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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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聆擰著食盒先摁著房門推了一下,門從裏麵栓得很緊,景聆這才敲響了房門,裏麵無人回應,景聆頓了頓,又敲了一遍。
    “榮英,我不餓。”
    景聆說:“他是不是睡了?”
    時詡空洞地盯著頭頂上漆黑的房梁逼問自己。
    “沒呢。”榮英搖著頭道,“侯爺他自小就這樣,心情不好就喜歡在黑屋子裏悶著。”
    景聆垂著眸子想了想,“我去看看他。”
    “我該怎麽辦,我能怎麽辦?”
    景聆輕輕歎了一口氣,從時詡身上挪開,轉身去了桌邊,點燃了上麵的蠟燭。
    景聆把飯菜從食盒裏拿了出來,“過來吃點東西。”
    時詡緊靠在門上,偏著頭淡淡地說:“我沒胃口。”
    景聆把最後一碟菜重重地磕在桌上,對時詡說:“那你身上的傷總要處理了吧?”
    時詡的腰間和背部都被刺了兩劍,直到現在未結痂的地方都還在往外冒著血.
    時詡看了看景聆,嘴硬道:“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景聆不理會他的辯駁,自顧自地把從大夫的藥鋪裏拿的藥都掏了出來,瓶瓶罐罐在桌上排得整整齊齊。
    景聆看向時詡,道:“過來。”
    時詡搖擺著身體朝後靠了靠,最終還是挪動了步子,走到景聆身邊坐著。
    時詡臉上的神色淡漠又疏離,目光呆滯,明明是個身材高壯的少年,現在看起來倒給人一種紙片人的脆弱感。
    景聆拉開藥瓶的瓶塞,說:“我今天跟著那個大夫,也學了點處理傷口的手法,不過可能不太熟練,你先把衣服脫了。”
    時詡輕應了一聲,便開始解腰帶,外麵的盔甲和外衫倒是容易脫掉,隻是裏麵的裏衣貼肉,布料已經跟微微結痂的傷口粘在了一起,若扯得重了,便覺得痛。
    景聆兌好藥粉後,看見時詡還衣衫半解地倒騰著那件裏衣,便拿了支蠟燭挪了過去,準備親手幫他。
    景聆拿了剪刀把時詡肩頭的布料剪開,衣料垂下,時詡那張布滿了無數傷疤的背便在此刻露了出來。
    景聆盯著那半邊背愣了一瞬,這比她想象中還要觸目驚心;光是看著,景聆就仿佛感受到了疼痛。
    景聆微抿著唇,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捏著那沾著血的布料,道:“你別動,要是疼的話,就告訴我。”
    “不疼。”時詡毫不猶豫地說。
    景聆看了時詡一眼,才繼續將裏衣從傷口上剝離。
    時詡挺直了腰板,眼睛盯著的前方是一塊沒有堆放任何雜物的牆壁,而上麵正映出來的,卻是景聆弓著身子給自己褪下衣物的影子。
    若是平日裏,時詡看到這樣交疊在一起的身影,定是要心猿意馬一番,可此時此刻,他的心像是被寒冰凍住了,撩不起一點情緒。
    時詡微微轉過了頭,可這一動卻牽到了他的腰,時詡猛抽了一口涼氣,身體頓時疼得一顫。
    景聆手中的布料剛好因為時詡的動靜從他的傷口上扯了下來,她抬頭道:“不是叫你別動嗎?”
    時詡的整個上半身都伴隨著碎布的掉落顯露出來,時詡的身上比臉上白了許多,身上的肌肉線條勻稱且凹凸有致,在燭光下明暗分明。
    景聆倏然感到麵皮有些發燙,便別過了臉。
    景聆躡手躡腳地拿過桌上的藥粉,垂著眸子說:“這藥上上去會有點疼,但大夫說效果極好,你忍著點。”
    “嗯。”
    藥粉滲入傷口後便有些刺痛,但時詡領兵打仗,受傷是常事,因此在上藥時也比一般人更能忍痛。一直到景聆給他纏上了繃帶,時詡都隻是皺了皺眉頭。
    “好了。”景聆長長地舒了口氣,她突然從背後抱住了時詡,“已經上完藥了,很快就會好的。”
    時詡微微側目,閉了閉眼睛回應:“嗯。”
    景聆緊抱著他,在他的頸側親了親,柔聲說:“不管是什麽傷,都很快會好的,別難過了。”
    時詡明白景聆話中所指,他抓住了景聆繞在他腹前的手,說:“我沒有難過,我隻是……為我父親感到惋惜與不值得。”
    景聆的下巴抵在時詡的肩頭,輕聲細語道:“那你……失望了嗎?”
    時詡背對著景聆,雙眼空洞地盯著前方,他說:“有一點。”
    “可失望改變不了任何事情。”景聆翻轉了掌心抓住時詡的手,說:“如今你已知曉殺害你父親的凶手的身份,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時詡的臉上忽然浮現出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每每想到王度,想到陳王,時詡就感覺自己的心髒跟針紮一般疼。
    在自己心中作為榜樣欽佩的父親,一向把忠君愛國奉為信仰的父親,他的生命卻被人作為了權力鬥爭的工具。
    “陳王,我絕不能放過他。”時詡緊繃著臉,俊朗的眉宇之間突然生出凶狠。
    時詡的雙手伴隨著口中的話越捏越緊,仇恨的火焰在他的心中熊熊燃起。
    景聆近距離地看著時詡,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景聆竟一時感覺這樣的時詡有些陌生。
    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從天邊劃過,營房外突然傳來一聲焦急的吆喝:“走水了!”
