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煤餅香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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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金!”

    黑金,是延州對煤炭獨有的昵稱,延州開采的煤炭,供養著京城一半的用數,也供養著延州數以萬計的煤炭工。

    可李元惜不明白,雖說煤炭賺錢,但碳場又不是她李家的礦洞,憑什麽在京城搖錢?

    小左解釋,眼下冬去春來,京城用碳量驟減,原先用來堆放碳的場地空餘出來,要作他用,因此碳商送來委托,要街道司去清理。那裏尚有些零碎煤渣,碳商瞧不上眼,街市上也賣不出去的,碳場收工後,有百姓會挑著擔推著車來,用水把煤渣調成一坨坨,曬幹後再運回去。這樣做,不僅耽擱的時日長,而且之後碳場也是一片狼藉,不能直接投入別的用處。

    “以前,街道司並不接他們的委托,他們隻好再去花錢找苦工清掃。今年,我們接了他們的清掃委托,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而且我趕早去看過了,這些煤渣燒了實在可惜,不如換個賣法,加點香料壓製成煤餅去賣。”

    “煤裏加香料?”李元惜到嘴的一口米飯險些嗆進肺裏去:“你倒以為煤球也可以擦脂抹粉?”

    “這不是跟姐姐你商量著嘛。”小左語氣柔和,卻鐵了心要做那香料煤餅,不僅要做成餅,還要用模具印出花,不僅要印出花,還要拿草色的粗紋紙包了,不僅要包紙,還要拿麻繩係個好看的結兒。

    “這麽花哨,它還能燒火嗎?”李元惜擔心賠了夫人又折兵,如今街道司財力薄弱,半分損失都經不起了。

    這時,周天和滿頭大汗地回到街道司,他全身沾滿了煤灰,也顧不得拍打幹淨,叫李元惜、小左兩人一同去庖廚,隨後神秘兮兮地從自帶的竹筐裏掏出幾樣東西。

    李元惜定睛一瞧,正是黑乎乎的煤餅!

    原來,碳場附近恰好有戶人家是賣艾餅的,有碾子和壓製的模具,周天和就去借了使用,做成兩塊煤餅,一塊純煤,一塊加了艾絨,先拿回來做試驗,合適再上市去賣。兩塊煤餅分別放進兩個灶膛裏,周天和又單獨取了等量的煤塊,放進第三口灶膛裏,以燃香計時。

    “我聽艾餅老叟說,艾葉碾成艾絨,有做成拇指這般粗的艾條的,也有做成艾磚艾餅的,用來灸治關節濕痛,很是暢銷,就買來些試用。”周天和興奮地坐不住:“如果煤餅確實可用,我們不僅可以加香料,還可以入中藥。去香料坊和中藥鋪,就可以收購到廉價的廢料。左姑娘,你到京城不過一月,就已經摸透了京城百姓的喜好,太了不起了。此時雖冬去春來,但仍有些體寒之人需要煤炭過渡取暖,這煤餅一定暢銷!”

    師爺和帳房先生雙雙麵頰緋紅,手舞足蹈,沉浸在賺錢的喜悅中,李元惜也跟著興奮了片刻,接著周天和提到“體寒”,她便自然地回憶起月子所王喜婆的禁忌,忙提醒二人:

    “那要在紙包寫上孕婦忌用。”

    “孕婦?”小左與周天和二人異口同聲,聽不明白她指代什麽,李元惜也記不清王喜婆的準確說辭,隻記得艾可能影響腹中胎兒畸形,還可能導致流產或早產,後果嚴重。說與眼前目瞪口呆的兩人聽,小左的眼神便變得怪異起來,眼看著李元惜目光閃爍又紅了臉,作為貼身丫鬟,她疑心更重了。

    “姐姐,你所說的,是艾用來熬藥食用時的忌用,艾葉如果隻做燃燒,香氣非但對孕婦無害,還可以安胎。

    一炷香後,三個灶膛裏,散裝煤塊已燃燒了大半,壓製成型的兩塊煤餅隻有表麵燃燒,那加了艾絨的煤餅散發著艾草香味,聞之清腦提神,很是喜人。

    尤其李元惜,她心中壓著的愁雲立即消減大半,距大破財的十五日時日無多,事不宜遲,街道司得馬上行動,全員參與!

    “師爺,你立刻設計製作高效的壓餅工具,完工後送去碳場,按照小左的要求監督青衫壓製包裝。倘若煤餅上市果真暢銷,恐怕要被碳商模仿壟斷。小左,你馬上去其他碳場,聯係碳商,主動要清理碳場的委托,我把街道司司印托付給你,記住,一定要立約,立約後一定要雙方加印蓋章!”

