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細嗅有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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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想製他死命——他是壞人嗎?”

    李元惜搖頭:“不知道。”

    “穿著夜行衣,黑燈瞎火的走黑巷,快死了都不敢求救,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好人。”她分析著,又不死心地問:“可能是好人嗎?”

    李元惜哭笑不得:“你問我,我問誰?”

    小左陷入了沉思,正在李元惜快睡著的時候,她忽然腰身一挺,激動的坐起來:

    “我想明白了:一定是那壞東西害的!”

    “神經,”李元惜慌忙扯回被子:“一驚一乍的做什麽?”

    “孟良平定是受那人牽連,才差點枉遭殺身。姐姐,那人連錢塘縣令都敢殺,可知是個愛惹麻煩且不知事大小的禍主。而且我聽孟良平今晚很是震驚的語氣,應該也是被那壞東西給騙了。你說,是不是這樣?”

    小左眼裏,孟相公總是無辜的,即便之前認為他“不是什麽好東西”,現在卻又替他開脫起來。老牛護犢,也情深不到她這個份上。

    不過,今晚這件事,至少可見孟良平沒有和“壞東西”同流合汙,且對他的行為嚴重譴責,正派的作風的確讓李元惜心裏踏實了不少。

    “可能就是這樣。不管真相如何,你記住,今晚這些事,包括你在街上聽來的消息,萬不能再向第三個人說起,知道嗎?”

    “我向誰說?說出去都丟人,做貼身丫鬟的我,居然對主子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小左說完,氣哼哼地推了李元惜一把:“你得答應我,以後不許對我瞞著重要的事。”

    “那得看你聽不聽話。”

    “說的倒好像自己多叫人省心似的。”

    這夜,雖然小左很是疲憊,卻輾轉反側怎樣也睡不著,側耳細聽,李元惜像沒事人,已經睡熟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個丫鬟,操這麽多心做什麽!”她賭氣地嘟囔。

    以後李元惜到底還要不要嫁給孟良平,可真是愁煞她了!

    晚上沒休息好,隔日各種發困。偏偏身子發困,頭腦卻清晰的很,稍有空暇,便忍不住就要在李元惜身上操心。

    她兩手托腮撐著腦袋,腦袋都昏昏沉沉地想貼著桌麵。

    忽然的,帳房門嘎吱一聲,推門進來個人。瞳仁轉過去一看,原來是周天和。

    她心裏一喜,想著跟他嘮點別的事轉移注意,周天和講的京城大街小巷的故事,生動有趣,常把她逗得哈哈笑,這個時候不用他,更待何時?

    哪知,她剛要張嘴,周天和便邊搖頭邊往出退,好像很失望。

    莫名其妙,這是為什麽?

    “你做什麽?”

    周天和很無辜:“我找左姑娘。”

    莫名其妙。

    “我不就是嗎?”小左嗔怪。但周天和微微向筆硯的方向瞭了眼,繼而視線又落回她身上。

    小左看去——呀!筆硯還是幹的!堆積的委托還沒有分類!收支亂七八糟還沒整理!

    “我明白了!你是提醒我倦怠了公事!”她連忙揉搓兩把臉,讓自己精神,伸手抓來些委托信,邊整理邊向周天和解釋:“昨晚一宿沒睡,今天魂兒都要出竅了。你要是不來啊,我還以為我在雲朵上麵飄著呢!”

    周天和笑笑,他折身去桌上提了水壺,潤濕汗巾,熱氣騰騰地遞給小左,小左迫不及待地按在臉上,舒服極了。

    “昨晚和大人聊過了嗎?”他問。

    “聊了,但具體情況不能告訴你。”小左放下汗巾,雙眼像被風吹起漣漪的清澈湖麵,總算恢複了點機靈的神色。

    她招招手,周天和側耳湊了過去。

    “昨晚的事,你一定要保密,千萬不能講出去。”

    “作為封口補償,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周天和趁機說。

    “喲,還有條件!”小左眨眨眼:“說說看,什麽事?”

    隻見周天和從懷中取出一個精雕細琢的烏木小圓盒,交了出去,花香頓時撲鼻而來。

    “這是,昨天……”小左瞬時反應過來!

    逛街時,她對這款胭脂一見鍾情、二見傾心,隻是舍不得花很多錢去打扮自己,所以沒買。沒想到師爺會專門替她買回來!

    一時間,小左分外感動,不知該說什麽。

    “有人送我胭脂,這還是第一次,你是第一個。”

    “你喜歡,我就經常送你。”周天和忽然橫眉豎眼,裝出一副不滿的模樣:“隻是你要盡快開心起來——今天你一聲沒笑,整個街道司都死氣沉沉的,平日熱鬧慣了的青衫們,都憋出病了!”

    他表情滑稽,小左被逗得一聲輕笑,心情豁然開朗起來。

    可壞就壞在這聲笑,笑之前,周天和還是周天和,笑之後,周天和就不是周天和了,似乎他的臉變得更清晰了些,模樣也變得更俊俏了些。

    她心愛地把小盒捧在胸前:“那我就勉強……”

    “師爺,師爺!”窗外,牛春來的叫喊打斷小左,他人還在大院裏,大院似乎還有孩子在吵鬧,接著,牛春來就撲進偏院,向賬房奔來,趴在窗上往裏瞧:“師爺,一個乞兒喊你請客,大人在哄著,哄不住啊!”

    隨後,一個衣衫襤褸的乞兒在偏院門前露麵了!

