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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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衛循著賀遷手臂所指朝前看,道:“皇上是想叫景小姐嗎?”
恰在此時,時詡突然竄到了景聆跟前,賀遷隱約間看見景聆衝時詡笑了一下,接著,二人就從麟德殿走了出去。
“阿聆……”賀遷含糊不清地念道。
日子平淡地度過了一個多月,轉眼間便到了除夕。
沈願沒有聽清賀遷在說什麽,於是貼近了耳朵,溫柔地問道:“皇上要什麽?”
賀遷疲倦的眼簾微掀,沉重的手臂也跟著抬了起來,指向景聆的方向:“阿……阿聆……”
十日後,沈晏從礁川回到盛安,太後在壽宴行刺案件化為了高鈞對礁川趙家的個人恩怨,這件事也就此畫上了句號。
程衛呆滯的目光從賀遷的手上挪到他蒼白的臉上,縱然滿腹經綸,此刻的他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賀遷麵無血色,奪過了沈願攥在手中的方帕,扭過腦袋胡亂地在自己嘴邊擦著。
沈願心中無限恐慌,但也配合著賀遷,擋在了他的身前。
“皇上你……”沈願關切地望著賀遷,悄聲道。
“朕沒事。”賀遷不假思索道,他擦去了嘴角的血汙,抬頭看向沈願,“朕臉上幹淨了嗎?”
賀遷幽黑的眸子如一潭死水一般平靜,沈願微蹙著眉,隻覺得鼻腔中的酸意正一陣一陣地往上湧。
沈願微微抿唇,捏著袖子覆在賀遷臉上的紅漬上,輕抹著。
她垂下手臂,說:“皇上放心,都幹淨了。”
賀遷輕點著頭,雙肩鬆懈地垂著,雙目無神,他自顧自地朝前走了幾步,才輕聲道:“你們二人,帶……帶朕離開。”
景聆和時詡走在出宮的路上,黑雲如紗一般遮住了半邊月,皇宮裏麵一片闃靜。
時詡把景聆的手抓入掌中攥緊,“你的手怎麽這麽涼?”
景聆隨意道:“天生的。”
時詡索性走到她身後,把她的兩隻手都抓了起來,攥在手中輕揉著。
景聆感受著來自時詡安心的溫度,道:“這就放年假了,你有什麽安排沒有?”
時詡環抱著景聆,思忖著說:“明日我得跟我母親去餘州外祖家一趟。”
“哦。”景聆微垂著眸子,盯著青石板上一高一低的兩個人影,毫不留情地朝那個高的人影上麵踩,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
時詡低下頭,下巴抵在景聆肩膀上,“這一來一去,我至少四天見不著你,你會不會想我?”
景聆秀眉微挑,扭過頭看了他一眼,說:“我想你做什麽?”
時詡倒吸了一口冷氣,懲罰似的抓著景聆的手,發狠地捏著那纖瘦的骨節。
“過了年了我就不在北寧府當值了,皇上叫我進宮來,你可別想隨時隨地都能見我了。”時詡在景聆肩頭蹭著說。
“叫你進宮來?”景聆從時詡手中掙脫,反而抓住了他的手,“好事啊。”
景聆說得雲淡風輕,可時詡的臉色卻帶著陰鬱。
黑雲搖曳而過,月色倏然明朗。
二人快走到宮門口,景聆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時詡。
景聆在月光下淺笑,說:“我就送你到這兒了,夫人和阿誦都在家裏等著你呢,快回去吧。”
時詡有些驚愕,“你不回去嗎?”
景聆收回手,一眼望向宮門,淡淡道:“我回去做什麽?我爹每年過年都不回來,家裏沒人,我在宮裏陪太後。”
時詡輕點著下巴,垂著的眼眸在沉思過後看向景聆。
景聆感受到他深情的目光,笑道:“怎麽了?”
時詡抿了抿唇,他呼出一口氣,認真地說:“景聆,你有沒有想過……與我成親?”