    另外,她召集了青衫的兩位營長——牛春來和董安,催促他們馬上行動,隻留一都值守衙司,應付急、重委托,其餘人帶夠器具,全數趕赴碳場清理和壓製。碳場巨大,清理是個重活,施娘子一班可在碳場夥房起灶,確保青衫們不會饑餓口渴。

    “姐姐,要不你同我一起去談合約?”小左問,眼巴巴地望著李元惜,她眼神陌生,李元惜清楚,小左在試探,她要能答應,小左能稍微放心,她不答應,小妮子恐怕要跟蹤她了。

    可眼下,還有一條人命係在她身上,由不得她做更多選擇,她隻能拒絕小左,承諾盡量參與,照例瞞著眾人往王喜婆月子所去了。

    可盡管如此,還是沒能躲得過小左的追蹤。仗著對主子的了解,小妮子要探究起李元惜的的秘密,本領一點都不比大內密探遜色,或是喬裝打扮成賣茶水的小廝,或是掛著遮陽草帽一路跟隨,雖然不會飛簷走壁,但眼疾手快,兩腿像插了羽毛般,要不是李元惜功夫了得,根本不可能擺脫她。

    湯藥本就不是專治孟良平的刀傷,李元惜遵醫囑,一日三次地熬,一日三次地送,一日三次地喂,路上奔波,榻前勞累,尤其她順路還要去都水監瞧瞧看看,這期間,少監、監丞和主簿們隻得擔當大任,都水監的秩序由混亂到逐漸恢複正常。她看在眼裏,回到冷院,都說給昏睡的孟良平聽。

    並非她的嘴就這般閑碎嘮叨,而是想到母親曾講過的件事。

    說父親年輕時隨軍鎮壓農民叛亂,被亂民一鋤頭傷了腦袋,也是昏睡不醒,大夫用盡了辦法,奈何束手無策。獨獨母親不罷休,日日把自個兒打扮精致,幫父親刮胡子剪指甲,拉著他的手,輕撫自己的孕肚,說些小寶寶踢了、小寶寶鬧了、小寶寶睡了、小寶寶折騰她又吐了,這樣零零碎碎沒意義的閑話。

    上元節那夜,母親讓家裏的人去看燈會,獨自陪同父親。正拉著他的手輕撫孕肚,讓他隔著肚皮摸到那胡亂捶撓的小拳頭,突然母親腹痛,是要臨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疼得死去活來,實在撐不下去,拚了口氣對榻上說此生緣盡,一家三口九泉下見,這時,父親突然睜眼,跳下床,橫抱起她就往外衝。深宅大院、燈火長街,正月嚴寒,父親赤著腳一路狂奔,腳掌被石子咯出血也渾然不覺,快到穩婆家時,孩子居然自己掉出來了,連著臍帶,半吊空中,舞著小蹄子大哭大鬧。

    母親常幸福地說起這事,還質問父親敢不敢再暈,父親連聲說不敢。李元惜也正是由此得到啟發,總覺得給孟良平講些他日日夜夜擔心的事,可能盡早地喚醒他。

    自孟良平受傷之日算起,兩日後,京城各大小藥鋪開始售賣金瘡藥和養傷補身藥方,買藥方便了許多。這兩天裏,街道司百名青衫全數出動,晝夜輪班,功夫不負有心人,街道司出產的香料煤餅終於麵市。

    這些壓製成型的煤餅形狀新穎小巧,隻有團扇那般大小,燃燒時間卻極長,又分著沉香、檀香、龍腦香、蘭香、蕙香、篤褥香等香味可選,物美價廉,引得百姓趨之若鶩,雲集而來。

    幾位都長各趕著驢車推了五百餅,往各大街上擺攤售賣,小左給他們分發了小火爐,現場燒煤宣傳,燒煤時煙少香氣足,招攬了不少人來圍觀。

    其中,雷照吆喝地最起勁,氣氛煽動地最熱鬧,董安邊賣餅,邊講演街道司的故事,人氣旺盛,牛春來老實,心眼少,拿“買多贈多、送貨上門”來吸引精打細算的主婦們。

    這些煤餅的價格定為三十錢,買少的,一餅兩餅,圖個新鮮的玩耍,或者饋贈親朋好友,買多的,幹脆囤幾十餅,留暖冬時用,還有一戶富紳,管家居然一次就買入一千餅,原來,他家主子是個對飯食分外講究的人,認為柴火的香味也影響飯菜的味道,因此,庖廚平時燒的柴火都是特別的木料,如今,煤炭也能散發香味,豈不是應了主子的喜好?

