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強並神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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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咱們回家。”福寶說,到糞車前,眼簾低垂,麵頰粉紅地從李元惜手裏接過那殘葉,扔到地上拿腳踩過。這樣的舉動叫她難掩心中失望,原本心中餘存的一點希望也消失殆盡。

    “李管勾,我兒沒偷,你也看到了,我兒很能吃苦,老不死的懇請你——”他的額頭磕到藏著沙礫的舊衣上,再次向李元惜跪拜:“懇請你收留小兒吧!”

    “街道司百名青衫業已招募完成,你們可以關注街道司消息,如果有下次招募,及時來應募就好。”這當然是勸慰老伯的客套話,李元惜向圍觀的青衫訓話:“湊什麽熱鬧,街道司沒任務可做了嗎?”

    老伯匆匆向她跪爬來:“大人,收留小兒吧!”

    在他抱住自己的小腿前,李元惜及時抽身而出,躍上台階,小左雖然不忍心,也隻能勸告福寶帶老伯回去好生休息,她清楚,除非福寶認錯,為自己的行為擔責,否則,李元惜絕不會冒險招他進街道司的。

    “你是真不想進街道司嗎?”小左悄聲問福寶,她希望福寶進街道司,為她進入糞行引路,但福寶搖頭,她也不能強迫。

    “老伯,福寶,街道司事務繁忙,恕不陪同。”她不無遺憾地作別,哪知,老伯非要鬧出個血色才肯罷休。她前腳隨著李元惜踏入街道司,後腳,老伯就掙脫福寶,一頭撞到街道司的大門上。

    木門“咣”地一聲,福寶的驚呼撕心裂肺,老伯血流如注,人癱倒在地。

    出乎所有人意外!

    “快去找藥箱包紮!”李元惜吩咐小左。

    自上次跑遍馬行街買不下一瓶金瘡藥後,吃一塹長一智,她給街道司內開辟了個醫藥角,常用的止血藥、風寒藥等,都備著些,青衫可以自由取用。

    小左風一樣地去了,又風一樣地回來了,在此過程中,李元惜叫福寶盡量高地托住老伯的頭,她則不住地拿狠話刺激著老人,好叫他憑著自身的一點氣力,不要昏迷過去。爹爹就曾在鎮壓起義時被人在頭上敲了一鋤頭,近半年都昏迷不醒。爹爹體質強於常人尚且如此,憑老伯這樣一副病軀,一旦昏迷,極可能半個月都撐不過去。

    可是,小左拿來藥粉了,老伯卻拒不用藥,有氣無力地哀求:“大人,我兒是我的牽掛,安頓不好他,我沒法閉眼啊。大人,我看你是個好心人,你收留了他吧,在下次青衫招募前,你別給他發月錢,如果他讓你不滿意了,你就趕走他!”

    “老伯,先止血!”

    “你不答應,就讓我死這裏。”

    李元惜手心裏燥熱起來,天性叛逆叫她對這話很是反感。

    “你威脅我?”

    “不敢……”老伯緊緊抓著她的手,粗糙的繭子裏像長出了倒刺,深深地紮進李元惜的皮肉裏。見老人如此,她也難受,可難受又能怎樣?福寶究竟偷了什麽?有怎樣的後果?他不認錯,又怎麽融入青衫中?招進街道司,又會帶來多少麻煩?不好說!真不好說!

    她抬頭向院內望,周天和正同巡檢司的官役作揖相送,見大門處出了事,慌忙來看,李元惜想同他講幾句話,詢問意見,奈何老伯就是不放手,人老骨脆,加上受傷,怕是經不起她強行掙脫。

    “福寶,你說,你想不想進街道司?”周天和大聲叱問。

    福寶嘴唇哆嗦著,頭抵在老伯的肩膀處,搖著頭:“不想……不能……”

    “老伯,強扭的瓜不甜,福寶現在不想進街道司,必有不想的道理,你如果信得過我,你先叫左姑娘把傷包紮了,我來找福寶談話,好不好?”

    “周公子……”

    “老伯,你爭執下去沒意義,你抓著的這個管勾,最初也不收我,但我現在不還是街道司的師爺嘛?你信我,我會用心解決這事的。”周天和把手放在老伯手背上,耐心地誘導:“老伯,管勾是一司之長,有很多事要她去做,你耗著她,耽誤的是整座京城的事。”

    恰在這時,又有人來送委托,老伯無奈地歎聲氣,緩緩地鬆手。

    李元惜手背和腕部,竟給他清清楚楚地捏出了幾個白青色的手指印子。

    “老伯,我答應你,待師爺和福寶談話後,福寶願意進街道司,而師爺也覺得無礙,我便應允。”李元惜安慰他,看著福寶,福寶立刻轉移了目光,於是,她招手,叫小左趁著老伯安靜下來,趕快給老伯包紮了傷口。

    “去給福寶支點錢財,叫他一定帶老伯看大夫。”她囑咐小左,小左自是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可福寶卻著實叫人捉摸不透,沒錢,他去偷,給錢,他又不要。

    “錢不夠你就再回來,到賬房找我。”小左直覺他不壞,之所以“偷”,必有難言之隱,便將銀子給他強塞進去:“別怕欠人情,你已經欠了。聽好:我娘是大夫,我多少能知道些醫藥。你要真是個孝子,想辦法叫你爹少勞神費心,多給他吃點好的,他身子太差了,隻喝藥調理不過來。”

    送走福寶父子,李元惜和小左結結實實地鬆口氣,一邊往正堂去,一邊大致給周天和講了福寶的奇怪之處,周天和想了想,再次向李元惜確認福寶的糞車裏有草木灰和幹糞的痕跡。

    “我猜測,福寶並沒有偷現成的財物。”

    “那偷了什麽?”

