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會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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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度說過,他並沒有往時取的飯菜中下毒,當年陳王黨羽能在嶆城營中如此輕而易舉地往主帥的飲食中下毒,可見陳王黨將嶆城軍滲透得有多深。
    屋內的官員們見時詡進來了,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朝他拱手:“侯爺來了啊……”
    夏侯錚看著時詡這一副心虛的模樣,又看了看他微亂的衣襟與腰封,忽然像是懂了什麽一樣,一手搭上時詡的肩,調侃道:“子定兄,你這是遇到哪個勾人的小妖精了?”
    景聆離開環翠閣後,時詡在原地立了少頃,盯著地上那方被糟踐得可憐兮兮的帕子,蹲身拾了起來。
    時詡輕咳兩聲,道:“我沒有。”
    “切……”夏侯錚顯然不相信,“不說就不說,不過我今日倒是遇見了個合眼緣的姑娘,就是剛剛在咱們廂房裏彈琴的那個……”
    時詡被景聆在環翠閣裏嘲諷了一番,在時詡看來,景聆就像一隻得不到吃食的小貓一樣,氣急敗壞地撓人,卻沒有什麽攻擊性。
    這幾名官員像是早就串通好了的一樣,一個個的都把嘴管得異樣嚴實;可他們舉止怪異,倒讓時詡感覺他們是故意做出這些樣子給時詡看的。
    原本在時詡看來,這就是陳王個人為了爭奪權力所做的事情,可他們為何不像王度一樣直接說出真相?看來在這背後,還另有隱情。
    而恰在此時,屋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
    時詡向來敏感機警,屋內的幾名官員也頓時閉了嘴不敢說話,賀遷登基後向來厭惡官員結黨營私,性情又格外多疑,即使是幾個官員之間關係好,私底下吃了頓飯,被賀遷知道了都要被賀遷找各種理由叫過去試探一番。
    時詡朝夏侯錚使了個眼色,夏侯錚點頭會意,朝門邊走去。
    夏侯錚緊捏著門閂,裝出一副醉醺醺的模樣,隔著門問道:“誰啊?”
    屋外人頓了頓,才回答道:“在下兵部侍郎柳文祥,是來見故人之子的,不知他是否在屋內?”
    屋內眾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夏侯錚也給人開了門。
    柳文祥曾是時取的副將,在眾人中閱曆最深。雖然他身量高大,體格健壯,但自從調入兵部之後,他日日操勞,雙鬢已然斑白。
    剛剛一直與時詡說話的那名官員見到柳文祥,連忙道:“你怎麽才來啊,我們都以為你是不準備來了呢!”
    柳文祥的臉紅得跟包子似的,一看就是匆匆趕來的,他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狼吞虎咽地灌入喉中,粗聲大氣道:“我剛剛才收到小侯爺的信,信都沒看完我就趕過來了!”
    “咦,不對啊……”其中一個官員有些疑惑,“我們的信都是幾日前就已經收到了的,文祥兄你怎麽今天才收到啊?”
    “那我怎麽知道?”柳文祥又灌了口酒進去,然後就開始掏信給眾人看,“你們瞧瞧,是這玩意兒吧?”
    時詡走近柳文祥,態度恭敬,“柳叔,能給我看看這信嗎?”
    柳文祥脖子一扭,“你自己看。”
    他爽快地把信塞進了時詡手裏,然後就去席間找了把椅子坐了進去。
    時詡捏著信封端詳了片刻,他總感覺信封上的字跡有些奇怪,但看上去似乎又的確是自己的。
    時詡微皺著眉,貼近那信封嗅了嗅,不僅是那信封上,就連那用墨寫的字上都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時詡的這些信是在烽縣寫的,當時烽縣的那個條件,可沒有這麽好的墨。
    而且信封上的這股熏香味,時詡太過熟悉了,就在剛才,帶著這股香味的小妖精剛在自己身上蹭了半天。
    他與景聆都曾在無聊的時候臨摹過對方的字,景聆的字寫得秀氣,而時詡此番給這些官員們寫的信裏也特地收斂了筆鋒,因此她寫起來,便跟自己的字跡別無二致了。
    柳文祥在一旁一邊啃著嫩牛肉,一邊注視著時詡的神色,忽然見時詡的唇角勾出了一抹笑,他便問道:“子定,你可是看出什麽來了?”