“什……什麽?”景聆心跳一滯,她睜圓了眼,嘴張得比腦子轉得快,她有些緊張,卻急於確認:“你再說一次。”
時詡的心髒怦怦亂跳,為了說出這句話,他不知道自己下定了多大的決心。
他攥緊了拳,再次呼出一口氣,他緊盯著景聆的眼睛,道:“我說,我們成親吧。”
景聆被他的目光灼得有些不知所措,這種興奮與緊張交織的感覺,令她腦中一片空白。
時詡喉頭微滾,他心底一沉,上前兩步,直接把景聆逼到了牆邊靠著。
寒風呼呼地吹著,空中突然飄起了白花花的小絮。
時詡雙手抵在景聆耳旁,一本正經地說:“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想要以後,別人提起你的名字的時候,他們想到的不止是你是鎮國公景嘯的女兒,是太後的外甥女,是皇上的表妹;我還希望他們想到的是,你是我時詡的夫人。”
時詡的話像一把榔頭敲打著景聆的心,她的後背緊貼著牆麵,望著時詡的眼睛,不敢大聲呼吸。
“你答應嗎?”
時詡摁著宮牆的手在不自覺間蜷起,景聆的沉默像一條小蟲磨著他的內心,他在緊張,他在害怕,他害怕景聆的拒絕,他害怕景聆對自己隻當一個消遣,他害怕隻有自己一個人想過二人的未來。
雪越下越大,時詡的頭頂都沾上了一層薄霜。倒是景聆,她被時詡遮得嚴嚴實實的,一點風雪都沒透進來。
白色的霧氣從景聆口中呼出,她伸手將時詡鬢邊的雪沫抹下,輕聲道:“侯爺之前不是說,大魏南北兩境一日不安寧,侯爺便一日不敢想嫁娶之事嗎?”
“啊我……”時詡的臉倏然一紅,他此刻真想拍死半年前的自己。
“侯爺不解釋解釋?”景聆把目光投向時詡,戲謔地看著他。
時詡雙唇輕磨,說:“以前,我的確是這樣想的,並不是因為太後把你賜婚給我,我才想出了這樣一個理由搪塞。可凡事都有例外,你就是那個例外。”
景聆看著時詡的眼睛喉間微哽,時詡的話令她有些心動。
景聆扭過頭去,幹幹地咳了兩聲,小聲說:“什麽時候?”
時詡微怔一瞬,“什麽?”
“我問你,你打算什麽時候來娶我?”
時詡身體一僵,她這是……這是答應了!
時詡瞬時喜形於色,他癡癡地笑了笑,收回來的手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便在自己臉上胡亂地摸了一通。
景聆看看憨笑的模樣忍俊不禁,“你笑什麽?我問你話呢。”
時詡放下了手,說:“婚期尚未定下來。”
“未定下來,那你問我做什麽?”景聆剜了他一眼嬌嗔道。
“我怕你不答應啊。”時詡拂過景聆肩頭的雪,委屈巴巴地看著她。
景聆勾起唇角,抬起的手忽然捂在了時詡胸口,她能感受到,時詡的心髒正有力地跳動著,並且,越來越快。
“那我都答應了,你也不能食言。”景聆抬眼看向時詡,雙眸中透出冷意,“將來你娶的人若不是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不娶你我還能娶誰?”時詡明白景聆心中的憂慮,他的掌心覆上景聆的手背,“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嗎?”
景聆的目光挪向時詡胸口,她突然輕笑,指尖隔著衣料輕點,“雖然畫麵血腥了一點,但如果你真的食言了,這事兒我倒也做得出來。”
時詡也跟著笑,他抓著景聆的手按到牆上,湊近景聆說:“那我真的很害怕。”
寒風掠過,宮牆一角的氣氛卻異常火熱。
不知是誰先貼近的誰,景聆隻感覺自己的雙手都被時詡禁錮,冬雪漫天,她卻感受不到一點寒意。
時詡是一頭帶著火氣的惡狼,在占有欲的撕扯中他仿佛不懂溫柔,他飲鴆止渴,他急功近利,他在片刻溫存中迷失,卻甘之若飴。
景聆拽緊了時詡的衣襟,她在急喘的間隙把欲望吞咽,她自認為並不是一個對情愛上心的人,可時詡總能在這件事上帶給她不同於其他事物的愉悅。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是心中的征服欲在無恥地作祟嗎?
