳笑嗬嗬的說道,“現在報考軍事學堂,都要考算學和格致等,我估計你國文應該問題不大,重點是算學和格致了,這些都不要緊,那個櫃子裏都有書,是我在印書館幫閑的時候弄回來的,你可以拿去先看看,不明白的來問我。”
“難怪協理大人學識如此淵博,原來您學過西學了。”小徐子高興的拿出一本《算學入門》,馬上就翻閱起來,“這些曲裏拐彎的數字好有意思啊……”
“唉!我是最後一次科考的落第舉子,當時落第的原因就是不懂西學,誰知道現如今要考西學啊?我的老家是在山裏,也不知道外麵的新事物啊。當時,我是很不服氣的,所以,我到了京城來了,不是想做官,是想學西學,於是我進了一家印書館幫閑,那個印書館就是給京師大學堂印教科書和講義的,也就是在那裏,我算是把西學給補上了,不過,補的不全,有些也是一知半解。咱們這次去部裏就是要弄回電報線,咱們自己安裝,所以,我現在這也是臨時抱佛腳呢!”
說著話,皇甫淳把手裏拿著的那本洋書晃了晃,還弄出了一個笑臉。
其實,小徐子的年紀比皇甫淳還要大上幾個月呢,可沒法子,皇甫淳就是顯得成熟,而小徐子就是顯得稚嫩,不過兩人最後還是各看各的了。
第二天,皇甫淳帶著小徐子到了郵傳部衙門,這是在前門大街東邊的一個衙門裏,原來是工部衙門,現在改成郵傳部了。此時的郵傳部可謂是群龍無首,連續兩任尚書任職不足一月就被換掉,左侍郎朱寶奎又被革職,現在,部裏就是右侍郎陳碧在負責,可陳碧熱衷於正忙於整頓部務呢,沒功夫搭理詹眷誠的請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