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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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聆腦中頓時便清醒了,她扶著櫃子一瘸一拐地走到床上,俯身輕喚了幾聲:“尉遲大人,尉遲元卿……”
尉遲章像是聽見了她的話,口中的話音漸漸轉變為緩沉的呼吸,眉頭也舒展了許多。
景聆微抿著唇,尉遲章是為了救自己才受的傷,原本該躺在那裏的人應該是自己。想到這裏,景聆心中便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愧疚。
烽縣正在揚山南麵的山腳下,也是深受山洪所害,縣令這些天為了安置流民的問題忙得焦頭爛額,實在是沒有精力再來接待他們了。馮春江自然理解,隻叫他多給了幾床被子過來,便讓他繼續去料理當地流民的事情。
景聆緩緩收回目光,連日以來的舟車勞頓使她一靜下來就倍感困倦。她將手撐在旁邊的小幾上,捧著半邊臉慢慢合上了眼。
景聆半夢半醒地眯了一會兒,直到房間內忽然傳來了一陣模糊不清的囈語,即使是在睡夢中,景聆依舊能判斷出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眼看著天越來越黑,馮春江帶著時詡等人從揚山南麵下山,在烽縣臨時落宿。
屋裏住不下那麽多人,不少士兵還在院子裏搭建臨時居住的棚子,木板擱得到處都是,景聆本就腿腳不便,基本上都在挑著木板間的空地走。
廚房離尉遲章的房間並不遠,廚房內燈火明亮,景聆慢慢挪到廚房門口,正想跨步而入,可抬眼間,一抹熟悉的背影就闖入了景聆的眼中。
景聆呼吸一滯,不禁後退了一步。
時詡赤裸著上半身,背對著門坐在火堆旁,麵前的小板凳上擺滿了瓶瓶罐罐的藥。
他的身上,上一回在嶆城受的傷還未痊愈,這回又添了新傷。
時詡扯開瓶塞,扭著脖子朝肩頭上撒藥,那處傷口又深又長,顯然還是被水泡過的,像是長著一張血盆大口般,格外猙獰。
景聆攥緊了茶壺的提把,感覺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揪住了一樣,疼得她鮮血縱橫,藥石無醫。
火光映在時溪的臉上,他佝著身子,拿著匕首朝夾在火堆上的烤兔子劃了一刀,見裏麵的肉還沒熟,又把匕首端釘在了地上。
時溪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他百無聊賴地看著時詡道:“我哥身上的肌肉真漂亮,就是傷多了些。”
時詡不以為然地笑道:“這可都是男人的象征。”
時溪癟了癟嘴道:“行唄,我去看看你的藥。”
時溪拍著大腿剛站了起來,一眼便看見了在門邊站了許久的景聆,但景聆並沒有看見他,景聆哀愁的目光都停在時詡身上。
“景……景小姐……”時溪緩緩抬起手指向景聆,“你怎麽在這兒?”
剛剛還聊得熱火朝天的屋內倏然沒了聲響,圍坐在火堆旁的眾人聞言都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他們在嶆城軍營中時就都知道時詡與景聆的關係非同一般,之後景聆獨自從嶆城離開,時詡雖然沒有在眾人麵前表現出什麽,但士兵們在私下,早已是眾說紛紜。
時詡正在上藥的手輕輕一頓,眼尾的餘光帶著脖子緩緩朝後望去。
瘦了。
這是時詡看見景聆後從心中萌生出的第一個想法,再者,就是她長發及腰的模樣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景聆僅與時詡對視了一瞬,就快速地挪開了目光。
景聆舉起手裏的茶壺朝時溪示意,佯裝著氣定神閑,她對時溪淡笑著說:“來打點水。”
她慢慢走進屋裏,繞過時詡朝灶台邊走去。
景聆是個好麵子的人,尤其是在這種不願被自己馴服的野獸麵前,她更要保持她高高在上的姿態。
時詡盯著景聆的背影目不轉睛,那纖細的腰肢,是他用一隻手就可以足夠圈起,禁錮得她無處可逃的。他太想念景聆了,以至於如今隻是看到了她出現在自己眼前,便能引發自己的無限遐想。
景聆一輕一重的腳步引起了時詡的注意,他抿了抿幹燥的唇,終是開了口:“腳怎麽了?”
滾燙的開水騰出花白的熱霧,景聆偏臉躲著熱氣,若無其事地說:“崴了。”
景聆提回茶壺正想離開,而身後的時詡卻突然挪動著凳子站了起來。他扯過架在一旁烘幹的裏衣套在身上,說:“外麵黑,你的腳不方便,我幫你提過去.”
