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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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聯了?”景聆緩緩把筷子擱在碗上,聲線微顫,“怎麽會失聯呢?”
念春看了看景聆失神的模樣,回道:“這幾日連連降雨,導致揚山發了山洪,而武安侯他們就在揚山。”
景聆藏在薄毯下的手在袖口上輕點,那張與時詡長得如此相似的臉,若是時詡回來後看見了,會怎樣想呢?
景聆微闔著眼靠在車廂上,忽然身上襲來一陣寒意,景聆喉嚨微揚,皺起眉頭咳嗽了幾聲。
想到這裏,景聆的唇角便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她開始期盼時詡回到盛安的那一天了。
然而,景聆還未等到時詡回到盛安,揚山山洪暴發的消息就傳到了朝廷。押送於昊回朝的時詡等人,失聯了。
馬車行到半路,綿綿細雨又落了下來。
秦太後眉眼間的和藹瞬間消失,她輕聲笑道:“哀家希望能有個人能夠拿得住武安侯,不然的話以後有的麻煩。況且聆兒現在長大了,翅膀也一天天硬起來了,哀家偶爾施舍她一些小恩小惠,也是希望她不要忘了她與哀家十數年的情分。”
念春的頭微微垂下:“太後娘娘高瞻遠矚。”
秦太後下巴微揚,她繼續道:“按聆兒的性子,此番必定是去城門直接找尉遲元卿去了,你派人去一趟鎮國公府,讓珠玉帶些聆兒的換洗衣物,去安華門找她。”
“是。”
折柳駕著馬車在盛安城中飛馳,凡是經過的地方都會濺起一行水花,終於在尉遲章即將啟程之時趕到了安華門。
景聆顧不上讓折柳扶自己,掀開車簾就跳下了馬車,叫住了即將上車的尉遲章。
“景小姐?”尉遲章側過頭,轉身麵對著景聆。
景聆跑得氣喘籲籲,白皙的雙頰上布滿紅潮,她掏出太後的玉牌,道:“太後命我與大人一同前往揚山,尋找武安侯等人。”
尉遲章一見那玉牌就連忙掀起官袍跪了下去,拱手道:“臣領旨。”
這一刻,尉遲章明白了,景聆是深愛著那位與自己容貌相似的時詡的。
天上陰雨不斷,官道上泥濘不堪,車馬走了三日才到達了揚山山腳下。
和著雨水的泥土鬆軟,腳一落地就會控製不住陷下去,水坑到處都是,景聆被折柳攙著,挑著地上凸起的石頭落腳。
天上還下著毛毛細雨,雖然現在已經到了初春,可山間的風一吹,身上還是會冷得打顫。山中叢林茂密,不方便打傘,因此在上山前,眾人就已經換上了蓑衣和鬥笠。
尉遲章在灌木叢中找了根折斷了的棍子,用帕子擦幹淨後遞給景聆,“山路難走,注意安全。”
景聆抬頭看著他輕輕點頭,“謝謝。”
從盛安派來找人的魏軍遍布滿山,從清晨一直找到了傍晚,卻依舊沒有找到時詡等人的蹤跡,而天上的雨卻越下越大了,再在山上待下去會有危險。
尉遲章捏著袖口的衣料擦了一把臉上的水漬,頭頂的悶雷正在雲中翻滾,不知何時就會爆開。
尉遲章呼出一口熱氣,對景聆道:“雨下大了,今日不能再找下去了。”
景聆踩了一鞋的泥,鞋底像是粘在了土裏一樣。她的頭發也被雨水淋濕了大半,和著雨水粘在臉上,身上的衣服也是濕答答地貼著皮肉,她甚至還在發抖。
景聆朝著四周的草木間走了幾步,生怕遺漏了哪個地方。
折柳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跟在景聆後麵勸道:“小姐,明日再來找吧。”
“你們先下去吧,我再看看。”景聆繼續朝山上走著,依舊不死心,“他們都在山裏待了四天了,卻沒有一點消息,我真的很擔心,我這一路過來都是心驚肉跳的,我看不到他我就安不下心來。”
“折柳,你明白嗎?”景聆轉過身來麵對著折柳,緊抿的雙唇在發著顫,澄澈的雙眸中蒙上了一層水汽。
折柳看著這樣的景聆,心髒難受得扭成了一團,她從懷裏拿出帕子想上前給景聆拭淚,可景聆卻偏頭躲開了。
“我沒事。”景聆道,可鼻子已經憋得通紅。
景聆正欲轉身繼續上山,伴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雷聲,一道如長蛇一般的閃電忽然從天上劈了下來,狂風也在這一瞬間大作,天地像是要毀滅了一般。
“小心!”
