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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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聆淡笑著抬起下巴,指著耳朵道:“那三王子好好聽聽,你背後是什麽聲音。”
於昊眼眸微眯,頓時聚精會神,他隱約能聽見,在不遠處,有陣陣馬蹄飛奔的聲音,而且憑他的經驗,這一路人馬並不少。
二人無聲地對峙著,忽然,山南麓的飛鳥像是受了驚從枝椏間掠過。
景聆沉默地看著滿臉傲氣的於昊,思忖少頃後終於開了口:“三王子既然說這件事與你們滿丘沒有關係,那三王子又是如何得知夏侯烈將軍與朝廷命案扯上了關係?難道,三王子對大魏內政就如此關心?”
景聆微微垂下了眸,像是在確認著什麽。
她突然露出一抹笑,道:“敗局已定,三王子當真如此確定嗎?”
烏雲不聲不響地遮住了灼目的日光,天突然沉了下來。獾豬在灌木叢間竄動,發出陣陣皮毛與枯葉的擦響。
夏侯錚駕著馬走到景聆身側,“是我,嶆城情況如何了?”
“不太好。”景聆搖著頭道:“不過幸好你們即使趕來了,可我聽說你父親如今身陷朝廷命案,你這兵是……”
“提到這老頭子就煩。”夏侯錚咂嘴道,他側著身子,指了指折柳說:“今早折柳姐姐就到了千州,可千州卻礙於命案出不了兵,我們便去了夏州,這些都是找了夏州府的折衝都尉楊驍借來的兵。”
“原來如此。”景聆恍然,難怪折柳這一路去了這麽久,“嶆城如今戰局緊急,事不宜遲,咱們趕快去城外支援。”
悶雷滾滾,黑雲密布,天邊電光閃爍,昭示著一場大雨即將傾瀉而至。
時詡率軍衝入敵陣,大魏軍陣他早已爛熟於心,即使是有精通於奇門遁甲之術的高人通過調度,使這陣法看上去更加適合於滿丘人,可此陣法的內核始終未變。
蒙爾度始終背對著時詡,時詡幾次用餘光觀察著他,心中隱隱覺得眼熟。
他究竟是誰?
時詡不知疲憊地揮舞著墜月刀,汗水與血漬凝結在一起,後背被刺傷的傷口中又痛又癢。
撲麵而來的敵軍被時詡盡數斬殺,他在離那輛戰車越來越近。
狂風大作,掃起地麵的揚塵;本就搖搖欲墜的山間枯葉如飛蛾一般從兩邊的山巒上朝中間匯聚。
沉重而穩健的馬蹄將枯葉踩碎,墜月刀在空中橫掃,鋒利的刀刃在空中將一片枯葉從中切割,而後刀刃又迅速地落在了滿丘軍的脖頸上。
血液噴灑聲在時詡的耳畔響起,時詡調轉馬頭狠勒韁繩,赤霜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它猛然掀踢,在幾個滿丘人驚恐的神色中,從他們的頭頂越過,時詡霎時衝到了戰車之後。
時詡發出一聲嗤笑,揮刀便朝著蒙爾度背後砍去,蒙爾度下巴微偏,長劍便從腰間拔出,從身後擋住了墜月的刀刃。
時詡臉上的笑意一凝,道:“你究竟是誰?”
蒙爾度劍鋒一轉撬開了墜月,隨即轉過身來。
時詡收攏墜月,正想再朝蒙爾度砍去,卻在看清蒙爾度那張雙頰帶血的麵容時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這張臉,時詡太熟悉了。
“二公子,別來無恙。”蒙爾度雙目無神,慘白的唇瓣微微開合,許是舒宇那支箭的緣故,蒙爾度說起話來有些模糊。
時詡睜圓了雙眼,一道紫白的閃電從天邊霎時劈落。
“怎麽會是你?王度……”時詡聲線虛浮,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你不是……你當年不是與我父親一起死在了戰場上了嗎,你怎麽會成為於昊的軍師?”
時詡的腦中混亂極了,父親戰死後的每一幕都開始在他的腦海中湧現,包括去年景聆在酒樓中與自己說的那番話,自己長久以來埋藏在心底的懷疑。這都如同一顆種子一般破土而出,事情的真相都指向了眼前的王度。
他曾經是時取手下的一位幕僚,時取對他信任有加,甚至連吃喝這一類的小事都會由他經手。
王度淡漠的目光在少年驚愕的臉上逡巡,他苦澀地笑道:“如二公子所見,我的近況,就是如此。”
“你……”時詡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潮濕的血氣,“你不是會通敵叛國的人。”
王度靜默地看著時詡,雙腮上被刺穿的傷口還朝外冒著鮮紅的血。他雖麵無表情,可時詡卻能從王度的眉宇間察覺到哀傷的情思,就仿佛這一切都另有苦衷。
“轟隆——”
蓄謀已久的雷聲驚天動地,冰涼的雨從灰黑的天空灑落,仿佛能澆滅戰場上的火熱。
一匹青驄馬突然從城門南邊竄出,聲勢浩大的重蹄聲緊跟在他的身後襲來,仿佛能將戰場淹沒。
於昊一路疾馳,額前的碎發都隨風吹到了後麵,他一邊喊道:“快撤兵!撤回霄城去!”
