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剛坐下不就，一身戎裝的吳子玉就走了進來，身後還帶著一個馬弁，馬弁沒敢進來，吳子玉掏出了幾塊銀元給他，讓那馬弁自己找地方去填肚子。

    “哎喲我的老哥，這才幾天沒見啊，是不是升職了？”皇甫淳迎著吳子玉走了過去，雙手抱拳作揖，“這新軍服還真是亮眼啊，老哥是傳給兄弟看的吧？”

    吳子玉笑了，“哥哥我是穿給這裏的支應生看的，沒這套行頭，不好進來啊！”

    這是個啥話呢？吳子玉是個軍官，也有便衣，可都不上檔次。到起士林來，你穿的不光鮮，門房也不讓你進啊。

    那皇甫穿的很光鮮嗎？不光鮮，可皇甫不是被張仁遜帶進來的嗎？張仁遜可是西裝革履的，留著長辮子，身穿西服，這在晚清也是一景呢。

    皇甫現在也時髦的很，自己年紀不大，看著天津有新學學生穿的那種立領學生服，自己也買了一套，今天還是第一天穿呢。

    “還是張兄穿得新鮮，這身行頭得不少大洋吧？”吳子玉笑著說道。

    “你要是不趕著離開，明兒我就叫洋裁縫給你量量身段，給你也做兩套！花不了幾個錢，都可以走賬嘛！”張仁遜也不藏著掖著，“你從我那兒買了二千支快槍，啥都有了，我給你回扣怕你落下麻煩，給你兩身衣裳不算個啥！”

    “嘿嘿，還是算了吧，吾輩乃是軍人，穿這洋服容易落下話把。”吳子玉說。

    “也是，也是，那就換別的花樣，你想好了就言語一聲。”張仁遜趕忙借坡下驢，“來來，請坐，咱們今天開開洋葷，到這裏講究的是一個‘派’，啊，要是想吃好吃飽……怕是不行，但這裏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說話方便。”

    吳子玉會心的一笑。皇甫淳先是一愣，隨即也明白了張仁遜說的意思了。

    “子玉兄這身軍裝著實氣派，成立保安隊的時候，我去了陸軍部，看過你們軍裝標記的冊子，以你這軍銜標誌應該是個付軍校，官階也是正六品了！恭喜恭喜！”皇甫淳眼尖，一眼就看出來吳子玉升官了。

    “多謝通達兄弟上次送我10支快槍啊！”吳子玉笑了，“後來我跟季棠兄這裏采購了二千支快槍，這次來，還想要一點，他們出的快槍比東瀛的好使多了！”

    這季棠就是張仁遜的字，吳子玉當然不能直呼其名，而皇甫則是一口一個大哥的叫著，也沒細問，反正他年紀小，以小賣小的就那麽叫，今天才知道張大哥的字，這也是他為人乖巧。

    “那是，口徑都不一樣啊，東瀛的槍跟他們的人一樣，都是小型的。你看看西洋人，都是人高馬大的。”張仁遜笑著說道，隨即拿起了菜單，“這上麵的洋字碼我也認不全，不過點點菜還是可以的，通達兄弟，你喜歡吃什麽？”

    那個時候的西餐，其實也很普通，無非是炸牛排、雞排、魚排這一類的，西洋人的湯寡淡無味。嚴格說，那個時代的正式西餐裏是沒有湯的，我們現在吃西餐配湯也是後來改良的，同時，也是某種觀念的進化。

    有一部電影《百萬英鎊》，男主餓極了，拿著一個信封去餐館吃飯，一份不夠，再來一份，那裏就沒有配湯。歐洲貴族請吃飯，不是喝酒就是喝咖啡，喝牛奶，沒有人會煞風景的送上一盆湯來。

    那歐洲人吃飯有湯嗎？有，工地工人排隊打飯，犯人吃飯，前線的軍人吃飯，就是麵包配上一碗湯，可那是下等人的吃法，在高檔的西餐廳裏……不行。

    “這裏有俄羅斯湯啊，哈哈，很少見喲！”皇甫看著菜牌說道。

    “喲！沒想到啊，通達兄也認識洋文？”張仁遜略帶驚愕的看著皇甫淳。

    “我可是有正式師父教習洋文的，我的師父就是我們衙門的總辦詹大人啊。”

    “哦！原來你是詹大人的門生啊！難怪你那麽通透！”張仁遜恍然大悟。

    皇甫淳招招手叫來了侍應生，“你們這裏有俄羅斯湯對嗎？”