與景聆隻有三步之遙的尉遲章突然大驚失色,不顧路滑地朝著景聆飛奔而來,這還是景聆第一次從他的臉上看見急色。
景聆的身後傳來枝幹斷裂的聲音,景聆與折柳頓感情況不妙想要挪步,可景聆似乎是因為在原地站久了,鞋竟然陷在了泥地裏動不了。
大風再次襲來,景聆身後的那棵樟樹的最後一點樹皮也被磨掉了,樹枝連帶著繁茂的樹葉在空中一掃而下,發出一聲末日般的轟響。
景聆縮著身子閉緊了眼,可想象中的痛覺並未襲來。
在樟樹倒下的最後一刻,她忽然跌入了一個同樣被雨水淋濕了衣服,可渾身卻透著溫暖的懷抱裏,那人從背後抱緊了她,將她撲倒在地,用自己的後背抵擋住了那粗壯樹幹的撞擊。
景聆隱隱聽見了身後那人喉中傳來的悶哼聲,他環抱著自己,急促又沉重地呼吸著。
“小姐!”折柳快步跑了過來,她剛才正想將景聆從樹前麵拉開,可那個人影卻比她更快,“你沒事吧?”
景聆的大半張臉都貼在了地上,抬起頭時臉上還糊著黑泥,看上去格外狼狽,“我沒事……”
這時候同在山上搜查的士兵和工部尚書馮春江也聞聲而來,馮春江一看被壓在樹底下的景聆和尉遲章,腦子都快嚇蒙了過去。
“快,快把這樹挪開啊!”馮春江指揮著周圍的士兵道。
那棵樹的個頭看著並不算太大,可重量卻極為驚人,十幾個士兵一起使力,才將那樹挪開。
景聆身後的重量變輕,馮春江和幾個士兵連忙將已經暈過去的尉遲章扶了起來。
景聆除了腳崴了一下之外,身上也沒有別的傷。可尉遲章的情況就沒有這麽幸運了,他被樹撞到了腦袋,後背上也被斷掉的樹枝劃破,鮮血將淡青色的外袍染紅了一大片。
景聆遠遠地看著尉遲章,心裏頓時被歉意堵塞。
馮春江緊捏著帕子抹了把額頭上混著雨水的汗,凝望著混沌似的天無奈地說:“這雨天太危險了,今天就先到這兒了,都下山去吧,別到時候搞出人命來了啊……”
周圍的士兵也隨聲附和,可就在所有人都準備下山之時,一個粘了滿身樹葉的士兵突然從不遠處跑了出來,欣喜地大喊道:“大人!大人!找著了,武安侯他們就在前麵的山洞裏,鎮國公、滿丘三王子,他們都在裏麵!”
說完,秦太後就拿起了景聆的手,把微涼的玉牌塞進了景聆的掌心。
“姨母……”景聆眼裏含著感激。
秦太後淡笑著拍了拍景聆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好孩子,在外麵照顧好自己,保重。”
“派了。”念春想了想,說,“是派了工部的馮大人,另外那位禦史台的尉遲大人也主動向皇上請了旨去尋找武安侯他們,看這時候他們應該要動身了。”
景聆聞言登時站了起來,平日裏養成的冷靜自持都在這一刻化為烏有,她想變成神仙日行千裏,頃刻之間便能到達揚山找尋時詡的蹤跡。
景聆麵帶慌張地看向了秦太後:“姨母,我……”
秦太後自然知道她心裏正掛念著時詡,她沒有說話,隻是起身進屋拿了塊玉牌出來。
秦太後把玉牌遞給景聆,說:“你一個人過去不安全,拿著這塊玉牌,與元卿他們一塊兒過去吧。”
景聆抿了抿唇有些坐不住了,她的雙手摁在大腿上,攥起裙擺,道:“那皇上派人過去了嗎?”
景聆聽到這個消息時還在宮中陪太後用膳,念春挪著小碎步進來給太後通報完,景聆當即腦子裏就空了一瞬。
景聆緊抿著唇點了點頭,她朝秦太後福了福身,便轉身離去。
待景聆走遠後,念春才慢慢挪到了太後身側,說:“太後娘娘,奴婢雖然知道您平日裏疼愛景小姐,可這玉牌畢竟比不得別的東西,您就這麽給了她去,會不會太寵著她了?”
折柳掖好毯子,回到原位上坐著。她看起來像是有話要說,卻又一直在猶豫,折柳微垂著眼想了想,緩緩開口:“小姐,今日的那個尉遲大人說起話來油嘴滑舌的,甚至都不如武安侯坦蕩,小姐與他相處可得留點心眼。”
景聆眼眸微抬,打趣折柳道:“我記得當時我跟武安侯剛好的時候你也覺得武安侯不好,怎麽現在來了個尉遲元卿,你倒覺得武安侯好起來了?”
折柳連忙把準備在馬車中的毯子蓋在景聆身上,關切道:“小姐高熱才好,更要注意保暖,別著涼了。”
景聆拉著毯子抽了抽鼻子,輕輕應了一聲。
折柳忽感喉間一梗,一時覺得有些尷尬,她把麵紗朝臉上拉了拉,說:“武安侯雖然脾氣差,卻是少年心性,喜怒哀樂都清清楚楚地寫在了臉上,但這個尉遲章就跟個笑麵虎似的,我就是覺得,他給我一種危險的感覺。”
景聆收起眼尾的笑意,她正色道:“我明白你的顧慮,不過這尉遲元卿,我另有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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