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定罪開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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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明遠掐著狗脖子,用力甩了幾下,每甩一下都要叫狗腦袋砸到地上,狗頭有一處是個血窟窿,血把毛都黏在一起,這會兒又沾了泥土,混合一起,再加上後翻的眼白,真是一副要去地獄報到的死樣。

    人到窮途末路,惡性就會暴露放大。眼見著黃狗要因他喪命,李元惜怒不可遏,飛身躍下,管侯明遠承受得住承受不住,一腳使出八分力,結結實實地踹過去,他人還沒來及看清楚是誰到了,身子已後飛出去,就地滾了幾圈,撞到牆麵,前胸後背受的力匯聚,從胸腔竄進嘴裏,吐出口鹹腥的血水來。

    “媽的,下死手啊!”侯爺見了血,原本猙獰的麵目變得更加可怖,拍著胸膛叫囂:“李元惜,你特娘剛到京城,就踢我飯碗,斷我財路,這會兒還要踹死老子,有種你來啊——反正老子活不成了,老子死,你也好不了!”

    李元惜一把撕下他蒙麵的黑巾,侯明遠到底心虛,急忙拿袖子遮攔。

    這時,身後匆匆傳來聲“大人小心”,隨著馬蹄聲而來的,是周天和。

    他翻身跳下馬,猛地將李元惜後拽,幾步退離侯明遠半丈遠。

    “侯明遠,你瘋了嗎?縱火雖是重罪,可殺人卻是死罪,你到底要幹什麽?”

    “殺人?”李元惜驚了一跳:區區一個侯明遠,居然敢殺人?

    直到鋪兵們圍住侯明遠。火光映襯下,她看清楚侯明遠藏在另一隻手裏的匕首,這才信了——可理由呢?重罪變死罪,傻子才會那麽幹,侯明遠是傻子嗎?

    再看周天和,他麵上仍殘留著黑灰,衣角也被灼燒了好大一塊,是街道司救火留下的痕跡,然而布靴和褲腿卻濕透了,布麵上還殘留著些暗渠裏的髒東西。

    “你這是怎麽回事?”她問,周天和就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

    原來,街道司的火勢剛一止住,小左把自家管勾是個路癡的事告訴了周天和,他擔心李元惜人生地不熟中了埋伏,連忙趕來支援。

    侯明遠真是狗急跳牆,“殺”紅了眼,誰擋著他逃跑,他就要殺誰。可街道司師爺周天和,號稱“活地圖”,不僅要擋他,還甩不脫,於是,在黃狗之前,兩撥人遭遇後,侯明遠一聲令下,憑著人數多的優勢,叫兄弟們一起把周天和逼進河渠裏去,做成不慎落水溺斃的假象。

    死了,就永遠閉嘴了!

    開封府是何等地方?侯明遠也知道,自己一旦進去,就不定還有沒有再出來的時候。他像隻瘋狗似的叫罵逃竄,不得已,鋪兵們隻好把繩套放進他脖子裏,繩頭牽在人手裏,他再敢逃,繩套就會勒緊他的脖子。

    “咳咳,別,住手,官爺,不敢,不敢了!再勒就死人了,”侯明遠扯住脖子上的繩套,使勁往外扯拽,咳了好一陣才緩過勁來,“大家誰也別難為誰,小弟這些年攢了不少銀子,上麵又有厲害的人物罩著,今天哥哥們要能放過小弟,小弟願意砸鍋賣鐵、當牛做馬來報答,”他又轉過身來,一把扯住李元惜的袖子,哭喪著臉:”管勾大人,李大人,我混這一輩子,好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個兒,但這回我侯明遠真知錯了,你留我個改過的機會,我,我這條賤命就是你的,你指哪兒我打哪兒。我清楚,你和孟水監賭了半年的約,要革新不是說革就革的,那群街道上的刁民撒起潑來可不好惹,我願意給你做先鋒,這種醃臢的時總得有人辦,你用得著我!“

    見李元惜和鋪兵們都冷眼盯著他,侯明遠還不死心,他連著狠扇了自己好幾巴掌,嘴角都扇裂了,瞧著都疼。

    ”大人,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你說句話,你說句話咱這事就過去了,以後我跟著你,咱好好地整頓京城街道,好不?“他弓著身子,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做出副乞求模樣,哀哀地求著:“那聖人不是說了嘛,救人一命,勝造……造什麽。大人,官爺們,求求你們了,你們要是不準,要是不準……”

    他眼突然一瞪,衝到鋪兵身前,拔出刀貼近脖子。

    “要我坐牢,不如我現在就死在你們麵前!”

