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我不跟你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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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成果就在這裏。”周天和摘下身上的銅管,交給李元惜:“這是京城內外二十裏的水係圖,我尤其側重描繪了金水河和它出城後的支流,總而言之,糞肥以後的運輸走水路,行得通。”

    周天和說著,就去翻青衫的花名,發現所有青衫均不在街道司內,便歎聲氣:“看來,堤岸司的兄弟們隻能自己幹了。”

    “你在說什麽?”李元惜追問。自從街道司開始製作種草娃娃,就同堤岸司走得近了些,堤岸司有困難,她絕不會坐視不管。

    周天和清楚她的性子,便解釋:

    “金水河河道河水暴溢,碼頭的幾艘漁船沒拴緊,順流而下,撞壞了浮橋,我路過時,正巧碰到堤岸司的人,他們也是沒人可用了,想向咱們借些水性好的青衫,下河去修船。我答他們說,盡力而為。”

    李元惜聽了,略微思忖,把銅管交給周天和:“河運的事,我回來後你和我詳細解釋。”

    “大人要去做什麽?”

    “金水河浮橋,幫忙。”

    這時,小左端著滿滿一碗薑湯進來,熱氣騰騰的,光是看著就很暖身。她摘下掛在衣架上濕著的鬥笠、蓑衣披掛上,囑咐小左和周天和:“下一班回來的青衫,立即調往水門浮橋,援助堤岸司。”

    浮橋搭建在金水河上,出了街道司,順著安肅門大街一直到菜市橋街,再往東走幾步就到了。京城四水貫都,金水河是唯一一條人工開鑿的河渠,寬八丈,浮橋要想橫跨南北,需要十六條木船做橋墩。這會兒漁船撞破的,是最中央的一艘大木船。

    木船船艙進水下沉,連帶著它兩旁的橋墩和橋麵都向中心塌陷。

    李元惜到時,浮橋兩岸立起“禁止通行”的木牌,河麵也有人乘船立起紅色旗幟,上書單字“禁”,浮橋不遠處的碼頭,石柱上拉起鐵索,攔阻過往船隻。

    雨停後,河水水勢趨緩,河水混沌,李元惜放眼看去,目之所及的河水裏,僅僅冒著三顆腦袋,他們時而下沉,時而又上浮,可見水性極好。為了保證安全,他們都用繩子綁著腰,繩子的另一頭係在橋欄上,正全力把受損船隻從橋下拆除下來。

    “來個幫忙栓拖船的!”堤岸司的水手在岸邊喊,把纏繞在肩膀上的一卷粗繩用力扔進拖船船艙。

    “我來!”

    李元惜跳進拖船,水手見了她,大吃一驚:“大人,你怎麽來了?”

    “怎麽?不興我來?”

    “興!興!怎麽不興!咱這浮橋,今個兒可真是福氣大了。”

    水手笑著說,李元惜莫名其妙,自己不過是來幫忙,浮橋的福氣又是怎麽一說?

    不過,她現在沒心思去讓水手解釋,催水手給自己分配任務。

    “大人,一會兒咱們就把這繩子栓到破船上,栓結實了就行。你知道繩結怎麽打嗎?”

    李元惜不知道拉船的繩結怎麽打,可她知道栓木樁建工事的繩結怎麽打,她演示了下,水手連連讚歎。

    “想不到,管勾還懂這一套。你和孟水監,都是有真才實學的!”

    河中央傳來信號,這水手連忙說:“大人,那邊那是個絞車,你搖著手柄,河裏那三個人身上綁的繩子就要收起來了。我這就開船到他們身邊去,你小心別讓繩子纏住了。”

    在延州,李元惜也轉過絞車,盡管如此,她也清楚繩子在水下時靈活地就像水蛇,不能小覷,因此,盡量和開船的速度保持一致,聽著水手的吩咐認真做事,好讓沒用的繩子不會在水下纏繞。

    到了地點,河裏的水手幫忙,上下一起協作,把快沉下去的破船和拖船拴在一起。

    “大家快上來吧!”水手向水下招呼。

    最先上來了兩個人,剛登船就哆哆嗦嗦地抱著膀子去船艙換衣服。

    李元惜趴在船沿,伸出手去:“來,抓住我的手,我拽你上來!”

    那顆浮上水麵的頭顱卻驚詫地盯著她:“你怎麽來了?”

    四目相對,震驚不已。

    “不是,你……”

    震驚之餘,李元惜真想一拳把這顆好看的腦袋砸出個大窟窿!

    拖船上人多眼雜,她不得不壓住怒火,低聲嗬斥:“你特麽傷還沒好呢!孟良平,你成心跟我作對是不是?”

    “怎麽就是成心作對?”

    “怎麽不是?你的傷口三番五次撕裂,是想讓我三番五次跟在身後給你包紮嗎?”

    “你也可以躲開。”

    孟良平拂開她的手,想自己爬上來,李元惜可由不了他,抓住他的一條手臂,借力給他。

    這時,水手喊他去換衣服,孟良平才爬上拖船。

    “橋不會等我傷好了再破。”他說。

    沒脫去的內衣濕淋淋的,緊緊裹著他的身體,纏腰的紗布並不明顯,藥粉早就溶進水裏,衝刷不見。

    李元惜氣得緊,孟良平進到船屋裏,“嘭”地一聲關了門,把她隔在外麵。

    “這裏風大,橋麵不穩,河水又冰涼刺骨,你是個女人,來這裏能做什麽?”裏麵斥責,李元惜自己也憋著氣:“你還知道冰涼刺骨?這麽多水手,少了你就做不成事?”