    景聆連忙坐直站了起來,正準備跑去開門,卻看見時詡還光著半個身子。景聆於是去拿了一件裏衣給時詡披在身上,然後二人才去開了營房的門。
    營房外火光衝天,來來往往的士兵擰著水桶亂成了一團。
    景聆望著起火的方向,看位置似乎是在柴房那邊。
    她隨手拉住了一個行色匆匆的小兵,道:“怎麽回事?”
    那小兵慌忙道:“是柴房,柴房走水了!是裏麵那個滿丘人自己點的火。”
    景聆心底一驚,回頭看向時詡。在火光的映射下,景聆才看清時詡的神色並沒有生出仇人自裁的快意,反倒是愁雲湧上了眉宇。
    時詡攏緊了衣服,說:“我過去看看。”
    景聆跟著時詡一路趕到了柴房,滅火的士兵來來往往,柴房的火勢已經滅了大半,可濃煙依舊,直接給景聆熏出了眼淚。
    榮英一腳踹開了燒得隻剩下一半的木門,舉起火把指揮著幾個士兵將裏麵王度的屍體抬出來。
    烏黑的雲像是塊塊交疊,天上沒有一顆星星,也漏不出一絲天光。
    柴房外舉著火把的士兵圍成了一圈,將柴房一隅照得敞亮。
    幾個士兵別著臉將裏麵已經燒成了黑炭的屍體抬了出來放在地上,景聆朝那屍體上看了一眼,原本紅潤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她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兩步,還踩到了時詡。
    王度身上的衣物毛發均已被燒盡,身體上偶有鮮血從裂開的焦殼裏滲出。他的臉上已是麵目全非,可雙腮上被箭刺穿的痕跡依舊明顯;右邊的耳朵隻剩下半隻,鼻子和嘴巴像是被燒到了一起一樣,看不出五官起伏。
    時詡捂著景聆的眼睛把她挪到了身後,榮英一邊朝時詡走過來,一邊罵罵咧咧:“要死就死,還把我們這兒的柴房燒了,半夜三更還要折騰我們一番……”
    榮英眼皮發腫,顯然是剛入睡就被吵了起來,他朝時詡拱手道:“大帥,這玩意兒怎麽處理啊?”
    時詡厭惡地看了那焦黑的屍身一眼,冷漠地說:“就這麽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時詡的聲線像是沁入了海底一樣,又冷又沉,景聆躲在他身後,低頭間隻能嗅到時詡身上的藥香。
    她隱隱感覺,時詡,好像變了。
    時詡圍繞著營地四周掃了一圈,最終把視線聚焦在了不遠處的山脊上,他低聲道:“把他扔去山上,喂狼。”
    景聆並沒有等時詡把話說完,便狠狠地推開了門,把整個身子擠了進去。
    景聆用手肘推著時詡的身子把他抵到了門上,時詡一直朝後退著,“嘭”的一聲就關上了門。
    “嘶……”時詡背後還有劍傷,這一下撞到門上,到讓他疼得抽了口氣。
    景聆收回了手,她抿了抿唇,說:“時詡,開門。”
    屋內突然傳來一聲書卷翻掉的脆響,緊接著又像是時詡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腳底重重地踩在了地板上。
    聽著聲音,門後的門閂被人抽出,景聆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門被時詡打開了一條小縫,時詡隻露出了一隻無神的眼睛。
    “景聆,我今天……喂……”
    時詡的聲音又悶又啞,聽上去有些單薄。
    “好,我去廚房裏把食盒拿出來,您勸勸他,讓他吃點東西,他肯定聽您的話。”榮英說著就跑去了廚房。
    景聆的另一隻手上捧著一盞油燈,時詡怕燙到她,手裏不敢亂動。
    景聆緩緩湊近時詡的臉,借著油燈的光亮打量,她剛看清了時詡眼下的淚痕,時詡就別過了頭。
    景聆跟著大夫一直忙活到了傍晚,大夫年紀大了,景聆怕他夜裏回家不安全,於是親自送他回了藥鋪,順便拿了些藥回來。
    景聆剛回到營中,榮英就放下了手裏紮營的錘子,雙手在衣擺上抹著灰跑了過來。
    父親不該就這樣白白丟了性命,我若能殺了陳王與他的黨羽,也算得上是為大魏清理了禍害!
    入夜後,嶆城營中便點燃了火把,夏侯錚帶來的夏州府兵沒有地方住,榮英便帶著他們新搭了幾個營帳。
    “景小姐,你可回來了。”榮英看上去格外焦急,“你快去看看侯爺吧,自從他跟那個王度見了一麵後,他就把自己鎖在了屋子裏,誰都不見,東西也不吃,我實在是擔心。”
    景聆掃向時詡的營房,屋裏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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