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夜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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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不知從哪裏竄出的羽箭劃破了黑夜的沉寂,首領的倒數聲沒有再傳來,取而代之的,是那具健碩的身體摔在地上的重聲。
山崗上的滿丘兵們頓時慌了陣腳,他們在林間左顧右盼,仿佛在尋找那支羽箭竄出的位置。
“三。”
景嘯麵色更沉,此事非同小可,他即刻將此事傳信至盛安。
“二。”
那一排滿丘士兵們更加聚精會神,隻聽那男人重重地抽了一口氣,嘴唇微張。
次日清晨,眾人圍在景嘯的營房中,看著景聆將軍中的迷煙一支支地拆解出來,裏麵的藥物與滿丘人所使用的一模一樣。
醜時末,榮英清點著人數,押著幾個沒有逃脫的殘兵敗將回到營中。
不遠處傳來雞鳴,嶆城營中的所有人一夜未休,那幾個滿丘兵被關在柴房中,等待時詡親自審判。
柴房的門一開,那幾個滿丘人便抬起了頭,用惡狼般的眼神盯著時詡。
時詡在他們身上環視了一圈,露出一抹輕蔑的笑。
“你們滿丘人次次都搞夜襲,真是索然無味。”時詡冷笑道。
一個滿丘人怒視著時詡,用帶著滿丘口音的魏國話罵道:“你這個,奸詐的混蛋!”
時詡微微挑眉,坐在了張易搬來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幾個無能狂怒的滿丘兵,指著那人道:“這個不錯,還會說魏國話,張參軍,就從他開始吧。”
“是。”張易輕點著頭,指示幾個兵卒將那人拉到時詡跟前。
那人的手腳上都拷著鐵鏈,被人摁著肩背還用滿丘話混合著魏國話邊走邊罵,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榮英嫌他聒噪。朝著他的腿彎處一記猛踹,那人雙腿一軟,頓時跪在了時詡跟前。
“卑鄙!”他扭過頭朝榮英怒罵。
時詡冷漠地注視著他張牙舞爪,隨即便抽出了劍懸在他的脖子上,那人肩膀一顫,才終於消停了下來。
時詡滿意地勾起唇角,沉聲道:“想活嗎?”
滿丘人輕哼一聲別過了頭,道:“做你們魏人的俘虜是我的恥辱!你殺了我吧!”
“嗬。”時詡微偏起腦袋,冷冷地笑了一聲,“看來,是個不怕死的。”
時詡收了劍,蹲身對他平視,滿丘人眼裏的怒火依舊不減,胸腔伴隨著口鼻的呼吸微微起伏。
時詡露出一抹陰沉的笑,拍著他的肩膀道:“我很欣賞你不畏懼死亡的勇氣,但我怎麽會讓你的勇氣有用武之地呢?”
言罷,時詡便站了起來,他的麵色倏然變得嚴肅,完全沒有了剛才與滿丘人說話時候的放浪不羈。
時詡指著牆邊積了一層灰的十字木樁,沉聲道:“把他綁去上麵。”
張易吩咐了幾個兵卒後走到時詡跟前,拱手道:“侯爺,您這是……”
時詡笑道:“讓他在死前創造最後一點價值。”
那幾個兵卒動作快,就時詡與張易這兩句話的工夫,那滿丘人已經被綁上了木樁。
時詡抽出一把短刀,朝那人咧嘴一笑,隨即又迅速揚手,將短刀釘在了他腦後的木樁上。
時詡終於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絲懼意,時詡站直,道:“在這之前,我先問你幾個問題,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那人瞪著時詡,扭頭冷哼。
時詡並不把他倔強的舉動放在眼裏,他從懷裏掏出一支在白山上拾到的迷煙,道:“這是你們滿丘軍中使用的迷煙,我問你,哪裏來的?”
那人的餘光從時詡手中一掠而過,他揚起下巴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滿丘軍隊使用的,當然是偉大的滿丘人民創造的。”
時詡俊朗的眉眼頓時沉了下去,他緊緊盯著那個滿丘人的臉,不肯放過他臉上露出的每一分神色,“那我再問你,你們三王子身邊有一個叫蒙爾度的魏人謀士。”
滿丘人在聽見“蒙爾度”這三個字時目光滯了一瞬,時詡又繼續道:“你在滿丘軍中待了這麽久,不至於關於他的一點風聲都沒聽說過吧?”
那人咬了咬口腔中的軟|肉,粗聲道:“我不知道。”
時詡麵色緊繃,心尖上終於在這一刻冒出了火:“好一個不知道!”
