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莘將七個孤兒帶回家，和黎響一起分別將男孩女孩帶去洗漱，又將他們安置在了客房。

    幾個孩子半懵半懂地跟著哥哥到了這個地方，雖然拘謹，但因為久積的疲勞很快就睡了過去，唯獨那個最年長的孩子還站在客房門口不願睡下。

    黎莘見他似乎在欲言又止什麽，便示意黎響先回房去睡，而後自己將他帶到了客廳落地窗前的沙發上坐下。

    “你叫什麽名字，”黎莘知道男孩有些警惕，便保持了一些距離坐在沙發另一側，她見男孩始終盯著窗外的夜色神色緊繃，便又問道，“有心事？”

    黎莘從頭到尾都沒有對秦初強求什麽，也是自始至終和他保持著一個令人安心的距離。男孩轉頭朝黎莘那邊看了一會後，若有所思道“我叫秦初，妹妹叫秦沫……你方才說得話，當真作數？”

    黎莘從不說一些沒有把握的話，她既然能夠開口作出“吃飽穿暖，給他們書讀”的保證，自然是心中有底。

    “作數，明天我就會讓先生來教你們讀書。而且我可以保證，我帶來的先生，所教的內容一定不會遜色於這邊的學堂。”黎莘話語間察覺了秦初話語中的另外一層意思，“你說……你和你妹妹？你們不是兄妹七人？”

    “我隻有一個親生妹妹，其他五個弟弟妹妹，都是後來撿的，”秦初還是說出了自己的顧慮，“但我是將他們當親生弟妹看的！之後不論怎麽樣，你都不能對他們不好！”

    小孩的希冀總是單純卻又能直擊心靈。

    黎莘看著麵前這麽滿眼熱忱的秦初，心中又是一陣感慨。想到這街上還有這樣多的流浪孩童，她便覺得這教育事業果真還是要自己來做才來得踏實。

    “好。”黎莘張嘴卻又覺得多餘的保證都沒有意義，便道，“睡覺去吧，明天先生就來了，養好精神才好讀書。”

    秦初垂首思量覺得這話說的有些道理，便點點頭回了房間。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黎莘所帶來的，要比他所想的要好得多。

    可他不知道的是，這僅僅隻是黎莘計劃中的一隅。

    黎莘身邊沒有太多這邊的流動資金，所以她隻拜托了幾個相熟的老教師前來給這些孩子講一些簡單的文學算數。

    可僅僅隻是現代的基礎知識，對於這些孩子來說，也可以說是醍醐灌頂了。

    與此同時，她還讓章姨帶了些熱食來給這些孩子吃。

    一來二去之後，這些孩子也就沒那般拘謹了。黎莘心中踏實了些，稍交代了章姨幾句，便轉頭前去布鋪尋找鍾易。

    黎莘趕到時恰巧碰到鍾易和鍾夫人前來開鋪，鍾夫人約莫是心中著急著將這些衣服脫手，便堆笑著上前攬下了開鋪的活，讓鍾易和黎莘進內堂商量。

    布鋪內堂並不算大，一側書櫃上陳列滿了書籍賬冊，另一邊積壓的陳舊服飾更是顯得這方寸之地有些擁擠。

    兩人麵對麵在內堂的桌案兩側坐下，鍾易率先開口“昨夜的陣仗我算是見識到了，先前確實是我唐突，小看了黎姑娘。”

    黎莘含笑道“鍾老板誇大了，不過爾爾。”

    其實這樣說，黎莘道也不完全是謙虛。這樣的生意對於黎莘以往的成績來說，確實不過是一樁小買賣。

    隻不過對於鍾易來說，倒是確實長了見識，他忙搖頭道“黎姑娘謙虛了。說實話，這樣高的成交率我也是經商以來頭一次見。”

    見黎莘笑而不語，鍾易借機切入正題，他拿出一紙契約擺在桌上“我看這筆買賣真是事不宜遲，黎姑娘這樣有能，能與黎姑娘合作倒是我的榮幸了。”

