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夜遊東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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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天和一怔,顯然沒料到小左會問到這樣隱私的個人問題,他見小左狡黠又調皮的神情,便知今晚逃不過她的重重“盤問”。他略是羞澀地笑笑,搖搖頭。

    “我一門心思都在街道,哪個姑娘會情願和我在一起?”

    “那可不一定,也許有人就喜歡你這樣呢?”小左笑得純真:“我和姐姐私下就提過,師爺這般優秀,身邊一定不乏女子追求……”

    “周白臉兒優秀?嗯,確實牛,嗝兒……來,把這碗酒幹了,俺雷照服你!”

    這時,雷照不知從哪個角落忽然跳出來,在他後背拍了一掌,抱著酒壇子,扯著嗓子嚷嚷要敬酒,他顯然醉了,竟不小心說出佩服周天和的話來,引得眾人一陣說笑,這時才想起,打進街道司就在給師爺找茬挑毛病的雷照,確實“乖順”了許多。

    “既如此,這酒我必須和你過幾杯!”

    周天和心裏高興,胡亂與他喝了幾杯應酬過去。但今日這酒,後勁十足,十分上腦,等坐回蒲團時,已是渾身燥熱,頭腦昏沉。

    小左笑得花枝亂顫:“師爺,你瞧你——”

    今晚的酒,是小左特地從樊樓訂的陝西蒙泉酒。陝西酒,苦、辣、烈,赳赳老秦就是憑靠這樣的酒,掃六合歸大統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小左的性子和這陝西酒是一樣的,幾碗下肚,總叫人迷醉。

    見小左笑得前俯後仰,周天和也不覺得大笑開來,索性後背貼地躺在地磚上,地磚的冰涼穿透衣衫,沁過皮膚,像是吹醒眩暈的頭腦。

    他轉過頭去,小左坐在他身邊,雙臂後撐著地麵,纖指如蔥,翠衫如瓏。她仰頭也凝望著那輪圓月,脖頸柔美的曲線上鍍著一層銀白的光,如同住在昆侖山中的精靈般。

    忽的,她回了頭。

    “師爺,我們走吧!”

    “嗯?”周天和回了神:“去哪兒?”

    “進京後,我這個帳房先生就一直被街道司的瑣事纏身,還從沒真正在京城遊玩呢!”小左興奮地起身,整了整衣衫,捏出一兩碎銀子,丟給周天和:“本姑娘指名你做向導,帶我遍覽京城盛景——這是賞錢。”

    周天和被她逗得直笑,他收了銀子,做個噤聲手勢,向蠻伢那群孩子看去,小左心領神會,伸出兩手指在手掌上快速遊走,壓低聲音說:“咱們偷偷溜出去。”

    陪著不安分的李元惜長大,小左不知跟著偷偷溜出去多少次,每次都是她不喜歡的驚險刺激。終於,這次的偷溜換作了她喜歡的節目——做回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子,隻上街吃喝遊玩,看些熱鬧的小把戲,聊些有趣的人,時不時地為某些開眼界的技藝拍手叫好!

    更有售賣布匹和成衣的店鋪雲集,小左從這個門裏穿進去,再從那個門裏鑽出來,遇到喜歡的衣裳就試穿,遇到吸睛的鞋子也去踩一踩,金簪子、銀釵子,玉鐲子、珊瑚墜兒,珍珠瑪瑙的麵貼,那些好看的首飾往身上一裝扮,整個人的氣色都被提起來了,連路過的行人都連連稱妙,更不用說舌燦蓮花的賣家了。

    “怎麽樣?好看嗎?”她把一朵絹花插在耳鬢,紅撲撲的臉蛋麵向周天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澈地看著他。她開心,周天和也被感染地開心,京城內看膩的貨品這時也跟著有趣起來,更不用說有小左賞光它們。

    “好看。”他由衷讚歎,隨即喊來賣家,要打包。

    “別。”小左製止他。喜歡不等於用得著,用得著也不一定要買。這些衣裳鞋子固然好看,但不方便做活兒,不適合她,用不著。更何況荷包裏銀子不多,犯不著破費。

    不過,她還真有件想買的,那是一盒百合香的胭脂,她隻站在一邊,悄悄地看別人上妝,再想象自己上妝,就開心得不得了,無奈價格昂貴,賣家向她招呼時,她就趕緊拽著周天和逃跑掉。

    逛累了,周天和提議去酒樓飲茶,休息片刻,小左同意,跟著進了一處繁盛酒樓,小二立即引道,帶他們上到二樓麵街包廂,上茶上小菜和時鮮果子,一通忙乎。

    小左正在興奮時,嘰嘰喳喳嘴裏不停,周天和笑著應她,忽然,小左收了口。

    “我是不是很煩?”

    莫名其妙。

    “為什麽這麽說?”

    “姐姐說我嘴裏住著一窩雀兒。”

    周天和聽了,哈哈大笑,然而,他笑聲未落,“啪”地一聲,隔壁有人拍了桌子。

    小左好奇地聽,那低低的說話聲竟有些熟悉,像是……

    孟良平?

