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5章 淞滬遊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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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老先生的詩詞字畫還有治印可都是官場人喜愛的好東西啊!小子尚未親眼目睹真跡,真是遺憾。不過小子在最後一次會試之前,曾經在一個地攤上發現了一副新興海派畫,署名昌碩,想必是老先生的手筆,那幅畫讓小子得了20兩的收入,沒有這個收入,小子當時就沒飯錢了。”

    “噢?你是讀書人,還參加了會試?那定然是舉人老爺了!”吳俊卿羨慕了,隨即又問道,“那個時候你才多大啊?少年得誌喲!”

    “在老先生麵前哪裏敢自稱舉人?不過是一次僥幸而已,眼下是回鄉省親的,趁機到上海來逛逛。”皇甫淳謙恭的說道,“既然老先生也是去書畫善會的,小子沾個便宜,跟著老先生可否?就當我是個小廝好了。”

    吳俊卿被皇甫淳恭維的樂了,他從皇甫淳的話裏也聽出來了,眼前這個年輕人還是個現任官,官位不一定高,可卻是有實缺的。

    “如果小友也有此好,你我不妨相互交流,做個忘年交也是好的。”

    吳俊卿一生交友無數,他本身也喜歡結交,這也是他到了晚年名聲鵲起的一個基礎。自打辭去了那個縣令後,他就死了去官場折騰的心,一門心思靠手藝吃飯了,如果沒有眾多的好友幫襯,他就是想“鬻藝”也不是那麽容易。

    而有了這些朋友,事情就好辦了,當時,兩江地區官場變動頻繁,能夠實授官爵的人是你方唱罷我登場,而在兩江一帶混跡官場最緊要的一條就是要附庸風雅,尤其是那些正途出身的文人,候補多年好不容易上位了,第一件事不是去刮地皮,而是想法子結交當地的名仕和商賈。

    自打明朝以來,兩江地區就文風鼎盛,哪怕就是一個鹽商,也會變著法子的去搞文雅的事情,那些江南園林也就是在這樣的社會基礎上逐步成熟的。

    要想附庸風雅,就得加入這個詩會那個書會,到一起唱和,到一起聯書。

    讀書人,打小練字,尤其是科考時要求公整小楷,所以,參加過科考的士大夫都有一筆不錯的書法,就是差也差不到哪裏去,清末內閣裏的正途文官,隨便拉出來一個,那字寫的都叫後世人仰慕。

    所以,寫字在當時並不算難,隻要官位夠了,自然有人給你抬轎子,畫畫也不難,當時流行畫花鳥山水,甭管像不像,自己琢磨陣子也能畫,實在不行,不是還能胡亂的畫竹子嘛!竹子是最難畫也是最好畫的,初學者畫竹,高手也畫。

    至於說作詩,那更是流於媚俗了,要不怎麽會有打油詩出來?隨便湊上幾個字,押韻,寓典,同行還要吹捧你。大家都差不多,誰也別笑話誰,人太人高嘛。

    最難的其實是治印,那可是一個工匠活計,手指頭上沒把子力氣,你能治印?更別說當時最流行的治印字體用的可都是古篆體。

    所以,吳俊卿最早出名的其實是他的治印,到後來,在兩江一帶為官的都以有一方吳俊卿給的私印為最牛氣,五品一下的官員壓根沒可能去求,除非你在書畫一道有能讓吳俊卿看上的,能與吳俊卿相互交流。

    後世研究的治印往往都是以抒發胸中情感的“閑章”,可在當年官場上,在文人相互交往中,最看重的卻是互贈私章,題跋章和落款印章。

    一般為官的,都有大印啊,正章啊啥的,那都是官方的,誰也不在意,在其位,用其章。而在進行朋友之間的交往時,就要用到私章了。比如,大家在某個詩會裏吟詩作畫,最後總要留個款吧?劃拉兩筆就行了嗎?要蓋上自己的私章,講究的還要蓋上自己的專用落款章。如果不是一個人作畫,或者又其他人題跋,那也要在上麵蓋印的,而這個印就是每個人的門麵。

    有沒有人自己雕刻呢?有,如果你雕的不入流,你怎麽拿出來跟人家“爭奇鬥豔”?最好的法子就是請名家幫自己雕刻一個,自己送上昂貴的禮金。而吳俊卿從中年時代起,就是這治印界裏的翹楚,等閑人是求不到的。