    周天和頓時身子一僵,人變得很是嚴肅,來不及向小左告別,就匆匆拉開門奔了出去,帶著乞兒離開右偏院,很快,正院安靜下來。

    “搞什麽名堂,還怪神秘的!”小左輕聲斥責。

    她嗅嗅那胭脂,馥鬱的香味中仿佛更多了絲靈氣,手指輕撚,細膩膩的,幾乎要滲透肌膚,進入血液中去。

    不知覺,嘴角已掛上甜蜜的笑,忽然又被餘光中的一抹亮色吸引,穿過窗格向外看去,原來是牆角的幾簇野草開花了。

    天氣確實轉熱了。

    小左心情愉快,倒也沒心思再在賬房裏久坐,伸了伸懶腰,準備出門去探李元惜。正巧,李元惜先捧著鞍韉來偏院,繞到牲口棚去牽馬了。

    她不僅捧著鞍韉,還捧著兩包藥。

    “又是去見孟良平!”

    心裏的糾結,小左說不出,索性隻幹丫鬟的活兒,出了賬房掛上鎖,跟去牲口棚。

    “你確定要去?”她問。

    李元惜哭笑不得:“當初硬要把我塞給孟良平的是你,這會兒不情願我去見孟良平的也是你。”

    “我……”小左想要辯解,又一時語塞,幹脆不搭理這話。

    她拔出藥包,打開條細縫嗅著草藥味道,見到其中切成段的一截人參,這是給人補身子用的。

    “他身子還虛,我想著給他調理調理,省得三天兩頭傷口再崩裂。”李元惜解釋。

    “我虛的時候,也不見你這麽細心照顧過我。”小左撅嘴。

    “你身子什麽時候虛過?”

    “身子不虛,是心虛。”小左沒好氣地瞥她一眼,也罷,誰叫自己攤上這麽一個主子呢。

    “主母說過,沒一個女人能守得住她的嘴——你再跑月子所,被大舌頭們傳出生小孩的流言,對街道司和都水監都不好。”

    她收了藥包,催李元惜去找裝藥水的暖壺,自己則去庖廚借毛老伯的小泥爐燒火熬藥,一遍遍地嘀咕著:

    “等我出嫁,哼,一定要讓你也做回貼身丫鬟,叫你嚐嚐什麽叫做老媽子的心!”

    此刻,周天和跟隨乞兒穿街過巷,急急地往州橋方向趕。為避免引起注意,他聽從乞兒吩咐,兩人刻意拉開段距離,走走停停,兜兜轉轉。周天和敢說,整條街除了他和乞兒,沒人能看得出來他兩步調一致。

    最終在一處說卦的神棍攤位前,乞兒吹響口哨。

    他是個啞巴,因此隻能咿咿呀呀地打著手語,周天和看懂了:就在這裏,等著。

    任務交遞,周天和被交付在鬼樊樓在地麵上的分管家。

    這人修長眉,穿道袍,仙風道骨,儼然一副出世高人的派頭,找他看卦的和閑來看熱鬧的,都圍在左右,重重疊疊。

    人人都說他算卦準,周天和不信這套,他等高人算完了手上的那卦,收了三兩銀子酬勞,又以今日修緣已滿為由,遣散眾人,收好布幡,整了整衣衫。

    周天和猜想,這人在鬼樊樓應是地位不低,接下來,分管家要處理的就是自己的事了。

    他走到近前,做了個揖。

    “知九州千絲萬縷,算天下萬象包羅。”分管家抓來五枚銅錢,合在手心搖了搖,展開——

    “此卦,五百兩。”

    生意達成,就要付酬勞。

    自從在鬼樊樓下單尋人任務後,周天和每天都做好了支付尾款的準備。他從懷裏掏出張交子,遞了過去,卻沒撤手。

    “人在哪裏?”

    “東海客棧二樓海東閣。”高人回答。他接過交子,認真驗過真假,收進囊中。

    “公子拿足夠買下一條糞道的錢,執著於迎合孔慶需求,想必不止圖拱宸門軍營一處。”高人將拂塵換到另一邊臂上枕著,像變作個商人似的,眼裏頓時顯印出貪婪狡詐的神色:“公子的打算,別人不曉得,我卻曉得。公子有心,倘若日後協助街道司發達了,不要忘記鬼樊樓。”

    “誤會了,我隻是做了人家師爺,不想因為一事無成而被看低罷了。”周天和後退半步:“我與鬼樊樓的交易已經完成,希望鬼樊樓徹底忘記這事。我著急去接人,請恕先行告辭。”

    “周師爺莫急,鬼樊樓還有禮物相贈。”高人從袖中捏出一卷紙遞了過去,周天和打開看了,隻不過幾行字,他渾身已涔涔冒出冷汗,胸腔內卻騰騰竄起怒火。

    “這是什麽意思?威脅街道司?”

    “不敢。這張訴狀本是無恥小人為誣陷街道司,而準備投去開封府的,被鬼樊樓所知,提前截攔下來,權做小禮,送與周公子。”那人取過紙,隨手一揚,像變戲法似的,訴狀便焚燒成灰。

    “蠻伢等一幹小子,街道司盡可用之。”高人說道,深深拜了拜,折身瀟瀟灑灑地離去。

    周天和杵在原地,半晌忘記動彈。

    鬼樊樓號稱沒有不知曉的秘密,從前他認為誇張,現在看來,的確是事實。惟願街道司從此和它撇清關係,不會受其牽製。如果不幸,鬼樊樓言而無信,那他甘願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與街道司無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