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三川口大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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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痞眾多,遍布各處,要堵截小騾子易如反掌,唯此危難時刻,隻有跑得夠快夠靈活,才可能順利逃生。

    孟良平看在眼裏,慌忙給身上抹了幾把泥,摘下麵罩,忍著惡心,又給臉上胡亂抹開,對著緊張到僵直的小騾子揚起手掌:“好你個臭小子,竟敢給你爹使絆子!今天我不打扁你,就跟你姓!”

    罵罷,氣勢洶洶地向他追來。

    孟良平誇張的動作和語氣,總算是把小騾子逼回現實,他恢複些神智,猛不防地轉身,撥開從後麵向他堵來街痞,像一點落入白水中的墨汁,鑽進人群中去了。

    一時間,街痞和孟良平兩頭追。

    此時的孟良平,又瘸又臭、一身泥巴,狼狽的很,無論是和大宋水監,還是與麵攤黑衣人,都判若兩人,但這並不妨礙他施展拳腳。

    每當他與街痞擦肩而過,便要故意拽脫對方手臂,在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叫聲中,既能拖延他們尋人的時間,也能方便自己輕巧地隱進人流中去。

    “讓讓!麻煩讓讓!”

    小騾子在人群中穿行,每一個焦躁不安的掀擠,都勢必引起周邊百姓的避讓,如此,從高地向下看,他的軌跡暴露無遺。

    孟良平不清楚,鬼樊樓派在渡口來搜查的,隻有街痞,還是它的得力幹將們也來湊熱鬧。

    他疾步追上乞兒,穩穩地堵截住他,不動聲色地引導著他,跟隨人流,趨步渡口。

    “你這樣跑,不僅不能隱蔽,反而會更顯眼。”

    “我不想再回去,這是我離回家最近的一次。”小騾子激動地說,孟良平不得不為之動容。

    “你家在哪兒?”

    “不記得,我很小就被拐來了。”

    “那你能逃哪裏去?”

    “不知道,總之不是鬼樊樓!”

    孟良平細看停靠渡口的大小船隻,帶他獨上了一艘簡陋的小貨船。

    這艘小貨船的船家正在岸上覓客,京城河道疏浚時,孟良平曾征用過他的小船清沙,在岸上見他他撐船比別家更穩更快,就特意賞酒給他喝,又多聊了幾句,知道他雖貧寒,卻是個正直善良之人。

    這樣的人,對別家的苦難,或許不會置之不理。

    “船家,我有急事,不要再等了,快些開船。”他催船家。船家哪知兩人緊急,貨倉空空,他要等接到貨物,有賺才好走。

    “你看,他們尋過來了。”

    小騾子不安,起身又要跑,被孟良平強按在艙裏。

    “你在麵攤時,冷靜地全然不像孩子,這時也不要慌亂。”

    “他們抓我回去,會殺了我!”

    “那就不要被抓回去。”

    舷窗外,隻見街痞們正一條一條船地尋人,他們已然確定,小騾子在一高人的協助下逃走了,這高人,又極可能是白天時的黑衣人。

    他們被拽脫的手臂正骨接回去了,可怒氣也更盛了。上了人家的船,如同土匪下山,所過之處,盡是船客的抱怨。

    情況危急,孟良平隻得將船家叫到一邊,私下言事。

    “你在滑州停船,帶這孩子去找滑州俢河都監張君平,他便會賞你十倍船費。滑州距此不遠,順流而下,兩日便到。”

    “你這不是故意拿我消遣嗎?”船家連連擺手,“十倍船費,聽上去誘人,若是你咋呼我,我不是白行一趟了嗎?荒唐!”

    他的擔憂實屬有道理,孟良平看向正從另一艘船上搜查出來的街痞,問他:“老哥,這渡口,你常見街痞來搜查嗎?”

    “今年頭次。”

    “他們就是來尋這孩子的。”孟良平低聲耳語。船家驚訝之餘,看向艙內緊張到坐立不安的斷臂乞兒,麵露憐憫。

    “救個急,這孩子是被拐來的,手臂也給卸掉一隻,險些喪命。我一身狼狽,即是為帶他逃走,這身衣服也是從路途中盜來的,沒有一文錢財。孩子懷裏揣著十幾文錢,不夠船費,我們也是實在走投無路,才來討擾你。滑州張君平,是我同窗好友,你將人送到,他定不會負你!”

    船家看看小騾子,再看看街痞,去船頭解纖繩,回來時拾了撐杆。

    “我看你雖是個泥巴臉,卻有幾分熟悉,聲音也似在哪裏聽過。京城裏那籠車幼童案、田莊童工案,鬧得沸沸揚揚,人人叫好。我願意救這趟急。你告訴我,那個交代張君平的字,是什麽?”

    “平。”

    安頓妥當,孟良平回到船艙,扯了件遮蓋貨物的毛氈子,給小騾子蓋上。夜裏風涼,他又有手臂傷著,切不可路途上生了惡病。

    “前幾天死了的那個啞巴乞兒,老鬼殺的,”小騾子忽然說,他恨得咬牙切齒,要將心裏的仇恨一吐為快:“我的胳膊,老鬼卸的。隻要老鬼在,我就不可能逃出鬼樊樓!我恨死了他,我最好殺了他!現在是鬼樊樓難得一遇的亂時,是我拿自己的命博來的。”

    拿命博來的亂,並不誇張,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步步驚心。

    自李元惜在藥鋪賒賬,遣掌櫃給他買衣買藥,他便對李元惜多了絲罕見的好感。彼時,他從鬼樊樓得到的任務與其他乞兒無異,監視藥鋪裏購置止血藥物的人。樊樓主險被刺殺的事情還未平息,他的啞巴小兄弟被狗咬傷。他去抓藥,聽說血竭能止血,這才想起李元惜當日抓的那副藥方,憑著記憶說出其餘幾種藥,大夫直言,那就是金瘡藥的配方。

