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硝煙

字數:5911   加入書籤

A+A-


    萬裏無雲,日光暴曬,經過半個時辰的行軍,時詡終於望見了嶆城城門。
    城外依舊激戰不休,時詡不自覺地攥緊了韁繩正準備繼續行進,旁側的山路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時詡頓時警惕,舉起墜月擋在身前。
    時詡深深地呼吸了兩口帶著血腥味的空氣,閉了閉眼道:“清點一下沒有中毒的士兵,集結成一隊跟我快馬回嶆城,中了毒的也不能在這裏久待,這山中叢林茂密,最適合埋伏,你帶著他們在後麵慢慢走。”
    刀身橫切,鮮血噴灑,隻聽見一聲重重的墜地聲,叢林中再次恢複了平靜。
    榮英領命道:“是。”
    時詡撥開路邊的白茅,眯著眼朝著山底下的一條小路比劃了一番。
    午後的日光衝散了叢林間的寒氣,墜月的刀身在空中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四萬人?”景聆神色微驚,“發生了什麽,怎麽損失了這麽多人?”
    時詡歎了一口氣說:“說來話長,於昊早早地轉移到了霄城,我們雖然攻下了平城,卻在回來的路上遭了於昊的暗算,不少人被毒蛇咬傷,中了蛇毒。”
    景聆看了一眼時詡身後神色沮喪的兵卒,低頭道:“真是卑鄙。”
    兩軍在嶆城外激戰了一上午,現下都已經陷入了疲乏。在這一場本就實力不均的戰役中,嶆城守軍已經折損了大半兵力。
    山間的烏鴉唱著無情的悲歌,仿佛在提前宣判著某一方的失敗與死亡。
    景嘯的病體已經拖到了極限,他被幾個滿丘兵團團圍住,鋒利的大刀從頭頂劈下,景嘯猛然咆哮一聲,強忍著疼痛揮舞著陌刀將敵人掀翻。但他的動作已經比之前遲緩了不少,雙肩處又新添了兩道深深的刀傷。
    時溪策馬衝到景嘯身側,他刺死了幾個滿丘人,拉著景嘯的手臂道:“將軍,您快回去吧,這裏還有我頂著。”
    “不行!”景嘯氣喘籲籲,卻依舊回答得斬釘截鐵,“我必須要守在這裏,我知道我身上的毒已經沒救了,但隻要我還有一口氣,隻要我還能動,靠著我這副病體殘軀,能殺一個滿丘人就是賺了一個。”
    “可是將軍……”
    趁著二人說話的工夫,幾個滿丘人又衝了上來,景嘯掙脫開時溪的束縛再次揮起了陌刀。
    時溪在景嘯身後殺敵,一邊道:“我們還要在這裏苦戰到何時?”
    “不知道!”景嘯毫不猶豫地砍下了滿丘人的頭顱,“援軍未到,我們隻能死守。”
    天邊突然傳來一聲鷹唳,接踵而至的,是一陣如雷貫耳的馬蹄聲,戰場上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嶆城北麵的山麓,高高舉起的帥旗交錯著紛飛。
    林間的烏鴉被赤霜的嘶鳴聲驚起,與桴鼓交錯的馬蹄聲成了最鼓舞人心的戰歌。
    時溪將對手一槍釘入泥地,他轉眼看向在山路間翻湧的旌旗,看清了上麵的‘時’字。
    時溪的唇角扯出一抹艱辛的笑:“是……是我哥來了……”
    時詡猛然從山路衝出,猩紅的怒目恰好與扭頭的於昊對視。
    “於昊!”
    時詡長刀一揮,墜月的刀尖便遠遠地指向於昊。
    於昊露出一抹難看的笑:“時大帥來得比我想象中要早。”
    時詡嗤笑一聲,夾緊馬腹便朝著於昊的戰車襲去。
    於昊麵色冷靜,看上去胸有成竹,他淡淡道:“列陣。”
    時詡還未近身,戰車兩側的滿丘兵便像是密密麻麻的蟲蟻一樣朝著中間挪動,鐵盾在前,看上去牢不可破。
    馬蹄在軍陣在打了個趔趄,時詡左右掃了一眼這熟悉的軍陣,這無非就是經過改良後的魏軍軍陣。
    時詡的唇抿成了一條線,他抬眼看向了於昊身旁的那個背影,舉起手中的墜月,吼道:“殺——”
    嶆城前的戰場頓時塵土飛揚,於昊用睥睨天下的目光饒有趣味地看著眼前的魏軍,目光在從魏軍中策馬竄出的青衣女子身上一閃而過。
    女子頭戴鬥笠,利落的勁裝在她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線,烏青的發隨風揚起,與魏軍背道而馳。
    於昊當即眼前一亮:“美人?”
    於昊頓時來了興致,繁瑣的戰場不斷地消磨著他的耐心,這下他終於找到了樂趣。
    於昊拍了拍蒙爾度的肩膀,朝不遠處的山腳下指了指,道:“你先在這兒看著,我去撒尿。”
    蒙爾度還未來得及回應於昊的話,於昊已經跳下戰車,拽緊青驄馬就衝出了戰場,循著景聆離開的方向一路向東。
    千州離嶆城很近,快馬加鞭也不過半日腳程,可折柳清晨就已經前往千州,千州的援軍現在都還沒有到達。
    景聆懷疑可能是千州出了什麽問題。
    景聆俯身勒緊韁繩,卻突然聽見身後也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景聆心中感覺不妙,拽著韁繩朝後遙遙一望,一眼便看見從拐角處衝出的於昊。
    景聆的眉倏然蹙起,他怎麽來了?