    “糞。”

    “偷糞?做糞肥?”

    “好了,大家去做自己的事,一會兒再聊。”到正堂前,見來投遞委托的人已經等得不耐煩,李元惜隻能切斷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先去處理完積攢的委托,之後,瞅了個空閑,立刻鑽進賬房。

    賬房內,周天和、小左正討論著如何仿效裴明禮致富經驗,小左激動難耐,好像已經看見隨著她的算盤聲響,金銀流水般地匯進街道司的場景,街道司滿員五百人,如今人手嚴重不足,許多委托隻能延遲擱置,而周天和也亟待大量經費來支撐他先前提出的革新京城街道的想法。

    入不入糞行,需要管勾做決定。

    “福寶的一日三百文,就是因為他偷糞製作了糞肥,賣給農夫賺來的。”小左興奮地說,“師爺剛告訴我,糞霸對傾腳頭偷糞很是忌諱,一旦發現,輕則著打手打斷傾腳頭一隻手,以儆效尤,重則通告糞行之外的四百四十行,斷傾腳頭謀生生路!福寶可能就是怕這個,所以拒不承認偷糞。這也說明,糞肥絕對有利可圖,街道司可以入行糞行去爭霸!”

    兩盞茶下肚,李元惜看看小左,再看看周天和,兩人均用黑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能賺錢?”

    “一本萬利!”小左說,周天和接著補充:“由街道司來接手糞行,能避免類似今早的糞霸相爭的局麵,行之有效的話,不僅對京城衛生狀況有好的改善,且能反哺街道革新。”

    “那還等什麽?”賺錢迫在眉睫,李元惜可不想再多地浪費時間,她去取了口罩:“小左,跟我去糞廠,咱們去取經!”

    城外糞場。

    除去傾腳頭,沒人願意靠近這裏半步。李元惜主仆兩個為掩人耳目,刻意女扮男裝,打算混進糞場裏長見識,瞧瞧別人是如何變廢為寶的,不成想,那糞汙發酵的酸臭險些把兩人熏暈在路邊。

    “不行不行。”小左連連後退,胃裏一陣燒痛,中毒般難以承受。糞場環境惡劣,傾腳頭們習慣了,她可沒習慣,離遠了,歇了好一陣,人才緩過勁來。

    李元惜沒比她好受多少,但計劃總不能拖著。她把周天和準備的鮮薄荷分給小左兩葉,含進嘴裏能提神醒腦,又戴了口罩,相互鼓勵著,強打起精神再闖糞場。

    糞場四周都種著筆挺的楊樹,之間的空隙栽種灌木,灌木長得參差怪異,間雜酸棗樹的尖刺,糾纏著初生的和陳年藤蔓,竟像一堵結結實實的牆,圍攏起足有十畝地大的場地,隻留一處開口,留作進出的大門。

    傾腳頭們或拉、或推著糞車,繁忙超乎預想,到大門前,李元惜和小左都裝作幫忙推車,很容易就進到裏麵。

    一覽無垠,開闊的田地上堆疊著或幹或濕的糞汙。傾腳頭進了大門,就去右邊的瓦房窗口做登記。

    “名兒。”裏麵的人懶懶地問,一副病容,杯沿跳著幾隻綠頭蒼蠅,桌上記事薄旁散落著些葵花籽和蜜餞。

    外麵的傾腳頭連忙摘下草帽,兩片幹裂的嘴唇扇翅膀似的拋出一串話。

    “何剛。今個兒第三趟,兩桶,內城北講堂巷來的,那一帶歸我收,都是好糞。”他推開桶上的蓋:“瞧瞧,不摻尿水。”

    李元惜和小左聽地一頭霧水,這邊登記完,傾腳頭推著車繼續往前走,到地頭,有人幫忙卸桶倒糞,攤開曬烤。

    她們佯裝幫忙,聽了會兒傾腳頭的閑聊,才明白過來。

    這些糞汙分作兩部分,一部分,是富人的,據說富人吃得好,糞汙養分自然多,進了農田,能讓莊稼豐收,與之相反是窮人的,窮人的糞汙,記賬時就要比富人少一半,應是售價也能低一半。

    清明一過,天氣越來越暖,蠅蟲滋生,十餘畝田養起來的蒼蠅蚊子,伸手就能拍死三四隻。

    “怎樣?還想繼續做它的生意嗎?”李元惜雙手亂亂地在眼前揮動,不敢想象,等到夏季,特別是大雨時,這裏更是怎樣一番地獄場景。

    “如果真要插手糞肥的生意,必須重新改良糞場,絕不能是這樣子的。”李元惜提議,但小左緊咬牙關,兩腳飄飄,一聲不吭往糞場後麵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