可她不喜歡被人牽著走,無論是什麽事情。她也在拚命地抓著主動權,以至於在推搡中與時詡翻轉了站位,她進時詡就退,她倦了時詡就再次迎麵直上。
二人難舍難分,潮紅從臉頰染上耳尖,伴隨著急促的呼吸,景聆的胸腔上下起伏著。
不遠處的宮門即將落鎖,景聆捶打著時詡的背,口中嗚咽。
時詡微喘著起身,如狼似虎的目光依舊還停留在景聆身上。
景聆心中突然生出幾分羞恥,她抿了抿唇,道:“快回去吧,宮門快落鎖了。”
時詡望向宮門,心中還有些不舍。
“快走吧。”景聆催促道。
時詡悶悶地點了點頭,“那我走了。”
“嗯。”
時詡看著她羞赧的模樣笑了笑,繼而解開身上的鬥篷披在了景聆身上。
“小心路滑。”時詡一邊給景聆係著帶子一邊道。
“嗯。”
時詡垂下手,說:“明年見。”
景聆緩緩抬起頭,還泛著紅暈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明年見。”
時詡朝她一笑,終於轉身跑出了即將關閉的宮門。
景聆就這樣站在原地看著他,看著他的背影逐漸變小,看著他跨出宮門,又轉過了身來,朝著自己揮手。
景聆笑了,抬手間,兩張宮門也在慢慢合攏,在風雪中,二人眼中的彼此,都變成了宮門中央的那一條細縫。
“咳——”
賀遷隻覺得喉嚨中一陣惡心,急忙捂著嘴大聲咳嗽了起來,沈願連連輕拍著賀遷給他順背,又吩咐李貴給賀遷倒茶水過來。
賀遷的咳嗽聲吸引了殿內所有人的目光,沈願從賀遷的神色中察覺到不對勁,平日裏溫和的眉眼驟然一橫,對殿內那些朝這邊看過來的宮人道:“都看什麽看?做自己的事情去!”
賀遷倏然睜大了眼,看著二人逐漸消失的身影便要掙脫沈願和程衛朝前衝,卻不料跌跌撞撞間,賀遷腳下一滑,當場就被一顆未來得及收拾的蘋果核滑倒在地。
“呀!皇上!”
沈願和程衛連同著跟在三人身後的李貴登時大驚失色,連連蹲身去扶賀遷站起。
賀遷埋在地上,突然感到胸中一股甜腥上湧,他緊鎖著眉,程衛和李貴想要扶他卻都被他用手肘撞開。
賀遷狼狽地自己爬了起來,一隻手緊捂著嘴。
“阿聆……阿聆……阿聆!”
“什麽?”沈願注意著眼前的路,依舊沒聽清賀遷的話。
過了少頃,賀遷才抽著鼻子,恍恍惚惚地抬起了頭,當他看見手裏的那一灘血漬時,被酒精麻痹的神經終於在這一刻清醒了過來。
“皇……皇上……”沈願頓時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賀遷暗紅的掌心。
賀遷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抵著扶手撐著額頭,渾身疲憊極了;不知是酒熱在肚裏揮發,還是因為今夜吃了太多東西,賀遷總覺得胸口悶悶的,像是有一口氣提不上來一樣。
意識朦朧間,賀遷恍惚地感覺自己的雙臂一左一右地被人搭在了身上,扶著他要從麟德殿裏離開,賀遷的眉頭皺得更緊,眼簾微掀間他看見了沈願和程衛的側臉,這才放下心來,而在離自己不遠處,他好似看見了景聆的身影。
皇宮,麟德殿。
除夕夜的宮宴進行到了很晚,一直到宮門快落鎖了,秦太後才代替喝得醉醺醺的賀遷下達了散席的旨意。
景聆一襲紅衣立在鍍了金的殿門邊,看上去像是在等著誰。
賀遷被沈願和程衛攙扶著,邁著虛浮的步子,腦中如夢如幻的意識正催眠著他,讓他自以為自己是在朝景聆走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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