    “我不跟你吵。”

    “我懶得跟你吵!”李元惜踢了腳門。

    自己的傷自己不在乎,別人又憑什麽在乎?她暗想著,如果孟良平傷口再次出問題,她絕不會再辛辛苦苦地幫他用藥包紮。

    門開。

    孟良平已穿上幹淨暖和的衣衫,不過仍凍得嘴唇發青,他丟給李元惜自己的披風,雙臂護在胸前抱緊:“你回去,把你衙司裏能下得了水的青衫叫來幾個。”

    李元惜怎麽肯服他?她來是幫忙的,可不是充當吹不得風、下不得水的矯情小娘子。

    “他們已經在路上了。倒是你孟大人,貴為一國之水監,要是病倒了,有人能馬上接替你,按照你的心願辦事?我勸你還是不要逞強了。”說罷,李元惜把披風扔還給孟良平,折身往船尾走。

    “是啊,水監大人,李大人來了這裏,幫了不少忙呢,我看,一點都不比我們這些男人差。”水手替李元惜說話,孟良平滿臉不高興:“多嘴!”

    拖船靠岸,李元惜和水手們一道拽著拖繩,喊著號子,用盡了全力,周邊路過的百姓也紛紛來幫忙,才把這隻進了水的破船拉上岸。

    在岸上看這艘船,又高又闊,被撞碎的黑漆漆的豁口向外吹著寒氣。

    李元惜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褲腿、袖子、護腰等,全都被水洇濕,衣料貼著皮膚,風一吹就能感覺到涼意。

    孟良平再次把披風塞給她。

    “我清楚你性子要強,但正視現實也是勇氣。女人就是和男人不一樣,女人忌寒,忌冷,忌生猛用力。”

    他語氣溫和了些,李元惜怒氣未消:“你既然這麽懂養生,不給自己設置什麽忌諱嗎!”

    “下次我會注意。”他說。忽然注意到有水手正兩眼亮晶晶地看著他兩,嘴角還掛著一股耐人尋味的壞笑,他頓時麵色一凜,視線轉向破船。

    “我做都水監第一天,它就做了這橋的主橋墩。雖然不適合再做橋墩,但它木料結實,船艙寬闊,隻要找個厲害的修船工修補被撞破的洞,用來水上運輸應該不成問題。”

    說罷,孟良平回身,目光又回到她身上:“你會修船麽?”

    李元惜沒反應過來:他話裏有話,難道是暗示,這艘破船街道司可以拉走嗎?

    她心情頓時興奮起來:這不就是解決當下糞場運輸問題的關鍵嗎?船!

    “你是怎麽……”

    “你司師爺一大早就去了都水監,我總不會什麽都不知道吧?”

    孟良平輕描淡寫,恰好水手們通知他新船下水了,他也不願多耽擱時間,指著岸上的一輛龐大的滾木車囑咐李元惜,把破船運到巴樓寺,隨後重新回到拖船,指揮調派著水手們對浮重新拆解拚裝。

    李元惜緊了緊披風,招呼了些願意幫忙的百姓一起協力,用滾木車把船運送到附近的巴樓寺。

    得知來意,巴樓寺的主持僧人很配合地騰出間正在修繕的禪院供她使用。

    天氣潮潤陰冷,極有可能還會下雨,為讓木船早些幹透,隻能再次把它搬入能避雨的殿內,倒扣露出船底的破洞。這樣一來,殿內的空地就被擠得滿滿當當。

    主持又送來了火盆和薑湯,李元惜道過謝,索性多要了幾個火盆,碳燒得旺旺的,殿內溫度升高,木船也就幹得快。

    這邊安頓妥當,李元惜圍著船體看來看去,越看越高興,三更後,廟門被扣響,李元惜連忙衝出去,拉開門。

    一股寒氣逼來,孟良平到了。

    到了殿內,他幾步走到火盆前,伸出手去,先烤烤凍僵的手指。

    “修船工呢?”李元惜問他,孟良平看著她,似笑非笑:“街道司來幫忙,隻有你一個,禮尚往來,我來幫忙,也隻有我一個。”

    李元惜驚詫:“你會修?”

    “試試看。”

    他打了個哆嗦。

    李元惜不得不再次叨擾主持,借來身幹衣裳,叫他去換。回來時,孟良平正拿著曲直,仔細丈量船體破損的長度。他手法嫻熟,順序清晰,看上去一點都不像門外漢。

    原來這個水監還真有幾把刷子。李元惜心想。

    “夜裏風涼,你再多添件衣裳。”

    “不用。”

    “忌寒,忌冷,必須換。”

    孟良平停止手裏的動作,抬頭看她:“李管勾,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

    關心?

    開玩笑!

    “你有什麽可讓人關心的,”李元惜把衣服扔到他身旁的蒲團上:“你把披風借給我,自個兒著涼了,要是半夜發燒,修船還不得再拖個三天五天?”

    話是這麽說,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臉在微微發燙,但願孟良平看不到——但怎麽可能看不到?他伸過手來,猝不及防地在她臉上點了下。

    就這輕微的觸碰,叫李元惜立刻跳出幾步遠,手要做拔刀動作,腰胯裏卻空空如也。

    “平日裏也這麽防人嗎?”

    “平日裏沒人對我動手動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