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輿情初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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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圖中,金明砦扼守一條大道,通延州、三川口,自被元昊攻陷,此路也被西夏占據。五萬鐵壁軍退守山坳,照顧隨軍躲藏的百姓。他們糧草衣用本來不足,又時常遭遇元昊進山圍捕,不知死傷。即使要去支援三川口,也隻能從山路推進。你若是這五萬人的將領,你如何進?”

    阿泰苦澀地垂頭:“我知錯了。”

    小左眼見阿泰陷入如此苦境,連忙緩和氣氛:“好了好了,阿泰隻是禁軍中的一名小卒,哪知道許多實情?我們叫他,本來就清楚這個。”

    轉而她又向阿泰使眼色:“我姐姐脾氣急暴,孟水監愛較真,他們不是真要責怪你,你千萬不要往心裏去。你先回去,改日我請你喝酒答謝。”

    阿泰再向三人拜了拜,灰溜溜地回營去了。

    小左說的雖是圓場的話,卻很有道理,道聽途說究竟不是真相,真相隻能由孟良平來告訴。

    孟良平看得出來李元惜的焦躁難安,他向小左點頭,示意她好生陪伴李元惜,隨後提起韁繩,輕踢馬鐙。

    “李管勾,有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我在待漏院外等你!”李元惜忙回他,恨不得他隻在皇帝言事的垂拱殿繞一圈,就能變成個萬事通回來。

    孟良平走後,李元惜引著小左往待漏院趕,到院外賣荷葉包子的小鋪裏,一心一意地專等孟良平。

    時辰過得分外緩慢,李元惜又牽掛著街道司的事務,和德陽縣來客的狀況,便幾番催小左回去幫忙照料。

    “師爺一個人照顧不來的,萬一有個好歹,咱們的責任不可推卸。”

    “可是姐姐你……”

    “勝敗兵家常事,我又不是沒見識過戰敗?”她把小左從位子上揪起來,推她出門。

    “快去。記得,今時不同往日,凡事以青衫安危為重。”

    說來,她對小左滿懷的愧疚。丫頭跟著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遠離家鄉,來到京城做賬房先生,偏偏她這個管勾為了自己脫身,還常給她攬管勾的活計。

    怎樣報答,她也很迷茫。

    可小左剛出門,又一頭奔了回來:“姐姐,退朝了!退朝了!”

    李元惜聽得,急忙跑出小鋪,在紅紅紫紫的朝服顏色中,尋找自己最熟悉的那個,卻總也見不著孟良平的影子。

    幸好開封府尹杜衍同平章事張士遜閑聊了幾句,人群散盡後,他看到李元惜,便專門詢問她緣由,得知是在等孟良平後,告知是官家獨留了孟良平。

    “李管勾,今日早朝,主議的是延州戰事,孟水監定會知會與你。之後議的,是京城置慈幼局一事,本尹思想著,你為解救幼童出力不少,應當親自告知於你。”

    “慈幼局?”李元惜和小左均是一頭霧水,杜衍便簡單介紹:“昨日,我派人去往錢家田莊時,錢家已將童工轉移到山洞,甚至有一個還被溺在糞坑。雖然他們已被成功解救,並送至賈家大宅撫養,但我相信,賈家、錢家之後,京城內外田莊察覺到官府決心,定會遺棄童工以保全自己,那這些孩子何去何從,便成了急於解決的大問題。”

    “官家著我置慈幼局,由朝廷出資,專門收留這些無家可歸的孩童。”他接著說道,語氣鏗鏘有力:“聖諭有言:各田莊有一個月的自查時間,期內,將童工送至慈幼局,捐夠銀錢並立下保證,便可贖罪,過期之後,由開封府全權徹查各大小田莊,再發現藏匿童工現象,便要沒收田莊所有家產,田莊主受法,輕者逐出京城,發配邊疆,重者刑律斬首。”

    “好!”這樣的消息聽得真叫振奮人心,激動之下,李元惜向杜衍抱拳:“元惜過去質疑府尹大人懦弱,如今看來是天大的誤會,元惜請罪。若大人再有用到街道司的地方,還請言會,元惜盡力而為,不敢推辭!”

    公務繁忙,杜衍回到自己的牛車前,預備動身回府衙,然而,他心裏還擱置著鬼樊樓,他擔憂著,麵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忠烈之後,能不能躲過鬼樊樓一劫。

    幾番欲言又止,長長的囑咐最終精簡成了簡短叮囑。

    “李管勾,你先自保吧。”

    他話中有話,若沒有周天和解釋鬼樊樓,恐怕李元惜便要莫名其妙了。而今,她懂得話中的隱語,微微頷首,送杜衍上車,目送他車輪滾滾,消失在人擠人的街道盡頭。

    新的問題是,官家為何要獨留孟良平?難道鬼樊樓的事已被他知曉?

    不得而知,隻能繼續等。小左再也不願先回街道司,她一心一意陪著李元惜,守在皇城外,直到日上三竿,孟良平才回來,報的消息與阿泰所言無多大出入,三川口大戰確實慘敗,張元做說客,說服劉平叛敵,範雍險些與西夏議和,延州危急。

    “金明砦鐵壁軍呢?”李元惜一把抓住孟良平的手腕,急切地詢問,

    孟良平引著她向相對人少的街上走。他小聲回答:“目前的說法是:金明砦五萬鐵壁軍死守山坳,坐看宋軍全滅。”

    這怎麽可能?