    不出幾日,這新式煤餅就成京城百姓樂道的小貨品,追風趕潮地都想買點,以示自家不落伍。碳場清掃幹淨了,街道司也滿當當地賺回來一百兩銀,這可高興壞了小左和李元惜,尤其是小左,走路都要神氣幾分,旦有個誇獎她的口風吹來,她就要飄上天了。

    但有人開心,有人就不開心。

    譬如碳場掌櫃就帶人登門街道司,吵吵嚷嚷,要求街道司按煤炭市價還錢。這不是無理取鬧麽?小左和周天和初開始講理,掌櫃堅決不承認曾委托街道司清掃碳場,後來辯無可辯,又指責街道司是強盜,他隻是讓清掃,那些煤渣仍是他的財產。

    反悔的,不僅他一位。在煤餅開售前,小左就按照李元惜的吩咐,親自登門京城內外二十一個碳場,簽下清掃合約,可這些碳商各個都奸猾地很,街道司壓煤餅的動作早就看在眼裏,邊拿各種理由推後委托清掃的時日,邊等煤餅售賣,這邊銷售火爆,他們就不情願繼續履行合約,一個個的關門閉戶,自己壓煤餅。

    碳場公然毀約,如果幹脆在公堂上說個黑白曲直,街道司必贏,但煤餅生意不是隻做這一時半會兒,小左打算長期做,既要長期做,就要和碳場處理好關係,鬧到官府拚個輸贏,顯然不利於日後合作,種種考量下,周天和提出以合約施壓,向碳場低價購入煤渣,對於之前那位掌櫃,補償他點便是。

    提議在李元惜這裏卡住了。

    “合約上蓋了街道司的司印,這都能被碳場輕易撕毀,那街道司以後還有什麽威信可言?”她一錘定音:“告訴他們,今年合約必須履行,明年再議具體合作方式!”

    由此,街道司又去敲了次開封府外的堂鼓,從開封府出來後,周天和當著碳場掌櫃們的麵,立即吩咐百名青衫奔赴剩餘的二十個碳場執行清掃任務,為緩和兩家關係和街道司人力緊張,也雇傭了些碳場閑下來的碳工。更多苦力的加入,讓煤餅出產速度更快,小左打算盤的兩手明顯不夠用了。

    掌櫃縱使不甘心,但自己理虧,隻能同意,同街道司雙方又約了日子一起商議明年正式的合作方式和盈利分成,由此,也算是廢物利用,為街道司、為碳場穩固了一項收入來源。

    小左負責生意,周天和也不閑著,翻閱各種相關書籍,照著鐵匠、鐵礦等用煤特點,又在煤餅上多加了些木炭粉、石灰和黃泥,這些煤餅燒得更旺更長久不說,還很結實,不會像之前那般輕易能捏碎。當然,這是街道司獨留的秘方,萬不能被複製,除李元惜、小左、周天和知曉外,無人再知。

    不知覺間,街道司的名聲便在京城響亮亮地傳開了,提到管勾李元惜,人人都要豎拇指,提到讓街道司半月出奇跡的小左,更是稱神。

    小左生意做在興頭上,整天拎著算盤各處跑各處算,後來還在大相國寺前的市集上拉來個畫工,請他為街道司畫個商標。

    畫什麽呢?李元惜建議,既要有掃帚又要有刀,周天和覺得街道司的門臉就挺好,雷照特地打扮番,想用自己的形象表示街道司積極向上的內在,小左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最後叫畫工畫了雷照的身子,安了牛春來的腦袋上去,理由是牛春來看上去沒滑頭,更忠厚些。青衫手裏擎著掃帚,笑容極具感染力,人物下麵寫五個字:街道司出產。

    如此便可。

    畫工皺皺眉頭,不甚滿意,但沒反對,就按小左的想法畫了,小左又拿著畫像去印刷坊請刻出木雕版來。

    “以後咱們再產出任何商品,隻要把這商標蓋到包裝上,百姓們就知道是咱街道司的東西了。”在街道司大院,對眾青衫和李元惜、周天和等人演示時,小左把紅顏料在雕版上刷了一層,將包裝紙放上去壓下去,再揭起來時,紙中央就有了個紅彤彤的、喜慶的青衫模樣,還是按照原來的包裝方式包了,係上麻繩,小小煤餅搖身一變,更是令人喜愛,不買個捧懷裏總不盡興。

    看著自己親手製作的佳品,小左興奮極了:“隻要咱們兢兢業業,把控質量、價格大關,做好百姓需要的貨品,不信發不了大財!”(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