戰場上打得火熱的滿丘士兵聞聲頓時慌了陣腳,紛紛朝後閃退。
於昊一人衝到了戰場的最後麵,一眼便看見王度身前正站著時詡,他又喊道:“保護好軍師!保護好軍師啊!”
雨越下越大,夏侯錚帶領的夏州府兵亦如猛虎下山直直衝入嶆城,滿丘軍了無鬥誌,而一直苦戰在此的嶆城軍在見到援軍後士氣頓時被點燃,所到之處,刀刀見血。
眼見滿丘軍大勢已去,王度也輕搖著頭歎息。
王度看向時詡,雙眼跟睜不開一樣微垂著。
他抬平雙手,淡淡道:“當年大帥待我恩重如山,我這輩子算是還不盡大帥的恩情了。這幾年來我苟活於世,便是為了能見二公子這一麵,二公子帶我走吧。”
時詡定定地看著王度,妄想從他這張不起波瀾的臉上看出點什麽,可王度愁容滿麵,隻是將雙手朝時詡的方向遞了遞。
濕冷的雨水從時詡的額角滑至下顎,他倒抽著冷氣,心底一沉便抓住了王度的手腕,轉身便將他從馬車上拽了下來。
雨勢愈小,戰場上的硝煙漸漸消退。
王度被城中的大夫處理完了傷口,時詡便將他關進了柴房。
在時詡離開平城後,孫秉元便帶人前往文妃峰查看許蒙的那一路兵馬,眼下,孫秉元部已將文妃峰中死傷的兵卒帶回了嶆城。
張易跟在拖車後麵一瘸一拐地進了軍營,血與灰沾了滿臉,喉間不斷咳嗽。
張易抓著走廊外的木柱,拖著無力的腿看向時詡,“大帥……”
時詡原本正聽著孫秉元稟報文妃峰的死傷人數,聽見張易細若遊絲的聲音驀然轉身。
“張參軍!”時詡快步跑向張易,雙手扶住了張易。
張易遲鈍地看向時詡,緩緩挪動著右手搭在了時詡的手臂上,眸中眼淚直冒,“大帥,許蒙將軍的屍身……找回來了嗎?”
時詡微微皺眉,在喉中吞咽著,說:“找回來了,隻是,缺了頭顱。”
“嗚啊——”張易的膝蓋突然就軟了下去,他緊抓著時詡的手臂哭喊道:“都怪我啊,都怪我啊!是我沒有攔住許將軍,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
事實上,她自己剛才也不知道從南邊傳來的馬蹄聲究竟是不是大魏的援軍,隻是這馬蹄聲來得巧,她正好可以利用這陣馬蹄聲調開於昊。
景聆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把韁繩挽入手中,此時從南邊趕來的軍隊恰好從轉角處衝了出來。
舉在軍隊上方的旌旗上寫著的,正是“夏侯”二字,可行在隊伍最前頭的,顯然不是夏侯烈。
於昊的神色頓時一沉,鬆懈的身體驟然緊張起來,他轉身朝後望去,遠遠地仿佛看見了山路上的旌旗,隻是隔得較遠,他看不清上麵寫了什麽字。
景聆看著他笑意更甚,“援軍即刻便到,三王子難道還想繼續與我在這裏僵持下去?三王子難道不管自家兵馬的死活了嗎?”
於昊神色嚴肅地看了看景聆又看了看越來越接近的旌旗,手裏便開始牽起了韁繩,他回頭笑道:“看來今天並不是相遇的好時機,小美人,我們回見。”
話音剛落,於昊便勒緊了韁繩,頂著陰沉沉的天一路疾馳返回嶆城。
景聆用餘光觀察著於昊離去的背影,直到確定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遠,景聆才麵向前方。
難道……是千州發兵了?
於昊也從景聆的笑意中到不對勁,“什麽意思?”
為首的少年看見景聆當即舉起了手,示意軍隊停下,他拉了拉韁繩,取下頭盔,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喘著氣朝景聆一笑:“景聆。”
景聆在看清來者的全貌後又驚又喜,“夏侯錚?”
“嘖,脾氣真辣。”於昊搖著頭,依舊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小美人,就算我讓你過去了也沒有用,魏國敗局已定,你倒不如與我一起回滿丘,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景聆緊抿著發白的唇,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像是蘊藏著千年寒冰,抬眼間卻又恰好對上於昊目光裏的熱情似火。
於昊頓了頓,曖昧地笑道:“小美人想套我的話啊。這樣,你嫁來我們滿丘,我什麽都告訴你。”
景聆不屑的目光從於昊身上一閃而過,她冷聲道:“既然三王子不願意說,那我們就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我要過去,三王子擋住我的路了。”
原本景聆隻是不確定千州是不是發生了意外,於昊的回答卻是證實了她心中的想法。
那折柳離開了這麽久卻沒有返回,她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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