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6章 淞滬遊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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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吟吟的吳俊卿聽了皇甫淳的話後,隻是眼角的皺紋稍微跳了一下,跟著做凝思狀,然後緩緩的走到畫台邊上。

    鋪上了一張宣紙,跟著挑出大海筆,在旁邊的顏料盒裏來回調配,最後飽沾顏料,隨心所欲的就“潑”在宣紙上,然後用眉筆勾勒出池水中的荷葉,隨即,又抽出幾個蓮梗,幾朵嬌豔欲滴的荷花或含苞欲放,或亭亭玉立……

    “哇!精彩!如此潑彩作畫,乃是我等今生僅見啊!老師這是又精進了!”旁邊一個看似文人的中年人,手裏拿著折扇,搖頭晃腦的讚歎著,“隻是不知道學生啥時候能學得皮毛,真是愁煞人了。”

    說起這繪畫中的潑墨技法來並不新鮮,早在唐代就有傳說,到了明代,潑墨技法已經很成熟了,不僅有潑墨,還混合有潑水,濃淡相間等等技法。

    到了晚清時,潑墨的多,潑彩的少,潑彩的技法雖有人涉獵,但都不成型,主要的原因還是儒家思想作祟,作畫講究清臒含蓄,忌諱大紅大紫。

    玩收藏的人都會發現,古畫裏以山水居多,花卉很少,可到了晚清最後十年,許多畫家突然熱衷於花鳥魚蟲了,使畫界從傳統的文人畫走向了畫師畫。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固然是市場的需求,但是,不能不說,一些近代畫家為了迎合市場,放下了高不可攀的文人士大夫的架子,把色彩鮮豔的花卉活靈活現的搬上舞台。

    其實,在滿清朝廷裏,滿人是喜歡大紅大紫的,著名的宮廷畫師郎世寧就畫了不少顏色鮮明的畫作,可是,這樣的畫作不被漢族士大夫們接受,郎世寧在清廷混跡五十餘年,卻是鮮有與漢族士大夫之間的唱和、交流的佳話,漢族文人認為那是荒蠻的,是不含蓄的。

    皇甫淳真的懂畫嗎?懂,或者說懂一些理論,那也是在書局裏看各種雜書獲得的一些感悟,可要說他有多少繪畫功底還談不上。但是,學了西學的他,對人的視覺感官和市場的選擇還是明白的。

    原來那幾個人畫池塘荷花,遵循的還是老套路,那畫明明是新作,看上去卻是烏眉皂眼的,像是存放了許久的舊作,他們自己都覺得不順眼,如何讓買家看上眼?皇甫淳不過是按照正常人的視覺感官的感覺說出了自己的意見,而且,他也想用這個意見試試吳俊卿的為人。

    如果吳俊卿對皇甫淳說的僅僅是哂笑一下,然後不表態,皇甫淳也就不會再與吳俊卿有啥瓜葛了,可如果吳俊卿接受自己的意見,那皇甫淳可就另眼相看了。

    事實證明,別看此時的吳俊卿已經六十有五了,卻是非常善於接受別人的意見,並且按照自己的理解進行了新創,對此,皇甫淳也不得不服氣啊。

    “昌碩兄果然好手段!哎呀!我等硬是沒有悟出來啊,好,此畫我要了!”

    隨著話音,一個中年男人攙扶著一位老人從另一邊的門裏走了進來,吳俊卿連忙上去見禮,同時拉著皇甫淳過去。

    “錢會長看上去還是很康健的,這書畫善會多虧您主持啊!”吳昌碩先是給老人行禮,然後一拉皇甫淳的胳膊,“這位是剛剛結交的小友皇甫通達,他輕輕一句話點醒了鄙人,皇甫小友,這位是書畫善會的會長錢慧安錢老先生,這位是善會的理事王一亭先生,老朽與他們可是交往甚久了,同道知音爾。”

    這吳俊卿的確是善於交接朋友,短短的幾句話,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同時,也不貪功,把剛才的偶得也說的一清二白。

    “小友,看來你也是丹青高手啊!來,在此你盡可展現才氣,抒發胸中喜好,我等在此切磋,甚是快樂!”王一亭也是善於交際,廢話,不善於交際能當買辦?