    “鍾老板哪裏的話。”黎莘客套一聲後，將麵前的契約拿到眼前。

    契約上字數寥寥三行，卻寫了一條難以讓黎莘忽視的新約。

    黎莘有些意外地歪了一下頭，問道“鍾老板，這所得收成三七分成，似乎與我們當初商量的有所不同？”

    “這也是我昨夜才想著加上去的，”鍾易笑道，“黎姑娘目光如炬，心思機敏，當初願意分文不要地替我們解決這些存貨，這份誠意我已經十分感謝。不瞞黎姑娘，如今我也想用一份誠意，來換黎姑娘一份長遠的合作，黎姑娘覺得可還好？”

    鍾易見識過了黎莘的能耐，轉眼之間深刻地認識到這是個可靠之人。但回頭一想，他們的布鋪就算業績回暖，也隻不過是短暫地借著黎莘的能耐風光一下，根本就是治標不治本。

    這一來一回，若是不給一些分成留住黎莘，等哪一天黎莘孑然一身地突然離開，布鋪一定又會回到往日的狀態。

    而鍾易心中升起這樣的顧慮，正是黎莘所想要達到的效果。雖然這效果著實是比她想象中要來的快了一些。

    她淺笑一下，欣然簽下了自己的姓名“既然鍾老板這樣說，那我也是盛情難卻了。”

    一紙合約落定，黎莘在鍾易陪送下走出了布鋪，鍾易見黎莘隻身前來，還十分客氣地差了兩個侍從來幫黎莘運送衣服。

    臨別前，黎莘看似猛然想起了什麽，對鍾易問道“說起來，這樣多的衣服，我倒是得尋個寬闊的地方來加工處理才是。不知鍾老板可知道這鎮上有沒有什麽價格優廉又寬闊的空房子？”

    “自然是有的，這鎮上什麽都缺，就不缺便宜店麵。”鍾易此時心情極好，正是樂得幫忙的時候，“黎姑娘一個人可忙得過來？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黎莘意不在處理衣服，自然不會讓鍾易幫忙，隻道“鍾老板心意我心領了，這些事我自己去就好了。”

    見黎莘回絕，鍾易也不強求，他隻是目送著黎莘離開，然後等來了黎莘帶回的第一筆巨款。

    黎莘手腳很快，回去隻花了一天多一點的功夫，就趕出了小兩百件短款棉衣。

    外加那天夜裏酒肆的熱鬧轉眼就傳遍了大街小巷，所以她和黎響才開賣不過一個時辰，就已經開始收攤盤賬了。

    黎莘如契約中約定的那般，將賺來的錢自己留了一部分，又讓黎響將賬目以及另一部分收入帶回去給鍾易。

    黎響不擅長應對交際，又對鍾易印象不太好，便對黎莘道“老姐，你真就這麽急著去看房嗎？今天中午那些流氓就要來了，先打點完那些人不行嗎？萬一他們獅子大開口，你也好先拿這個錢應付一番。”

    “你就按我說的做，”黎莘伸手點點黎響眉心，敷衍地安撫道，“信我就是了，一會小區門口等你。”

