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信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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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詡愣了一愣,伸手環住她的肩膀走進屋去,“你這兒是個風口,把門關上說。”
    營房中點著有安神功效的沉香,時詡剛邁入房中便感覺困意襲來。
    時詡順著那隻信鴿目光往下挪,接著便邁步走到景聆的營房前,敲響了營房的門。
    他一日一夜未休,微駝著的肩墜下幾絲疲憊。
    房門開得很快,景聆攏著一件白色狐裘,發髻微散,惺忪的睡眼給這張動人的臉上添了幾分憔悴的倦意。
    時詡知道景聆睡眠淺,昨日夜裏的動靜那麽大,她怎麽可能睡得著覺?
    時詡從柴房走出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太陽還未從山後升起,空氣中正彌漫著潮濕卻清新的露水香氣。
    景聆從這話裏聽出了責備的意味,她徑直對上時詡的眼睛,雙手環在胸前道:“聖旨又還沒有送到嶆城來,我怎麽能將機密泄露?況且事到如今,我們的確連聖旨的影子都沒有見到,所以我今天才傳信回去詢問折柳。”
    時詡忽感喉間一梗,他張了張嘴,說:“抱歉,我可能是有些累了,剛才語氣不好,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
    景聆輕抿著唇,微偏過頭,她道:“既然累了你就去休息吧,我也有點累。”
    景聆說完話便站了起來,步履虛晃地往床邊走。
    “景聆,你別生氣啊。”時詡快步跨上前,抓住了景聆削瘦的肩,他弱聲道:“我不是故意的。”
    景聆心驚了一瞬,她緩緩轉過身,把時詡的手從肩上撫下,輕聲道:“我沒有生氣,我是真的有點累了,我想睡覺。”
    景聆的聲音弱得可憐,臉色似是要與狐裘比誰更白似的,毫無血色。
    時詡察覺出了景聆的不對勁,他打量著景聆的臉,溫熱的掌心便貼上了那發涼的臉頰。
    “你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時詡擔憂道。
    景聆皺了皺眉,別過臉巧妙地避開了時詡的手。
    “我沒事。”景聆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耳尖微微發紅。
    時詡越看景聆越感到奇怪,她以前可從來沒有對自己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你哪裏不舒服?我去幫你找大夫來。”時詡上前兩步,像是在逼著景聆一樣,離她更近。
    “我真的沒事。”景聆忽感臉頰微燙,她抿了抿唇,小聲說:“我隻是肚子有點疼。”
    “肚子疼?”時詡倏地睜大了眼,他直接攬過了景聆纖瘦的腰,一隻滾熱的手便貼在了平坦的小腹上輕揉,“怎麽會肚子疼呢,是不是吃壞了東西啊?”
    “沒有。”景聆身上使不上力,她朝時詡胸脯上推了推,耳尖紅得跟能滴出血來似的,“你別管我。”
    時詡緊緊圈著景聆的腰,也不知道是在躲避著自己還是身體不舒服,景聆把臉埋得更低。
    時詡腦中忽地冒出了一個念頭,他緩緩開口道:“你是不是,來那個了?”
    景聆臉上登時紅得更厲害,她微喘著氣總算把時詡推開,“煩死了。”
    景聆看了時詡一眼,轉身就往床上去,時詡呆愣在原地沒動,與平常的景聆比起來,她如今這副無理取鬧的模樣,倒讓時詡感覺別有風情。
    時詡沐浴完後,屋外的太陽就已經升起來了,日光透過窗欞,在屋裏鋪上了一層暖色。
    時詡頂著微濕的頭發爬上了床,拉上帷幔把晨光隔絕在外。
    景聆感受到身後的凹陷,皂角的淡香從身後將景聆包圍籠罩,結實健碩的小臂從她腰間穿過,覆在她的小腹上輕輕揉著。
    景聆難為情地動了動身子,時詡卻不如她所願,攬著她的身子將她朝自己推得更近。
    “別動,我給你揉揉。”時詡疲憊地闔著眼,滾熱的胸膛貼上了景聆單薄的後背。
    景聆微微睜了睜眼,時詡溫熱的掌心,伴著輕柔的動作,竟讓自己感到安穩與心動。
    時詡一邊揉著,一邊道:“你與景大帥的關係似乎不太好。”
    景聆的身體僵了一瞬,她平淡地說:“何以見得?”
    “你們平日裏都不怎麽說話,以前我阿爹還在時,我老是去煩他。”時詡道。
    景聆輕輕一笑,無所謂地說:“他不喜歡我。”
    “啊?”時詡手裏的動作頓了頓,“怎麽會,這天下怎麽會有父親不喜歡自己的孩子?”
    景聆微微抿唇,說:“我覺得他挺喜歡你的。”
    時詡幹幹地笑著說:“我是景將軍看著長大的,他對我隻是客氣而已。”
    景聆淡淡地搖著頭,道:“我父親一生戎馬倥傯,他心中理想的孩子的模樣,應該是像你這般的,即使是女孩兒,也應該是趙伽睿將軍那樣的。我沒有長成他理想中的樣子,他不喜歡我,我心裏都明白。”
    景聆閉了閉眼,當年安憶弦一家被株連,景嘯暗中把安憶弦救回了家,目的也不過是想要將安憶弦培養成自己的接班人,隻可惜安憶弦家中都是文臣,他也不是一塊做將帥的料子。
    “可……”時詡還想繼續說下去,可景聆卻沒了耐心。
    “行了,別說了。”景聆的語氣聽上去有些不耐煩,“我累了,休息吧。”
    這一覺二人都睡得不算安穩,一直到正午,清脆的叩門聲從屋外傳來。
    景聆倏地睜開眼,算著這時辰,應該是張易送午飯過來了。
    她正想掀開被子起身,而時詡也在這時候醒了,時詡按住她的手坐了起來。
    “你別動,我去開門。”
    說完,時詡便拉開了床幔,下床去開門。
    在景聆的營房裏看見時詡,張易難免驚訝了一瞬,甚至還倒退了兩步看看自己有沒有敲錯門。
    時詡接過張易手上的食盒,淡笑道:“我拿進去就行。”
    “哦好……”張易悶悶地點了點頭,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對了,大帥正讓我來找您。”
    時詡剛邁了半步出去,抬頭道:“大帥有何事?”