    不由得,她匆匆離了桌,耳朵貼在隔板上,更加用心地細聽起來。

    那邊應該有兩人,聲音像孟良平的那人說: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視之有度,用之有節!你如今做出這等荒唐事,把家法和爹的訓話當做什麽?”

    另一人反駁:“沒金剛鑽就不攬那個瓷器活!錢塘縣令敢出頭,我弄死他比捏死一隻……”

    他說得咬牙切齒,接著,似是被另一人堵住了嘴,隔板那邊瞬間安靜下來。

    也真是巧了,正在這時,這邊包廂門簾掀動,進來個風度翩翩的男子,三人對視,如同雷擊——真是孟良平!

    “孟水監無恙!”周天和忙起身作揖,小左慌忙從隔板前離身,也跟著行了個萬福。

    “大人也來飲茶?”小左問,孟良平臉色很難看,沉沉地應了聲,四下掃了一眼,寒暄幾句,又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會兒,便抽身出去。

    很快,隔壁包廂內傳來收碗碟的叮當聲,聲剛落下,又迎了幾位新客人進去了。

    一顆心髒在小左的胸膛裏猛地跳動,她哪裏還有遊街的心情,未免攪了周天和的興致,勉強又與他飲了幾盞茶,吃了幾枚果子,就下酒樓,走另一條街回衙。

    快到富柳巷時,三更鼓剛敲響,京城夜市的嘈雜清淨了不少。

    街道司內,李元惜正在值夜,這時沒有要處理的公務,便在正堂閑看《武經總要》。小左勸周天和盡管去安睡後,氣嘟嘟地大踏步進了正堂,專在李元惜對麵坐下,兩眼放火似的直瞪著她。

    李元惜抬頭撇了她一眼,“怎麽?吃火炮了?”

    小左將《武經總要》的翻頁合上,用力摁住,李元惜驚疑地看著她:小妮子也從來不會發這麽大的火氣!

    “姐姐,你得告訴我,你私下接觸的孟良平,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看小左情緒激動,李元惜馬上意識到,孟良平可能出事了。

    “怎麽,上了趟街,孟相公就不是相公了?”

    玩笑可以這樣開,李元惜心下卻不敢大意。她起身,查看正堂外沒有閑聽的耳朵,輕掩了半扇門,而後回來,追問小左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今晚我見他約的朋友,竟然提到了殺人!”

    “你小聲些。”她提醒小左,小左便靠攏過去,悄聲講了今晚的見聞。

    照她的描述,不難想象一種可能:小左和周天和所在的包廂隔壁,正好坐著孟良平和某人甲,提到錢塘縣令,某人甲也像方才的小左,情緒激動,嗓門拔高,孟良平及時製止他,隨後到相鄰包廂查探情況。

    倘若這廂人聽去了他們的對話,他絕不會就此輕易放過。可孟良平也沒想到,他掀起簾子,看到的竟然會是小左!

    “俗話說,近墨者黑,那人連錢塘縣令都敢殺,孟良平跟他鬼扯著,他自己肯定也不是個好東西!”

    小左氣呼呼地取了披風,就給李元惜身上搭:“你去找他問個清楚明白,到底是怎麽個回事!”

    “人家孟良平要問我:‘你是我的誰,我憑什麽告訴你’——我答什麽?”李元惜故意逗她,本想看小左舌頭打結的吃癟模樣,沒成想,小妮子脫口而出:“能是誰?跑不了你是他將來要迎娶進門的娘子!”

    真是佩服得緊,都什麽情形了,這妮子還想著牽線搭橋!

    “你就不怕我嫁了個殺人犯?”

    元惜摘下披風扔到一邊,拋出了個叫自己困惑很久的問題,她堵在小左身前,步步緊逼:“說來真是奇怪,我娘的確叫你留意我的婚事,可你怎的就打定主意,獨對孟良平有好感呢?”

    小左起先不說,耐不住李元惜撓她,眼淚笑出來了,逼不得已才告訴她:

    “我說我說,是範伯伯!孟良平是他的學生,範伯伯認為他相貌堂堂,有過人的才能,品性又端正,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留給你做相公!範伯伯多厲害呀,那麵捏將軍狄青就是他給相中的!”

    “他老糊塗,你小糊塗!”李元惜放開小左,沒好氣地說:“範伯伯和孟良平幾年前就分開了,人變成什麽樣,他離那麽遠,能摸得準?”

    “倒也是。那你告訴我,他私下裏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嘛。”小左催她,李元惜沒奈何,叫她去喊靳長生來接班值夜,她二人去寢房,歇息時說話。

    主仆兩個共臥在一張床榻上,李元惜把追襲侯明遠那晚如何遇到黑衣人,大黃狗又如何在都水監院裏拱她,並帶路去冷院,她又是如何發現孟良平受傷,而後又如何為他療傷的,都給小左說了一遍。

    這下,小左腦袋裏混沌一片,震驚中,她對孟良平的認知也變得模糊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