    於昊見景聆在看自己,在陽光下粲然一笑,喊道:“美人,你的馬,沒有我的好。”
    不悅的神色頓時躍然於景聆的臉上,她冷哼一聲,回過頭揚起馬鞭,讓馬跑得更快。
    而於昊也毫不示弱,一邊唱著滿丘的長調,一邊拽緊韁繩追了上去。
    那詭異的調子和清脆的馬蹄一樣讓景聆感到心驚膽寒,但也正如於昊所說,她的馬,沒有滿丘的馬好。
    很快,於昊便追上了景聆,在與景聆齊驅時於昊叫了景聆幾聲,景聆並不理睬他,於昊猝然轉彎,堵在了景聆前麵。
    景聆緊攥著韁繩,猛地倒抽了一口氣,險些撞到於昊的馬。
    景聆微喘著氣一言不發,手不自覺地攀上了腰間的劍柄。
    景聆的小動作被於昊盡數收入眼底,他輕佻地揚起一抹笑意,道:“我對你並沒有惡意。”
    景聆對這位滿丘三王子的印象極差,她泠然道:“既然三王子對我沒有惡意,為何不放我離開?”
    於昊繼續笑道:“我隻是想向美人表達一下我的心意,事實上……我對你一見鍾情了。”
    景聆常年居於盛安,又因為身份的關係,她從未聽到過如此赤裸的求愛。
    比起驚訝,景聆心中更多的是對於昊流氓行徑的不齒。
    景聆不可思議地看了於昊一眼,隨即扭頭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她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可於昊卻搶在她前麵開了口。
    “美人先不要急著拒絕我。”於昊嬉皮笑臉道:“我隻是想知道你們魏國的女子究竟是有什麽魅力。”
    於昊繼續道:“我如今的母後就是個魏國人,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麽辦法,竟然能夠讓我那懦弱的哥哥為了她有膽量與我叫板。”
    景聆用餘光瞟了一眼於昊,他如今的母後,不就是賀眠嗎?
    於昊見她依舊不作聲,不安分的目光在景聆身上掃了片刻,又道:“美人你叫什麽名字?”
    景聆冷聲道:“我與三王子萍水相逢,並沒有互通姓名的必要。”
    “怎麽會沒有必要呢?”於昊輕笑著,右手的食指指尖輕敲著左手臂縛,“如果美人不告訴我你的姓名,我又該怎樣向你們魏國皇帝提出和親呢?”
    “和親?”景聆倏然回首,“你覺得此次我們大魏會敗給你們?”
    於昊笑道:“當然。”
    景聆這才正眼看向於昊:“當下勝負未定,三王子未必過於自信。”
    於昊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看向遠處湛藍的天,他說:“我知道你此次是去千州搬救兵的,可是現在千州根本發不出援軍來。”
    景聆沉著一張臉道:“什麽意思?”
    於昊道:“小美人別凶我啊,這可跟我們滿丘人沒有關係。半個多月前你們魏國的皇帝下了道聖旨到嶆城來,可惜那聖旨沒有送到嶆城,送聖旨的監察禦史就被人殺死了,現在你們皇帝正派人查是誰殺死了那位監察禦史,這不,就查到了千州的夏侯烈將軍身上。”
    時詡突然沒了聲音,景聆看著他張合的雙唇,讀出了他的唇語:
    “抱你呢。”
    時詡年輕的臉上寫滿了疲憊,眼下烏青明顯,嘴唇上下也冒出了短短的胡茬,顯露出來的,是與年齡不符的滄桑感。
    時詡看清了來者,他神色一滯,薄唇微啟:“景聆……”
    看見時詡的這一刻,景聆腦子裏麵仿佛空了一般,她當即勒緊韁繩,猛烈地喘著氣下馬。
    景聆快步跑到時詡跟前,鼻腔酸澀,霧氣蒙上眼眶。
    她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時詡的手,打量著時詡的臉,喃喃道:“我就說……你怎麽會出事……”
    時詡粗糲的大掌抓住了景聆柔軟的手,他輕笑道:“誰說我出事了?我還要回來……”
    馬聲嘶鳴,景聆和舒宇倏然從岔路中竄出,景聆被毒辣的日頭曬出了一臉的汗,縷縷發絲沾在臉頰旁側,頭發上、衣服上沾滿了叢林中的細碎草屑。
    榮英清點好人後,時詡便帶著剩餘的兵馬沿著小路一路疾馳。
    現在不是眷念於兒女情長的時候,景聆微微側身收回了手,她將思緒藏到麵皮後麵,說:“滿丘於昊趁著嶆城兵力空虛襲擊,我已傳信至千州,相信舞陽侯很快就能來支援。”
    時詡眉頭微展,他沉聲道:“如今我這裏還有四萬人,可以再與於昊周旋一陣子。”
    時詡擦著墜月刀身上的血漬,微微側臉:“都處理幹淨了嗎?”
    榮英點了點頭:“蛇窩都燒了,隻是咱們的人傷了大半,怕是走不動了。”
    時詡抹了一把臉上的血,這一路上除了滿丘人的屍體之外,還有不少被砍掉頭顱的毒蛇。
    榮英騎著馬緩緩走到時詡身側,道:“這些滿丘人真是陰損至極,不僅在這條路上埋伏,還放毒蛇。”
    連續兩日不眠不休,比起身體上的疲憊不堪,時詡更覺得心累。
    第一次反擊滿丘就出師不利,中了敵人的奸計,軍中的士氣難免低落沉重。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