    黎莘送走了滿心不情願的黎響，動身尋遍了鍾易所說的便宜鋪子。

    她選了一處離小區比較近，方便老師出行的店麵，趁著日上三竿前將定金支付到位，而後回到小區門口，以防那些地痞流氓提早來鬧事。

    隻不過黎莘回到小區門口時，地痞流氓沒見到半個，倒是見到一架顯眼的華貴馬車。

    黎莘打量了一番馬車，見一個侍從模樣的男子似乎對馬車內說了什麽，緊接著車上就下來一個俊秀公子。

    遠遠打量了一番後，黎莘反將目光鎖定在那緊隨在貴公子身後的侍從身上。

    這兩天黎莘出門的次數並不算多，而因為初來乍到，她對於來往遇到的人都會多留意幾分。

    所以到這時候，她一下就回想起，她這兩天中見過這個人。

    在黎莘遠遠打量這兩個古怪之人的過程中，那邊似乎也注意到這邊黎莘的目光。

    貴公子轉頭似乎詢問了侍從什麽，又遠遠打量了黎莘一番，隨後朝這邊走了過來。

    隨著距離靠近，黎莘逐漸看清了他的容貌。

    貴公子月白長衫襯著素麵濃顏，透白的麵孔上，一雙劍眉鳳眸反倒是顯出了別樣的華貴氣質。

    他折扇一揮，衝黎莘欠首笑道“在下沈遲白，近幾日對這稀奇之景格外好奇。見姑娘約莫是這邊的管事人，便唐突前來到訪，敢問姑娘怎麽稱呼？”

    黎莘倒是頭一次見這樣蓄意接近的“唐突”，她低頭不可見地輕笑了一聲。

    這沈遲白一看就是有備而來，自然不會輕易就被勸退，於是她斂笑抬眸道“黎莘，有何貴幹？”

    “黎莘？原來姑娘不光樣貌好，連名字也如此好聽。”沈遲白見到黎莘正臉之後，的確有幾分為黎莘的樣貌驚豔。

    不過他倒是沒有過多展現心中的驚歎，隻將驚歎掩蓋地雲淡風輕“在下自認為見過不少稀奇之物，倒是沒見過如此奇景，不知黎姑娘可否為在下講講其中玄妙？”

    黎莘目光略過沈遲白，看向自己居住的小區。

    她們小區之中並沒有什麽不能讓沈遲白知道的東西，而且她對沈遲白也有些好奇，便索性應聲道“好，不過……”

    話還沒說完，沈遲白就感覺到似乎有什麽東西出現擋住了天上日光。

    他隱約嗅到了一股汗臭，偏頭斜眼就見一個幾個大漢站在一邊。

    為首的大漢睨了沈遲白一眼，不屑道“哪來的小少爺，別礙著爺爺做事。”

    在幾個大漢麵前，沈遲白和身邊侍從顯得格外勢單力薄。

    不過沈遲白卻沒有如黎莘所預期地一般，從大漢和黎莘之間挪開步子。

    “你們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女子，恐怕是說不過去吧？”沈遲白合上折扇，指著那群人沉聲道。

    這樣的機會，他必然不能離開。

    既然他決定了要接近並試探黎莘，那這樣好的一個機會便是絕對不能放過的。

    他袍袖一揮，側身攔在了黎莘身前，寬闊的肩背將黎莘護在了身後。

    這樣恰到好處的英雄救美，看得一邊的侍從都隱隱稱絕，可誰知黎莘竟往邊上挪動了半步，徑自走向了大漢的方向。

    她在沈遲白訝然的神色下，領著幾個大漢往另一邊走了一些，偏頭掃過沈遲白神色時她輕笑一下，又轉頭對大漢道“大哥可有想好如何收租，收多少？”

    大漢和身後的人對視了一番後，在回想之間敲定了一個數“三月一收，每月八十錢。我們兄弟心腸好，便不要你押金了。”

    黎莘心中嗤笑，麵上卻不顯喜怒“八十錢，若不是我這兩天又四下走訪過，倒真是信了。這價格，恐怕都能住上鎮中最好的房子了吧？”

    聞言，大漢果然是神色一怔。他沒想到這女子才初來乍到兩天，就來得及打聽清楚當地行情。

    他踟躕一番，還是揚著下巴道“那你想要幾個錢！”

    黎莘不動聲色道“一月三十錢，不收押金。”

    “你倒不如直接說想白嫖！”大漢看著黎莘這寵辱不驚的神色，愈發有些氣不過，抬手就道，“你這臭娘們，看我不……”

    話說了一半，卻聽黎莘打斷道“你當真不想要這其他的生意了？”