    鋪兵突然被奪刀,嚇壞了,罪犯自殺若被追責,他們必然會受牽連,於是紛紛勸侯明遠別衝動,放下刀來好好說話。然而侯明遠見他們這樣,更是叫囂地起勁。

    “可是,放你走了,誰來替你頂罪?縱火街道司,逼殺周天和,可都是你策劃的啊。”鋪兵勸說,“你在開封府好生認罪,興許還能輕判,你再這麽鬧下去,我們也幫不了你啊!”

    “幫?為什麽幫?”李元惜向侯明遠走去,侯明遠立即把刀刃更逼近脖子一寸,緊張地後退:“別過來,別過來!”

    “我來幫你調整位置,”李元惜說著,一把抓住刀身,她覺察到刀身無力的顫抖,心下鄙夷,將刀鋒貼近侯明遠耳垂下的脖頸。

    “你剛才的位置,切斷喉管,不過是不能說話進食,往深點,切斷氣道,隻要血嗆不進去,也死不了人,現在的位置正好,你隻要稍微破一寸皮,血水就會衝濺出去,捂都捂不住。沒殺過人吧?”她指了站到最遠處的鋪兵:“血能濺到那裏,你掙紮不了幾下,就會死得徹底。”

    聽了李元惜這段話,侯明遠臉皮白成一張紙,汗珠剛落到刀麵上,就嚇得他立即扔到一邊,生怕不小心“破一寸皮”。鋪兵立馬把刀撿了回去,把人五花大綁了。

    可侯明遠經這麽一番折騰,雖然嚇跑了魂兒,但也激發出怒火,朝著李元惜一陣唾罵,又轉罵鋪兵們是公門的條狗。

    “嗬,一張臭嘴!給他堵了,看他還怎麽叫喚!”鋪兵說。

    沒找到塞嘴的麻布,他們幹脆脫了雙襪子揉團硬塞他嘴裏堵著。腳汗味兒直熏人的天靈蓋,翻攪人的五髒六腑,侯明遠嘴裏塞了這玩意,任他有多強的戰力,也會鬆散了身子骨,行屍走肉般,喊他名兒都像聽不見似的,鋪兵押他去開封府自然省力多了。

    開封府衙新上任的府尹乃是名相杜佑之後,龍圖閣大學士杜衍,素以清正聞名。街道司發生火災,消息由廂內值守廂長和鋪兵第一輪報案。

    京城人口密集,房屋多是木製,一旦火勢失控,損失很是慘重。真宗大中祥符八年四月二十三日夜裏,一場火災燒死百姓不計其數,潛火兵數百,連六位王爺的府邸也被燒,秘閣三館圖籍、金銀帛匹等,毀於一旦,損失之大,相當於國庫兩年收入。

    大火的濃煙聚在京城上空,街道坊間灰暗一片,藥鋪人滿為患,還有突發喘鳴死去的,直到大雨過後,京城才複又清明起來,因為死人過多,環境過差,差點引發瘟疫。

    事後,糾察起因,原來是榮王府的奴婢韓小姐,因為偷偷幽會被發現,所以私下放火,想借火災掩蓋罪行。

    此事之後,縱火便定成重罪,不可寬恕。

    按《宋刑統》,諸故燒官府廨舍,及私家舍宅若財物者,徒三年,今後有故燒人屋舍、蠶簇及五榖財物積聚者,首處死,隨從者決脊杖二十。縱使君王逢大喜之事大赦天下,縱火犯也不在赦免之列。倘若縱火犯逃脫,可判終生發配邊疆,若官員處理不當,必遭貶黜。

    身為開封府尹的杜衍不敢糊塗,趕緊差靠譜的官役立刻前去調查取證。

    衙司內,小左據辦案需要,竭力配合搜集物證人證,進展非常順利。

    到了公堂,拔掉嘴裏的臭襪子,侯明遠仍被熏得昏昏沉沉,不得已,潑了桶冷水,人才慢慢緩過勁來。

    然而,物是人非,他親自招攬的十幾個同夥,如今已口徑一致招供。供的是:由侯明遠策劃偷盜街道司器具,他們被脅迫,隻好加入,屬實無辜冤屈。偷盜過程中,有些沉重不容易搬走的器具,侯明遠也不想給街道司留著,就放火燒了,沒想到火勢失控。

    其中一個同夥為推開罪責,甚至把“燒死李元惜”這樣的氣話也添油加醋、一板一眼地講出計劃來,震得杜大人直呼惡毒,氣得侯明遠暴跳如雷,若不是衙役用殺威棒強行將他攔了回去,那同夥的嘴早就被撕爛了。