    “先生，我們這裏沒有，隻有羅宋湯。”那個年輕的侍應生說道。

    “這個單詞發音是羅宋？”皇甫淳指著菜牌上的那個單詞。

    “是的，我們老板說，羅宋比較平和高雅，我們都叫羅宋。”

    皇甫淳無語了，他不想把老板的真實用意揭露出來，隨即點點頭，“那好吧，我要一份這個羅宋湯，再給我來一份魚排，多放點醋，免得太腥了。”

    皇甫淳說完把菜牌放下，那侍應生拿著鉛筆快速的記錄著。

    “通達老弟，你真的是第一次吃西餐？我看你比我還老練啊！”張仁遜說。

    “其實，吃西餐這一套我師父給我上過課，他在美國生活了十年，對洋人的這些吃法是門清，邊教我英語單詞，邊告訴我吃西餐的規矩。”皇甫笑笑說道。

    “你的運氣真好，取消了科舉，不知道多少秀才舉人捶胸頓足，十幾年乃至幾十年的學問等於白學了，可你，這一轉身，學貫中西了！哈哈……”

    張仁遜這半是拍馬半是感歎，他自己就是個落第秀才，多次應舉失利，要不是有老爹那塊牌子，他現在想混個事由還真是不易。

    “是啊，我也沒想到，吃飯的時候碰上了師父，可我碰上的第一個懂洋文的是另一個牛人，你們猜猜是誰？”皇甫故意吊胃口的說著，“是寫天演論的嚴幾道，還給了我一本他翻譯的《天演論》，那時我剛剛開始學習洋文。”

    “《天演論》我有看，有些是對的，有些不敢苟同。”吳子玉說道。

    “那書……跟我們學的四書五經滿擰的，我覺得吧，有些話說的太直了。”皇甫淳想想後說道，“完全照搬肯定不行，那裏的許多道理其實我們的古人早有論述，可有些話也是對我們當頭棒喝啊。”

    “你們真是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啊，咱們吃飯，不提啥天演論。”張仁遜說。

    “為什麽不提啊？季棠大哥是不是聽到點什麽啊？”吳子玉問道。

    “最近南邊鬧革命黨，許多革命黨都很推崇這本書的。”張仁遜小聲說道。

    “我父親也給我寫信來了，讓我千萬別攪合進去，我老家那裏前段時間鬧了一場，最後失敗了，起事的幾個人第二天就被殺了。”皇甫淳也小聲說道。

    “唉！國家羸弱，屢受外辱欺負，吾等其實是恨鐵不成鋼啊！”吳子玉說道。

    “推行洋務，開展新學以來，太多人東渡日本留學，可日本那邊卻成了一夥造反人的樂園，這個事情現在是真不好說啊。不過子玉兄應該無恙，你是本土提拔起來的軍官，那些留洋回來的都被監視了。”張仁遜再次小聲說道。

    點的西餐端上來了，沒有筷子，要用刀叉，張仁遜來過幾次，基本會用，吳子玉和皇甫淳就差點了，於是，兩人慢慢的琢磨了一會，這才上手，好在倆人都有功夫，雙手使用刀叉還問題不大，一會就熟練了。

    “實話說，革命黨也找過我，我沒有表態，我看不清楚眼下的局勢。”

    吳子玉還是沒有放下剛才的話題，切了一塊牛排放在嘴裏慢慢嚼著。

    “朝廷要是不把旗人的特權拿下來，估計局勢會越來越嚴重。”皇甫淳說道。

    “取消旗人特權？這可能嗎？”張仁遜瞪大眼睛，“那可是二百多年的章程。”

    “古語雲，天命無常，惟有德者居之。翻看曆史，見過哪朝那代可以少數特權民族長期統治天下？元蒙來勢洶洶，剽悍無比，可國祚才幾年？我朝聖祖仁皇帝當初就倡導滿漢一體，可到了現如今，看看京城裏的那些八旗子弟，唉，還真是不好說啊！”皇甫淳說到這裏也是陷入迷茫之中。

    “我是做買賣的，不過問這些，這次通達兄弟來天津衛怕又是公幹吧？”張仁遜故意岔開了話題，“有用得著哥哥的，言語一聲，我幫你跑。”

    “大哥還真說著了，我這次來是落實洋灰的，要找啟新洋灰公司。”(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