    張易摸了摸後頸,說:“大帥隻叫我來找侯爺,卻沒有告訴我是什麽事情。不過大帥昨夜也沒有闔眼,我猜是與滿丘人有關的事情。”
    時詡微垂下眸子想了想,夜裏那滿丘人的話自己還沒來得及通報給景嘯,景嘯行軍多年,說不定知道什麽線索。
    “好,我馬上就過去。”
    景嘯正坐在案前吃著午飯,在床上養了這麽多天的傷,他的麵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幾乎已經看不出病態;但大夫有交代過他要飲食清淡,因此那一桌的素菜,看上去還沒有張易給景聆送的飯菜豐盛。
    景嘯聽見門口的腳步聲,捏著筷子,看向時詡道:“來了啊。”
    時詡微微頷首,“大帥。”
    “還沒吃飯吧,要不要一起吃點兒。”景嘯在桌沿邊拍了拍,“隻是我這兒吃得清淡,可能不合你的胃口。”
    “無妨的。”時詡淡笑著坐到桌邊,榮英便送了碗筷過來。
    “我聽說,有個滿丘人招供了。”景嘯一邊夾著青菜一邊道。
    時詡看了看景嘯,輕點著頭:“是,我也正想問大帥一些事情。”
    “你說。”
    時詡思忖著說:“那滿丘人說,於昊身邊的那個魏國人蒙爾度曾經是我父親的手下的一名幕僚,不知大帥可否聽說過,在家父故後,可有他身邊的人去了滿丘。”
    景嘯微眯起右眼,沉思片刻道:“時取將軍身邊的人現在大多也還在軍中,我並未聽說過有誰去了滿丘叛國通敵。”
    “這樣……”
    時詡攪動著碗裏白花花的米飯,麵色微沉。
    景嘯望向屋外,說:“這一月以來,滿丘已經接連偷襲了營中兩次,你可有什麽想法?”
    時詡的思緒被景嘯的話音拉回,他試探地問道:“大帥有什麽想法?”
    景嘯搭在桌上的指尖微抬微落,“這些年來,大魏與滿丘摩擦不斷,先前幾位皇帝在時,國內一直都在使用休養生息的政策,對於滿丘,也是步步退讓。如今的滿丘人越來越猖狂,對大魏更是虎視眈眈。我想,這些年來大魏積累下來的兵力財富已經足夠與滿丘人一戰。”
    “大帥想要主動出擊?”時詡看向景嘯,眼前一亮。
    “嗯。”
    時詡收回目光,沉聲道:“子定與大帥,不謀而合。”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景聆故作淡定地將茶杯擱到桌上。
    她在心裏質疑自己,剛才為什麽要閃躲時詡的目光。
    “什麽事?”
    “你該休息了,我就不請你喝茶了。”景聆淡然道。
    時詡欣然接過,輕吹著杯口上帶著乳香的霧氣,道:“我剛才看到你這兒放了隻鴿子出去。”
    景聆的眼皮還微微發著腫,她抿了口釅茶,閉了閉眼道:“嗯,離你上次寄信回盛安已經半個月了,可朝廷卻沒有一點動靜,我感到很奇怪。”
    “這……”景聆的話幾乎說進了時詡心裏,他突然感到心中空空,跟沒了底似的,“我也覺得奇怪,嶆城是大魏重鎮,按理說,即使皇上不批下來,也應該給一個答複過來。況且,在我擔任運糧官之前,皇上對我說的話,是讓我盡快回去,可我都在嶆城待了這麽久了,盛安也沒有傳來一點要讓我回去的消息。”
    景聆在時詡說話時一直看著他,見時詡的眼睛有抬起的趨勢,景聆連忙收回了目光,抬手將見底的茶杯遞到唇邊。
    二人坐到案邊,景聆的目光在時詡眼下的烏青上停了停,她扶著袖子擰起小爐上的鐵壺,倒了一杯馬奶推到時詡麵前。
    “怎麽了?”景聆眼簾微掀,神色懨懨,說話的語氣也比平日裏更加輕柔。
    景聆攏了攏狐裘,說:“半個月前,我就收到了折柳給我傳的信,信中很明確地說了皇上同意了你掛帥的消息,而且已經下了聖旨。”
    “什麽?”時詡捏著杯子的手倏然懸在了半空,心中頓時百轉千回;他將泛著餘溫的茶杯放回桌上,道:“那你之前,怎麽沒有告訴我?”
    當年時取身邊的謀臣武將,他個個都見過,個個都認識;這些年來,有的人戰死疆場,有的人解甲歸田,時詡從未聽說過有誰投奔了敵營。
    時詡拍了拍腦袋,煩憂與無奈化作一口氣從喉嚨中歎出。
    但這一夜沒有白白忙活,至少,他從屠晉口中得知了傳聞中的蒙爾度曾經是自己父親的軍中僚屬。
    可他究竟是誰?
    走廊一拐,盡頭就是時詡的營房。
    一隻白鴿忽然從屋後振翅而出,穿過枝椏時,羽翼與枯枝相觸而發出了一陣撲打聲,連雪白的羽毛都被刮落了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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