    鐵壁軍,以金明三十六砦羌人為主體,由唐至宋,與李繼遷、李德明、元昊三代人較量,在西夏人鐵蹄和屠戮,盡力保全大宋西北疆域完整。李士彬執掌鐵壁軍時,更是規模擴大、紀律嚴明,百姓人人稱頌。羌人本就崇尚忠勇,以叱吒西北的狼群自詡。狼性天生傲氣,又背負著血債深仇,不可能任由元昊殺戮同胞而不為所動!

    李元惜生於斯長於斯,她清楚每個鐵壁軍都有如她一般的血性,隻要有一個鐵壁軍兵卒在,就不可能坐看同胞身死而不救。

    “不可能!戰報有假!”

    “戰報是鄜延路都監黃德和送出的……”

    “且不說鐵壁軍,劉平為人我清楚,他對大宋赤膽忠心,絕不會叛敵。”

    街上人多眼雜,孟良平不願在此爭吵,隻想盡快結束話題,改到僻靜安全處再說事,但李元惜嘴裏似長了刀子,等不及他說完便要截斷他。

    “李管勾,人性善變……”

    “但有些東西不會變!”她堅定地說,小左跟在兩人身後,黃德和這名字她越聽越熟悉,總覺得與他見過麵。再細細回憶,也是街旁逗玩的孩童笑罵了句膽小鬼,勾起她全部的回憶。

    黃德和,她的確見過,差一點成了她姐夫。

    “姐姐!你記不記得,主君給你舉行比武招親時,有個善用大錘的,你隻是嚇唬他,說你喜歡的人,務必是能赤手空拳打得死一頭猛虎,他便慫了——你記不記得?他就是黃德和!”

    如此清晰的提醒,再叫李元惜回到那年的擂台,那個耍大錘的壯漢,也活靈活現地出現在她眼前。生得魁梧,不見得膽略也魁梧,就說這赤手打猛虎,尋常人怕歸怕,不至於撂挑子,一邊嚷著李元惜異想天開、不著邊際,一邊胡亂給自己臉上貼金,打壓別人抬高自己。

    “他這種性子,隻可能是從戰場逃出來的,天高皇帝遠,他的戰報一定有假!”李元惜斬釘截鐵,黃德和這匹夫,她信不得。

    姐妹的對話也引得孟良平深思。

    “劉平叛敵,滿朝文武皆不願相信,但為與他劃清界限,口徑統一地要嚴懲他。劉平家眷如今身在大獄,難有出頭之日。你懷疑有假,便要有證據。”

    “我會找到證據的!”李元惜說道:“煩請水監派人沿水路散播消息,凡是金明砦逃難的,來投奔我李元惜……”

    “姐姐,這樣太衝動了!”

    小左製止她:“金明砦軍士,無人不知你到了京城,他們如果想投奔你,定會多方打聽,我們叫軍巡鋪的鋪兵兄弟和城門守兵多加留意,咱們自己的青衫也可向商家傳散消息,若有打聽你住處的,一定要帶來街道司。”

    “左姑娘的主意可行。我會在京城內外大小渡口放出消息。”

    “那延州呢?朝廷打算怎麽救?”

    “隻能在僥幸中尋生路。”孟良平解釋,據送戰報的斥候所言,三川口大戰時,地上仍是一層厚重的冰雪,天公不作美,剛抽的綠樹芽、綠草莖,又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覆蓋。可喜的是,夏軍來時天氣趨暖,衣物無法禦寒。

    如此,冰雪寒風,凜冽徹骨,夏軍必然軍紀鬆弛。

    “官家正是看中了這點,使兵家的圍點打援,命麟州都教練使折繼閔、柔遠砦主張岊,代州鈐轄王仲寶率兵攻入夏境,許德懷整合山中鐵壁軍,趁機偷襲元昊,予以元昊重創。”

    李元惜閉上眼,將官家的計劃搬入她記憶中的家鄉,北國飛雪,金戈鐵馬,但願這一仗,能把元昊打回老家去。

    “肚子餓了,聽說津門包子鋪新上了幾隻陝西的定邊羊,陪我嚐嚐去。”

    孟良平的提議並沒有引來李元惜和小左的興致,盡管兩人腹中空空,也明白孟良平想轉換她們的心情,而專食定邊羊,討個“定邊”的好彩頭。

    於是孟良平換個說法,提出包子鋪隔壁是劉一手說書鋪,劉一手的消息是京城民間數一數二的迅捷和廣泛,或許在那裏,可以聽到延州其他的消息。

    姐妹兩個的心思全被延州左右,但街道司事務繁雜,周天和一人確實無法麵麵俱到,小左便先行告辭,回衙司去了。

    雖和孟良平獨處略是不自在,但在內憂外患的情緒下,李元惜分不出更多的情緒給孟良平。

    今日的東京城,定邊羊肉是最受歡迎的食材,津門包子鋪的生意極為紅火,人頭攢動,人聲嘈雜,李元惜不由得望而卻步,卻被跑堂幾番熱情邀請,安排進二樓一間包廂。

    “孟水監,上回你來聽李士彬將軍金明砦大戰,就是這廂。”跑堂肩上搭著白抹布,在前頭引路,孟良平麵色略囧,李元惜恍然記起,那時她在聽書鋪子裏,也曾感覺到樓上似有人盯著她,但她抬眼去尋時,那人又避開了。

    沒想到那人竟然是孟良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