    時詡愣了一瞬,笑道:“這的確就是我當時寫給您的,許是因為前幾日下雨讓信差耽誤了,所以這信今日才送到您手上。”
    柳文祥喝了幾口酒,臉就更紅了,他忽然站起,扶著桌子慢吞吞地走到時詡旁邊,一隻重重的手臂忽然搭上了時詡的肩。
    “柳叔……”時詡以為柳文祥是喝醉了,便想要扶他一把,但柳文祥卻抓住了時詡想要扶自己的手,拉著他往屏風後麵走。
    柳文祥閉著眼睛沉思,他像是一個正在做著激烈的心理鬥爭的智者。
    片刻後,他終於鬆開了時詡的手,麵對著時詡,用渾濁的雙眼看著他。
    “小侯爺啊。”柳文祥忽然卸掉了他身上的粗獷,變得語重心長,“我們幾個都是侯爺當年的老部下了,我也猜到了他們是怎麽搪塞你的,但人人都想活命,你不要怪罪他們。”
    時詡搖著頭,說:“我都明白。”
    柳文祥抿緊了雙唇,他點著頭說:“你柳叔我也幫不了你太多,有一些事情我也不能直接講給你,我隻能給你一條藤,能不能摸到最終的那個瓜,就看你自己了。”
    時詡聞言,眼裏充滿了感激,他連忙拱手道:“柳叔願意幫助子定,子定感激不已。”
    柳文祥朝他擺了擺手,說:“不必謝我,侯爺當年一心為國,最終卻遭此下場……他在九泉之下,怕是都不能安心……可出於另外一些原因,柳叔又不是很希望你查這件事。”
    柳文祥說著,溫熱的眼淚就從他泛紅的眼眶裏滾了出來,他低著頭,捏著袖子在眼睛上擦拭著。
    柳文祥又繼續道:“罷了,禦史台察院有個叫車嘉的監察禦史,他曾經是陳王親信,你可以去問問他。”
    時詡在心中記下了車嘉的名字,他點著頭說:“多謝柳叔。”
    柳文祥擦幹了眼淚,緩緩抬起頭,伸手撫摸著時詡的臉,輕聲道:“好孩子,你與你父親一樣,是一塊能夠做賢臣的材料;你的父親一定與柳叔一樣,希望你能夠做個被君王重用的好臣子,平定內憂外患。子定,不要辜負你父親的期望。”
    柳文祥的這番話讓時詡聽得有些恍惚,但他依舊點著頭,說:“子定明白。”
    柳文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道:“柳叔年紀大了,今晨已經向皇上請旨告老還鄉了,你如今戰功赫赫,已經得到了祖上從未獲得的殊榮,但你也要明白物極必反,越是在這種時候,越要避其鋒芒。”
    “柳叔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時詡懇切地說。
    “對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柳文祥思忖了少頃,看向時詡,“我聽說你當年拒絕了太後給你的指婚,其實那位景小姐於你而言,算得上是良配。她是皇親國戚,與你也稱得上是門當戶對,你如今受皇上器重,更需要一位這樣家世顯赫的夫人幫助自己在朝廷上站穩腳跟。”
    時詡聽得心裏不太舒服,他攥緊了袖口,目光遊移不定,他道:“可子定認為,要想在朝廷上站穩腳跟,憑借的應該是自己的政績功勳,裙帶關係……這向來是子定所不齒的。”
    年輕人難免心高氣傲,尤其是像時詡這種一帆風順的將門子弟,柳文祥深表理解,他笑道:“侯爺的兒子,有骨氣是好事。不過那位景小姐與別的官家小姐不一樣,盛安城內不少高門大戶都盯著她想讓她做兒媳婦,你若是願意爭取一下,也沒有什麽壞處。”
    時詡淡淡地笑了笑,沒有再作聲。
    說完,那人便開始扼腕歎息。
    時詡抿了抿唇,又道:“那當年父親遇害一事,諸位可有聽到過什麽風聲?可不可以告訴我……”
    屋中又是一片沉靜,那幾個官員看了看彼此,看上去就像是在詢問對方的意見一樣。
    幾位官員麵麵相覷,看上去有些猶疑,之後才幹幹地笑著坐了下來。
    時詡道:“各位都曾是家夫舊部,子定今日找各位前來一聚的原由在信中就已交代清楚,各位今日既然都前來赴約了,是不是意味著大家是願意幫子定的呢?”
    時詡話音剛落,一個稍稍年長的男子就站了起來,道:“子定啊,你可能要失望了。你是時兄的兒子,時兄當年對我們都有恩,但如今這件事,我們實在是難幫到你……”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隨之附和。
    那人繼續道:“咱們兄弟幾個是覺得,如果就這樣冷冰冰地回絕你不好,所以就來了一趟,但是我們是真的幫不了你啊!”
    時詡也同樣笑著回禮:“諸位叔叔伯伯都是子定的長輩,請坐吧。”
    二人勾肩搭背地進了廂房,屋子裏已經坐滿了人,這些人都曾是時取曾經的舊部。
    率先開口的那位官員仿佛是他們中間的代表,他搖頭道:“關於時兄遇害的事情,軍中也是眾說紛紜,不過都是些捕風捉影,不可信的。”
    “是啊,不可信,不可信……”
    身後包廂的門忽然被人打開,時詡聞聲立馬站起,收起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樣,把帕子揣進了懷裏。
    身後來人是夏侯錚,他看時詡太久沒有進去,所以出來找他。
    時詡拍了拍上麵的灰塵,慢慢挪到鼻前嗅了嗅。
    沒有了,景聆的味道。
    “子定兄。”夏侯錚走到時詡身側,“各部的大人們都已經到了。”
    時詡理了理亂糟糟的衣襟,轉身露出笑臉,“我這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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