    這兩天，黎莘不但打聽過這邊的房價，還打聽過這邊的治安。

    她心中有底便直視著大漢沉聲道，“邊上就是衙門，你若是現在驚動了當值的差爺，恐怕不僅我這筆買賣做不成，就連其他家的地租都沒機會收了。”

    上次能夠輕易地打發這群大漢，黎莘便清楚這群人並不是什麽窮凶極惡之人。而既然這邊治安還算靠譜，那黎莘便更是料定這些人不敢再光天化日之下亂來。

    見大漢猶豫，黎莘又緊接著道“我走訪這邊街市的店鋪，得知最好的二十平鋪子，也不過七錢一月，更不用說是西郊那些二錢就能打發的鋪子。”

    “這邊地勢偏僻，在我們來之前更是荒無人煙無人行經，何來的八十錢之說？”黎莘嘴角淺淺勾起，凝視著大漢問道，“大哥，這筆買賣若是成了，你可以說是每月平添三十錢，這難道不是一筆劃算買賣？”

    這塊地之前對於大漢來說，確實是一個如鯁在喉的大麻煩。

    這地方沒有人願意來住，更沒有願意在這荒地上花錢進行開發。

    隻是若是就這樣認栽，實在是過於丟麵子了。大漢猶豫間有些進退兩難，他偏頭想給小弟眼色尋一個台階，誰料黎莘又開口道“不瞞你說，之後我還有不少需要空店麵的地方。若是這次合作可成，之後應該還有不少要麻煩到幾位大哥的地方……不知大哥你的想法……”

    “行，我懶得和你計較，就這樣吧。”大漢礙著麵子，又想趕緊循著台階下，便直接答應了下來。

    遠處本以為能看許久熱鬧的沈遲白，一直伺機再次英雄救美。可沒想到他不但沒等到一個時機，還眼見著大漢收下了錢幣，轉身就帶著一群小弟離開。

    沈遲白對黎莘又多添一份好奇，他一手抵著下巴遠遠打量著黎莘沉思，卻見另一側傳來了一陣不小的動靜。

    隻見那些被黎莘帶走的孩子正從住宅區大門內跑來，其中兩個年幼的孩子還滿麵笑顏地喊著“黎姐姐”。

    兩天相處下來，黎莘雖然一直忙碌在各種事情中，但從來沒有忘記去關心那些孩子。

    而那些孩子在這一段時間裏，也逐漸被黎莘的溫柔以和黎響的熱情融化了畏懼和警惕，與他們打成了一片。

    恰逢幾個孩子半日課業結束，在小區花園中休息放風時他們遠遠看見黎莘的身影，便忙不迭趕了過來。

    其中秦沫因為最年幼被黎莘照顧最多，和黎莘最親近，她奔過來一個踉蹌跌在了黎莘懷中，還不忘抬頭笑道“黎姐姐，我今天學算數了，先生還誇我懂得快。”

    黎莘伸手將秦沫被汗沾濕的劉海理好，又蹲在秦沫麵前，絲毫沒有吝嗇自己的誇獎“小沫厲害，過些日子可以幫黎姐姐算賬了。”

    這樣的景象看在了沈遲白眼裏，他眯著眸子在折扇下藏起了一份意味深長的笑意。

    隻聽一邊的侍從小心問道“公子，今日看來時機並不好，要先回府嗎？”

    “時機不好？”沈遲白挑眉，遠望著黎莘笑道，“這樣好的氛圍，不就是恰到好處地時機嗎？”

    說話間，沈遲白已經邁動了步子。

    這忽然出現的黎莘，身上縈繞著太多說不清的謎團。她不但能在這鎮子上很快地站穩腳，還能在他麵前三兩下打點好地痞流氓。

    更令沈遲白意外的，還是黎莘不過兩天，便跟那些孩子這樣融洽和諧。

    即便沈遲白見多識廣，黎莘這個人對於他來說……

    也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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