    他本可向鬼樊樓說明,但他頭一次,想冒險替她掩飾下去。也正是因為這一次交集,令他對李元惜,對街道司,上了心。

    後來,周天和與鬼樊樓交易尋找孔丫頭,因知曉周天和是街道司師爺,故,他積極做了周天和的聯絡人,在這過程中,他看到了自己和孔丫頭的共同點:均是被拐賣之人。

    再後來,無論是捉西夏奸細,還是籠車幼童案,城裏盛傳李元惜美名時,他也大受鼓舞,重提逃出鬼樊樓的信心。

    後來,啞巴小兄弟就被老鬼殺死了。

    他害怕,同時又痛恨,害怕和痛恨就像插在他肋骨上的銀針,隻要呼吸就能感覺到疼痛。他發誓,一定要逃走!

    金水河畔,夜遊神號下水,雷照前往賈家田莊送糞肥,他暗示李元惜,賈家藏匿童工。這是他的小心機,試看李元惜是否對童工坐視不理。

    錢家田莊藏匿童工,他再次冒險前往街道司,小左、周天和當即便有所反應。隔日,陰差陽錯的,五花大綁的老鬼就被黑衣人押入京城。

    他欣喜若狂,這是千載難逢的報仇機會,他奪了卦幡,下到鬼樊樓毛遂自薦,求成為樊樓主與黑衣人對峙的棋子。

    他已想好,若是黑衣人不殺人,他便打碎碗,拿碎片先給老鬼來個割喉,再趁亂逃跑。一命抵一命,即使被抓住,被鬼樊樓殺死,也死而無憾了。路途遇到的李磨鏡,偷他錢袋是為那些掛滿全身的銅鏡進到黑衣人眼裏,叫他看到白麵書生。

    黑衣人若逃,白麵書生必追,他便少些逃生的壓力。可先去街道司,尋求庇護,擇時出城,下渡口,遠離京城!

    李元惜的出現亦是個意外,他想讓李元惜遠離麵攤這個是非之地,好在將來庇護他時,不會被鬼樊樓多去騷擾。但李元惜非但沒離開,還被黑衣人以一盒銀針拉下水!

    麵攤內大亂的時候,他迅速抽身,李元惜和黑衣人都在往開封府跑,而白麵書生和街痞則往相反方向跑,他萬不能隨大流,盡管計劃之內的街道司正在那個方向。

    退而求其次,他隻能抄小道躲開封府後牆,極力尋找掩護,以期鬼樊樓不會尋到他,待聽到李元惜在府衙外同捕頭告辭時,他隨即潛出——

    萬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知從哪兒閃出的黑衣人,出手截住了他。

    “前麵拐角一戶人家搬家,躲行囊裏能逃出京城!”他一句話堵住小騾子的嘴,繞過拐角,果然見人家搬家,黑衣人一手牢牢擎著他瘦弱的雙腕,雙雙躲進行囊下。

    “李元惜自顧不暇,你要逃,不能給她添亂。”

    與他而言,黑衣人如同迷一般未解。眼下,小船將要離去,小騾子心潮起伏,老鬼沒有在他眼前死掉,仍是他一大遺憾。

    他看著對麵的男人,糊滿麵的泥巴濕冷腥臭,僅有一雙清澈明亮的眼,堅定地望著他。

    “善惡有報。老鬼會死的!”孟良平告知。此非安慰,殺人償命,古今律法皆是如此,何況老鬼惡貫滿盈,杜衍絕不會放過他。

    船家已到船頭,隨時準備撐船離岸,孟良平起身,預備下船去,小騾子突然噗通一聲給他跪下。

    “我不是知恩不報的人,你救了我,我這條命苟且多活幾年,一定還你!”

    “胡鬧!”孟良平氣急訓他:“你去滑州後,做個普通的孩子,學個謀生的本領,成家立業,不要再來京城了!”

    說罷,叫船家撐船,自己一步跨上地麵,目送著小貨船離岸,往河中心去了。待船走遠,他才回身,甩掉街痞,避開大路,抄小道回京。趁著夜色正濃,一路小心快行,潛回都水監。

    寢房內,洗臉梳頭上玉冠,擦身換衣再香薰,先打理回大宋水監的模樣。

    他回想起鬼樊樓在字條上,濃墨寫就的“張元”二字,筆鋒淩厲,儼然如同一把尖刀,刺入他的胸膛。

    仁宗一朝人才濟濟,眾星璀璨,注定多少學子隻能埋沒,籍籍無名。張元、吳昊兩人飽含學識,恃才狂傲,卻累試不出,又家境殷實,養就了乖戾跋扈的脾性。就在這京城的一處酒館,二人口放狂言,要讓大宋見識二人的本事。

    彼時,誰能料想,短短三年間,兩人果真會成為大宋的心腹之患,今夜,更是會爬上大宋國皇帝的案頭,大怒龍顏!

    四更過後,東京城已是一日之中最安靜的時分,街道上夜市的燈盞逐漸熄滅,早市的燈盞稀稀疏疏,唯有渡口燈火通明一條大河迎來送往,各類船隻相繼抵京或離京,夥夫走卒和船客來往不絕,周遭的客棧食鋪熱情招徠,這裏不曾有休市之說。

    想比河道的熱鬧,京城西北角的衛州門便稍顯冷清,守城將士邊打著哈欠,邊做些無聊的遊戲,聊以打發漫漫長夜。

    忽的,一陣急促的馬蹄由遠及近傳來,燈火照耀的,見一著甲胄的斥候背著信筒疾馳而來,激得大家都精神了幾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