    “你放屁!庫房被燒是意外,老子哪裏主動放過火?又啥會兒說要安排燒死李元惜?”侯明遠破口大罵,對方卻抓住了他的把柄:“慢不說放火,周師爺清楚,人你也是能殺得了的!周師爺,你說是不是?要不是我們放你,這會兒你早在河底死透了。”

    正可謂是失勢的鳳凰不如雞,同夥們為開脫罪責,減輕懲處,紛紛指責侯明遠,恨不能把全天下的不仁不義全數給他推上去,很快就抖落出他欲置周天和於死地以掩蓋罪行的事情,之前在南熏門故意傾倒垃圾,也是侯明遠的主意。

    再往前推,前任管勾、前前任管勾又是如何被侯明遠一步步地拖下水,街道上多少商戶賄了他多少銀子,他又將街道司的經費獨吞多少,欺辱了多少商家客販,逼得多少人關門歇業……凡此種種,講得口幹舌燥、義憤填膺,侯明遠罵得更是憤恨委屈,養了一群白眼狼,非但沒幫他解憂,反而公堂之上反咬他一口!

    此時天色已大亮,京城的繁華早已催醒了愛熱鬧的百姓,頭陀報曉時順帶吆喝了“街道司大火,侯明遠開封府聽審”的早間新聞,侯明遠雖沒做成一件好事,但惡名是人盡皆知的響當當,百姓們紛紛趕來開封府,隔著齊腰高的木柵圍觀府衙內的審判,其中不乏受害者。

    這出狗咬狗的大戲太過精彩,他們人人興致高昂,痛罵侯明遠屍位素餐,坐在爹爹肩頭的孩子都會指著他,稚嫩地說聲“壞人”,興到濃處,有人起頭煽動,“嚴懲”的呼號此起彼伏,杜衍不得不讓衙役去維持秩序,肅靜聽審。

    可憐那主簿幹巴癟瘦,兩鬢花白一把胡子,伏在案前奮筆疾書,越寫越亢奮,直到墨汁蘸盡,紙張摞了幾層,眼睛揉了好幾回,換紙時手指舔幹了口水,最後才把筆一扔,記錄完這出好戲。

    小左及府衙將收集到的縱火案證據送到,有火折子、鞋印、未燒盡的麵巾殘餘等,查驗核實,又有過路的行腳僧和歇腳的小販作為目擊者指證,此案證據確鑿,無可辯駁。

    案前驚堂木一響,侯明遠渾身猛一哆嗦,翹首四望府衙外,許是在尋找本應出現在此為他翻案的人,但滿眼都是“嚴懲”的呼聲,因此,雖然心灰意冷,倒也在預料之中。

    是在找孟良平嗎?李元惜格外注意人群中的動靜,但從始至終,孟良平都沒有出現。

    招供畫押,順理成章。

    杜衍不敢大意,當堂審判,參與縱火案舊青衫,除名兵籍,逐離京城,永生不得再入。侯明遠即刻發延州充軍。

    延州!

    侯明遠和李元惜都瞠詫了片刻,這個平日裏京城百姓聽不到的地名,如今卻日漸頻繁地被說道,全是因為戰爭!

    自元昊稱帝後,宋夏邊境就不再太平,如今,延州正處在和西夏膠著的戰事中,條件艱苦不說,更是死屍遍野,流血漂櫓,人命輕如草芥,和歌舞升平、繁花似錦的京城全然不同。

    說是充軍,不如說是送死。

    在京城安逸了十多年,侯明遠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落了個這樣的下場?連忙磕頭懇求。

    “大人開恩,小的能去儋州,能去澶州,哪怕是蠻荒偏僻的嶺南也能去,求大人留小的一條賤命,改判別的去處吧!”這次他是動了真情,哭得聲淚俱下,額頭都磕起一個大包,可這話不但激怒李元惜,也激怒了同樣正直的府尹杜衍。

    與西夏交戰的二十萬延州子弟,哪個不是父母所生?血肉長成?同樣是命,緣何你侯明遠的就寶貴,他人的就輕賤?同為大宋臣民,奉公守法尚有責護衛國土,你個代罪之人,不思立功,反想逃避,豈不是公然挑釁大宋律例?

    無需多言,前程已定。

    侯明遠縱使再不甘,左右有殺威棒伺候著,也不敢再造次。上了腳鏈手銬,便要與其他被判充軍的囚犯一同啟程。他一向氣焰囂張,此時卻渾身癱軟,不得不由兩個衙役左右攙著押下堂去。

    百姓無不拍手稱快,李元惜心裏的石頭也落地了,法辦侯爺,雖不能震懾他背後的勢力,至少也傳信給他們,街道司不是舊時模樣,街道司要變成什麽樣,她李元惜說了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