    吳俊卿就那麽牛氣?人家給錢都不幹?其實也不是,這就如同後世裏明星出席各種宴會或者活動的時候,最忌諱“撞衫”的道理是一樣的。

    每一個官員的印章都要有特色,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其實很不容易,也就是說,給每個人雕刻一枚印章都要挖空心思的去創作,必須是獨一無二的,這容易嗎?所以,後世見到吳俊卿留下來的閑章很多,私章卻是極少。

    “小子才疏學淺,哪裏敢與老先生同台論唱,還是以晚輩奉之。”

    皇甫淳可不是那種世家子,也不是那種春風得意就張狂的人,他學的儒學教導他要謙卑,道家師父讓他含蓄,四兩撥千斤,西學師父更是讓他腳踏實地謙虛本分,麵對成名的吳俊卿,皇甫淳可是不敢亂攀關係的。

    “無妨無妨,老夫向來喜歡交友,你我一起前去書畫善會。”

    吳俊卿這就算是答應了,實話說,就皇甫淳眼前這個打扮,就是到了,也未必就能隨便進入書畫善會的,看上去也就是個出來找生活的年輕人,不是商賈不是官員,你到了裏麵能幹啥?好點的勸你去逛街,不好點的就直接趕你出門了。

    有了吳俊卿走在前麵,皇甫淳就很順利的進了那幢三層小樓,一到了二樓,這走廊裏兩邊掛的都是各種字畫,琳琅滿目的。皇甫淳是邊走邊看,並無異色。

    吳俊卿心裏暗暗的吃驚,這年輕人深不可測啊。別人來,要麽心花怒放,要麽欣喜萬分,就是一竅不通的暴發戶來了,也會滿臉喜色的說這個好,那個像的。可這年輕人居然心如止水,整個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態,難道他也是個中高手?

    吳俊卿並不是這個書畫善會的創始會員,他是在今年才加入的,第一次來的時候,他也是對掛在兩側的字畫沒啥感覺,隻不過他習性謙和,麵帶微笑的裝作欣賞,其實,在他心裏對兩旁的字畫也是沒有感覺的。

    “吳大師!晚輩給您請安了!”一個三十許的中年人迎了上來,此人是善會裏的會辦,“畫室裏來了幾位高手,還有您的學生一亭先生,都等著您哪!”

    “哦!好好,前麵帶路。”吳俊卿興致來了。

    說起海派書畫高手來,他們的形成也是在晚清,隻不過到了現在,好幾位高手都已經不在了,而剩下的吳俊卿可謂是老一輩畫家裏碩果僅存的。

    皇甫淳不動聲色的跟在吳俊卿的身後,兩人走進了畫室。

    王一亭,號白龍山人,其名為“震”,可就是這個有著霸氣名字的人卻是一個一生篤信佛教的大善人,他出身卑微,當過跑街的推銷員,當過買辦,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商人。可是他卻喜歡繪畫,到後來,竟然是與吳俊卿比肩的海派畫家。

    “吳老,等你多時,今日這幅荷蓮怎麽畫都覺得少了點味道,請老師你來點睛吧!”王一亭一看到吳俊卿就說道。

    吳俊卿之所以願意與皇甫淳做忘年交,其實也是有先例的,他與小他整整23歲的王一亭就屬於半師半友的忘年之交。民國後,吳俊卿名聲如日中天,與王一亭的大力推崇不無關係,當然,得到吳俊卿的指點,王一亭的畫作水平也是很高。

    王一亭給自己起的那個號“白龍山人”,也是有原因的,因為他是個有錢的商人,不知道的從他的畫作裏是看不出來的。有些人知道他的身份,去求畫的時候是分文不給的,你不是正途文人,哪裏會有潤筆啊?

    可那個潤筆並不完全代表錢啊,也是身份和水準的標誌啊,王一亭不會在乎多少,可在乎這待遇啊,於是,他戲言,自己是“白弄”了,而上海話“白弄”與“白龍”諧音,他就給這樣的畫署名“白龍山人”,知道的就明白畫是白要的。

    “色彩不夠力,與池水裏的顏色不和氣。”皇甫淳小聲在吳俊卿耳邊說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