說著,時詡已經走到了景聆身側,試圖把茶壺拿到自己手裏。
景聆迅速感覺到了來自時詡的氣息,可當時時詡對她說的話還在她心中耿耿於懷,她皮笑肉不笑地倒退了兩步,直截了當道:“不必了。”
景聆微垂著眸子,側身出了門。
景聆削瘦的背影在黑夜中顯得孤立無援,想到她腳上的傷,時詡始終覺得不安心,心下一沉便跟了出去。
景聆聽著後麵又沉又穩的腳步,他像是讓著自己一樣,故意走得很慢。
景聆在不自覺間握緊了拳,心中的思緒因為時詡翻飛,以至於原本就一片漆黑的道路在眼前變得分外模糊。
景聆忍耐著左腳上的劇痛朝前挪動,夜越來越黑,她又試探著朝前走了兩步,可再準備挪步時,她忽然感到腳底一滑。她頓時睜大了眼,整個人朝後重重地墜了下去,茶壺“咣當”一聲從手中跌落,滾燙的熱水灑了一地。
所幸時詡眼疾手快,他快步上前,在景聆即將倒地之時,迅速從後麵將她攬入懷中。
景聆大口呼吸著,緊攥著的手心裏都出了一層冷汗。
“你……沒事吧?”時詡生硬地問道。
景聆被時詡身上熟悉的氣息喚醒,她猛然反應過來是時詡救了自己。
景聆眼波流轉,抬眸定定地盯著黑夜中閃爍的眼睛,空出來的右手緩緩抬起,朝時詡臉上貼去。
當溫熱的臉頰與微涼的掌心相觸時,時詡的身體倏然變得緊繃起來。他微側著臉,想把景聆的身體扶正,可景聆卻像是沒有骨頭一樣,軟塌塌地貼在他身上,仿佛他一鬆手,景聆就會馬上掉下去。
“你為什麽要救我?”景聆倏然抓住了時詡的下巴,一眨不眨的眼在黑夜中勾勒著時詡的麵部線條。
“你有危險,我當然會救你。”時詡始終別著臉,即使是在黑夜中,他也不敢與景聆相視。
“那你為什麽要跟著我?”景聆不依不饒地逼問。
時詡道:“我怕你摔著。”
滾熱從景聆的眼中溢出,她扳著時詡的臉想要讓他看自己,但時詡卻一直死撐著,即使是臉被挪了過來,眼睛也一直盯著別處。
景聆咬著下唇,質問道:“你不是說你不喜歡我嗎,那你還怕我有危險做什麽?我今天就是在這裏摔死了,也跟你沒有關係吧?”
時詡緊緊托著景聆,雙唇依舊緊閉,一言不發。
景聆最討厭時詡這樣,她不懂時詡到底在跟自己強什麽,他到底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是不能告訴自己的?
時詡的下巴被景聆捏得生疼,景聆重重地抽吸著,她像是祈求一般地說道:“你說話啊……”
景聆帶著哭腔的嗓音在寂靜的雨夜中顯得格外悲戚,在景聆麵前,時詡的心總是會在不知不覺間被軟化。
時詡啞聲道:“你想讓我說什麽?”
景聆吃力地仰起身子,另一隻手摟上了時詡的肩膀,她的腿腳不便,因此上半身幾乎都貼到了時詡的身上。
“說你是喜歡我的,說你是愛我的,說你想我,說你不能沒有我……說我喜歡聽的話。我喜歡聽什麽,你不是都知道嗎?你說啊……”景聆慢慢貼近時詡的臉,委屈的目光裏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癲狂。
景聆滿眼期盼,熱淚已從她的眼中滾出,拂過臉頰,又從景聆的下頜落到了時詡的胸前,浸濕了他的衣衫。
時詡依舊保持著靜默,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抱歉……”時詡的唇瓣微動。
“我不是要聽這個!”景聆腦中的弦在這一瞬間崩掉了,她像是瘋了一般厲聲叫了出來。
時詡的臉上露出驚愕,而景聆的雙眸已然被愛而不得折磨得猩紅。
景聆抱緊了時詡的雙肩,死死地盯著那說不出悅耳話的雙唇,一聲不吭地貼了上去。
“沒事,崴了一下。”景聆剛走到桌邊,擰起茶壺準備倒茶,可那茶壺卻格外的輕,她揭開壺蓋一看,裏麵隻有微濕的茶葉,竟沒有一點水了。
珠玉剛剛去洗衣服了,折柳又去給自己拿藥了,景聆放下茶壺蓋,說:“你等一下,我去倒點熱水。”
尉遲章擔心景聆的腳,正想叫她停下,但景聆卻走得比他說得快,尉遲章的嘴剛張開,景聆就已經推門出去了。
尉遲章慢慢睜開了眼,景聆模糊的人影在他眼中逐漸聚焦,變得清晰。
“景小姐……”尉遲章的聲音格外虛弱,同時又帶著不可思議。
景聆倏然展顏,“你是渴了嗎?我去給你倒茶。”
尉遲章腦中發懵,還未反應過來,景聆就已經轉過了身。
尉遲章看景聆腿腳不靈便,連忙問道:“你的腳受傷了?”
景聆又輕輕叫了幾聲他的名字,尉遲章眼皮下滾動了少頃,忽然呈現出了一條帶著光亮的小縫。
她慢慢睜開了眼,抬頭便看見是床上的尉遲章在左右掙紮,他眉頭緊鎖,發白的雙唇微張:“水……水……”
尉遲章隻好作罷,想到景聆擔心自己而忙碌的身影嗎,他心裏倒有一些高興。
這是烽縣縣令在城郊的一處私宅,但因為常年沒人居住,因此裏麵的裝潢也破敗了些。
景聆剛沐浴完,如瀑的長發散落在後背,發尾還滲著小水珠。
她點了點頭,輕聲道:“多謝大夫。”
雨沒完沒了地下著,昏暗的屋子裏,燭焰搖曳,忽明忽暗。
從盛安帶來的大夫給景聆的腳上了一圈藥,包紮時囑咐道:“景小姐這腳傷得有些厲害,需得靜養一段時間,屆時回盛安了,也要少走動。”
大夫給景聆包紮完,景聆轉頭望向床上麵色蒼白的尉遲章,問道:“大夫,他怎麽樣了?”
大夫收拾著藥箱,回道:“尉遲大人的撞傷並沒有太嚴重,他隻是昏睡過去了,隻要醒過來了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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