他猛地將木樁上的匕首拔出,時詡看向候在一旁的幾個兵卒,示意他們過來。
時詡道:“在我們大魏有一種刑罰叫做淩遲。”
時詡將匕首遞給其中一個兵卒,又對其他人道:“把那幾個滿丘人挪過來,他們才應該是最佳的觀眾。”
言罷,時詡便徑直出了門。
前天中午,時詡在城外巡防,便看見有幾個滿丘人在城牆外鬼鬼祟祟,時詡沒有當即將他們抓住,而是一路跟蹤他們到了城外的山頭上。
若不是早有察覺,苦戰一夜是一回事,滿丘人向來手段陰損,今夜說不定還會有別的損失。
柴房中傳來了幾聲撕心裂肺的嘶吼,時詡脫力地靠在牆邊,迎著晚風揉了揉疲憊的眼。
時詡盤算著時間,轉身準備推門而入,而門卻先他一步被人拉開。沾了一身血的小兵卒突然從屋裏闖了出來,時詡隱約記得,這就是自己交待要將那滿丘人淩遲的小兵卒。
小兵卒三步作兩步地跑到台基便,一隻手抓著木柱,一隻手捂著胸口,隻見他後背一顫,他便抱著那柱子吐了出來。
柴房中血腥氣彌漫,那幾個癱坐在地上的滿丘人個個麵色慘白,不過片刻,他們眼裏的不甘和倔強便消失不見,他們的眼睛灰蒙蒙的,連光華都失去了。
而木樁周側更是湧了一灘暗紅的血,木樁之上血肉模糊,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人。
木樁上的那個滿丘漢子微昂著頭,喉嚨裏發出卡卡的聲音,卻說不出話;時詡定睛一看,他的頸部已經露出了嵌著血肉的骨頭。
時詡背過身,朝那幾個滿丘人道:“我再說一次,關於蒙爾度的,你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否則。”
時詡指向木樁上血紅的一團:“這就是下場。”
那幾個滿丘人埋著腦袋,不僅不敢看那已經被千刀萬剮的同伴,連眼前人模人樣的時詡,他們都不敢抬眼再看。
癱坐在最裏側的一個滿丘人縮成了一團,他看起來年紀並不大。他吞咽了兩頭唾沫,餘光再次瞟間那抹猩紅,他深吸了幾口氣,可空氣中全都是來自同伴身上的血腥氣。
他猛抓著自己的頭發,把臉埋進衣服裏,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我!我說!”
他再也堅持不住了,他顫抖著站了起來,泛紅的眼睛直視前方,橫衝直撞朝時詡衝了過去,卻沒注意到蹲在自己跟前的同伴。
他本就腿腳發軟,被人一絆,竟重重地摔了下去,看上去格外狼狽。
“你敢說!屠晉你這個叛徒!”一個滿丘人嘶吼道。
那個名叫屠晉的少年錯愕地抓著地,眼中登時湧出了滾熱。
時詡看了他們幾眼,蹲身將屠晉扶了起來。
“你過來,慢慢說。”
時詡把屠晉拉到一邊的桌旁,與屠晉對坐,屠晉渾身都在發抖,他渾渾噩噩地坐下,剛抬起眼,有看到了那團恐怖而惡心的東西。
“啊!”屠晉猛地站了起來,慌忙側過身去,他麵對著牆,“我……我能不能……不坐在……這邊……”屠晉用磕磕巴巴的魏國話說道。
“不可以。”時詡直截了當地說,“或者,你就這樣說就行。”
屠晉的臉上寫滿了恐懼,他扶著桌子,指尖緊捏著桌沿。
他斷斷續續地說:“蒙爾度,是……是魏國人。我們的迷煙,是他……是他給我們的。”
“他是從哪裏獲得的?”時詡審問道。
“我……我不知道……”屠晉搖頭晃腦,生怕時詡不相信自己,“這種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時詡的眉頭皺得更深,又說:“關於蒙爾度,你還知道什麽?”
屠晉遲鈍了一瞬,又繼續道:“我聽別人說,他曾經是武安侯時取的一名手下……”
“什麽?”
時詡腦中倏然一嗡,狹長的鳳眸猛地睜大,“你再說一遍。”
屠晉入伍時間短,他雖然聽說過時詡,卻從未見過時詡。
屠晉重複道:“他在來滿丘之前,曾經是武安侯時取的手下。”
山崗上接連折了好幾個同伴,一個滿丘兵恍然大悟,他將手中的箭扔到地上踩滅,又大喊道:“快丟掉手裏的箭!”
其餘人聞聲響應,山崗間頃刻沒了光亮。
時詡拍了拍舒宇的肩膀站起,營中的軍隊早已整齊待發,時詡朗聲道:“開門,抓活的!”
這是夜色中沉默的較量。
與此同時,被黑夜掩蓋的嶆城軍營中,一位少年半跪在瞭望塔上挽弓搭箭,他麵色冷靜,氣息深沉,仿佛是夜風中最薄弱的一縷。
“做得不錯,就像剛才那樣,照著有火光的地方射。”時詡微眯著眼,蹲踞在舒宇身側,朝他沉聲道。
舒宇麵無波瀾,隻定定地盯著對麵山崗上的一團行動緩慢的火光,他屏住呼吸,羽箭在頃刻之間離弦而出,像掙脫束縛的猛獸一般撲入山崗。
赤紅的火花瞬間墜地,另一團火焰嘶吼著撲向那具溫熱尚存的屍體,舒宇眉目微皺,又在電光火石之間架起一支箭射出。
而就在此時,又有接連兩支箭朝他們襲來,支支正中左胸。
“嗖——”
軍營的大門一開,榮英便率領著數百兵卒從嶆城傾瀉而出,悶雷一般的馬蹄聲震人心魄。
黑雲散去,弦月給山川草原鋪上了一層銀光,嶆城兵沒入山中,叢林中燃起密密麻麻的火把。山崗上的寂靜不過維持了片刻,很快,交戰聲、喊殺聲、利刃劃破皮肉的聲音便不絕於耳。
嶆城邊境的營地中漆黑一片,駐守在瞭望塔上的士兵打著哈欠,昏昏欲睡。
子時將過,營地右側的山崗上突然冒出了一排小腦袋。他們各個一身勁裝,體格健壯。
景聆和時詡在嶆城待了半個月,他們依舊沒有等來朝廷的聖旨,卻等來了滿丘的夜襲。
夜色沉沉,黑雲密布,幾聲犬吠從遠處響起,在空曠寧靜的山穀中回蕩。
尖端帶著火的箭被他們架上弓弦,箭端直指嶆城軍營,隻待他們的統領一聲令下。
蹲在草叢正中央的男人眼中映出火光,他將弓弦拉得更緊,用滿丘話低聲倒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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