    “小子不行,三文錢買個豬頭,我就剩一張嘴了!”皇甫淳連忙拱手說道。

    “哈哈哈……”在場的人全都大笑起來,這句俚語在江南是很流行的。

    “哦,皇甫小友字通達,剛才忘記說了,哎呀,老嘍,總是丟三落四的!”吳俊卿又繼續的說道,“剛才一幅畫讓我有的點新的想法,不如我們在這裏塗鴉一番如何?通達啊,幫我們寫個題跋當無礙吧?你乃正途出身,願意降尊否?”

    此話一出,在場人都愣住了,說起來,這裏的人看上去都是文人騷客,可卻是沒有一個是正途出身,要說有功名在身的,僅吳俊卿一人有個秀才名頭傍身。

    錢會長,錢慧安,從小學畫,雖然也是海派名家,但他擅長畫人物,說到根上,最早還是給人畫中堂祖宗像的畫匠,之所以由他出麵弄這個書畫善會,也正是因為他本就是賣畫出身,百無禁忌。王一亭雖然畫畫有名,可他作為一個滬上大商人更有名,要不,剛才也不會一開口就要吳俊卿現場的這幅畫了。

    “皇甫通達……你的大號是不是皇甫淳?”王一亭有些遲疑的問道。

    “正是在下,小子後學晚輩,各位都是小子的師長前輩!”皇甫淳再次拱手作揖,“此次到上海來遊曆,昨天才到,也是與吳老先生有緣,剛出門就認識了。”

    “你是不是在鐵路衙門任協理啊?是堂堂的六品實缺!”王一亭又問道。

    “啊,跟著詹總辦在鐵路衙門修鐵路,今年差不多要完工了!”

    “果然是你!真是太好了!你們長了我們國人的臉麵!六年的工程你們隻用了四年就完工了,還節省了29萬兩銀子!朝廷的邸報上都寫了,你可是列在有功人員名單裏的第六位呢!幸會幸會!”王一亭滿臉笑意,也是連連作揖。

    “乖乖隆裏隆!是六品現任官啊!”旁邊幾個小聲的嘀咕著。

    在當時的上海,這正六品的官還真是不多,一個縣令不過是七品,還一直空缺著,都不願意來,而鬆江府府尹不過五品,下麵的道台才是六品,整個鬆江府的地界裏,六品以上的官一個巴掌就數的過來,這猛然善會裏來了個六品官,能不震撼嗎?大家都小心的收斂著做派,都用仰慕的眼神看著皇甫淳。

    “沒想到小友還是個現任官,剛才的要求的確是有些高攀了!”

    吳俊卿訥訥的說道,不過臉上卻是露出了清高和和孤傲的神情。也是,他原來的東家可是整兒八本的二品大員,高官,他見的多了。

    “吳老先生,小子不過是微末小吏,上不得台麵的,眼下,工程馬上就要結束了,這實缺怕也是要變成虛職了,所以,說是回家探親,實則是逃遁也。”皇甫淳當然明白吳俊卿的心思了,於是馬上就給自己找台階,“現如今,新學昌盛,過去的科舉已經成為曆史,小子今後想要混口飯吃,保不齊還得仰仗各位前輩呢!”

    哎呀,皇甫淳這個話說的太能安慰人了,吳俊卿,一輩子坎坷,他可不認為自己是無才的,不過是命運多舛,失去了進階的機會,同時,他也痛恨八股文害死人,那些科舉的東西到了現實中,屁用沒有。皇甫淳的話無疑是給他找到了不得誌的注腳,於是,他立即換了話題,招呼大家鋪宣紙,洗畫筆……

    也許是被皇甫淳給激活了,吳俊卿當日連畫四幅花卉,排起來是爭奇鬥豔,各擅勝場,旁邊人還沒有看明白,皇甫淳就脫口而出,“這是春夏秋冬四季屏!”

    吳俊卿摸著自己那光禿禿的下巴,得意的笑了,他拿起了一支狼毫筆,遞給了皇甫淳,眼光裏既有希冀也有考驗,同時也有一股無所謂的含義。

    “小子……著實是才疏學淺,這現作詩詞怕是不成,要不,借古人的詩作湊數可行否?”皇甫淳滿臉惶惑的說道。

    “無妨,隻要貼切,那就是佳作!”王一亭大刺刺的又說道,“大不了叫吳先生重新再畫就是了,我們這裏的宣紙筆墨不收費!”

    王一亭的話又引來眾人大笑,而皇甫淳稍微凝神一想,幾首著名的唐詩宋詞就落在了畫的左上手,而他用的是趙孟頫的行草筆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