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風波起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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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此話當真?”李元惜驚問,小左緊跟著:“師爺,既然劉一手妹夫就是羌人,他又何必給自己頭上倒髒水呢?”

    “這就是你指出的疑點了——有違常識,”周天和分析道:“再說,京城羌人眾多,不少都是劉一手的忠實聽眾,為何他又要故意惹嫌,壞了這條賺錢的路子?大人以前也聽過劉一手講戰事,李士彬將軍死戰護砦,英勇殉國,他講哭了多少百姓,又喚醒多少百姓的愛國之心?”

    仿佛酒勁終於上腦,李元惜頭腦中一陣混亂,周天和講得確實在理,劉一手確實蹊蹺。隱隱約約的,她記起孟良平曾說過的話:這場不見刀劍的戰爭,究竟誰是敵手,需得她自己體味分辨,尋找答案。

    “他有沒有看到你和孟大人?”周天和詢問,李元惜便照實答了,她在樓上向他罵話,羌人和部分漢人也在聲援她,但劉一手死鴨子嘴硬,硬是死撐,最後幾乎是被人轟下台去,台下聽眾分出清晰陣營,互不相讓,先是講理,後來唾罵,之後在說書鋪裏就打起架來,鋪兵趕到後平息了事態,但又有人在鋪子外打架。這在風尚禮儀的京城,也算是罕見的群毆事件了。

    “如此境況下,任何說書人都會及時收手,緩和矛盾,劉一手做了幾十年說書人,不可能不圓滑——可他為什麽仍堅持繼續講下去?”周天和追問,小左忙抓住李元惜的雙手:“姐姐,你們當時有沒有發現蹊蹺之處?你先別急別氣,仔細回憶——”

    所謂當局者旁觀者清,在劉一手吐出第一個侮辱羌人的字眼時,李元惜的火氣便已點燃,直到孟良平提起官家,她才略是平靜二分,但這平靜,並非不憤怒,而是被新到的震驚和彷徨壓製,不得發泄。總之,在津門包子鋪,她從未想過,劉一手今日有任何異常。

    經周天和、小左提醒,李元惜慢慢退回到座椅裏,正堂裏鴉雀無聲,大家都等著她能有清晰的回憶,能在混沌中帶來一絲啟發。

    李元惜記起來了,她罵劉一手時,後者似乎焦慮地往另一處看去,不過,很快他便轉移了目光。

    “那處有誰坐著?”周天和馬上問,李元惜苦惱地搖頭:“我當時注意全在劉一手身上,哪裏顧得上看別人?”

    說著,她狠狠地拍一掌腦袋:撇去偏見,劉一手越來越多的怪異此時都浮現腦海。他緊張地擦汗,他欲言又止,他痛苦又糾結的神情,他故作鎮定,他驚堂木落下時明顯的底氣不足,他被轟下台時不住地道歉……

    所有的怪異,都指向一個可能。

    “有人威脅他!”李元惜小心地說出口,似乎稍微大聲,就可能驚擾躲在暗處的那人。

    “有人……見不得國內羌漢團結。”她攥緊拳頭,豁然起身:“我去找劉一手,問清楚那人來曆。”

    “大人且慢!”周天和慌忙攔住她:“依我看,那人絕不可能隻威脅過劉一手,其他說書人皆有可能全數違心。如此,你去找他,非但問不出答案,反倒可能傷及劉一手的性命。”

    “那怎麽辦?”李元惜焦灼地走來走去:“我真糊塗,我曾距他那般近,立時去摘了他的腦袋,看他還能威脅誰!”

    “姐姐,幸虧你沒摘人腦袋,京城做事,都得講求證據。”小左一邊安撫著李元惜,一邊著急地向周天和討問方法:“師爺,姐姐就是羌人,京城又生活著數以萬計的無辜羌人,你我都清楚明白,他們不該受此誹謗排擠。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這出處不正的言論,自有官府查辦,大人可尋開封府杜大人再做一番討論。”

    “這人實在惡毒,不糾他法辦,如何對得起無辜受累的羌人!”李元惜憤憤地說。這時,周天和忽然拿定了主意,向她作揖:“另外,據大人的說法,造謠之人揪住煽動羌漢對立的其中一點,有三川口大戰中鐵壁軍退守山坳,對大宋軍隊見死不救——我周某見過大人性情,又聽聞金明砦李士彬將軍事跡,自認為,鐵壁軍絕不可能見死不救。要想讓百姓看清真相,聖上已經做出決斷,便是在送往邊關的金子令牌裏,調動山中鐵壁軍圍攻包圍延州城的西夏大軍。”

    聽到周天和將京城輿情與鐵壁軍牽連一起,李元惜、小左姐妹兩個頓時捏緊顆心,周天和也絕不辜負她們的殷切,他不打算空口而談愛國。

    “大人,大宋軍馬嚴重缺乏,就算鐵壁軍,軍士也難配軍馬作戰,更何況,退守山坳,周某猜想,恐怕金子令牌到,這些羌人子弟,就得赤膊上陣,隻為給自己平冤昭雪。”

    這正是李元惜痛心的,想到這裏,她幾乎能立刻垂出兩行熱淚,不過是死咬著牙,強忍耐著罷了。

    “西夏元昊,占據上好牧場,軍馬肥壯,平均一兵卒,享三匹戰馬,每匹戰馬,均著鐵甲護身。如此,我羌人縱使強悍不懼死,也隻能肉搏了。”

    “周家非巨富,但是賃馬大商,每年都從夏遼邊境購入成百上千的馬匹。”

    周天和說到這裏,李元惜和小心隱隱察覺到一股窒息般的期待。

    “師爺,你是說……”小左雙手捂在胸前,急切地等待著。周天和抱拳:“周家從河套地區新收了五百匹馬,準備運來京城,爹爹曾說,要將這五百匹馬,全捐抗夏的鐵壁軍將士。”

    “師爺!”小左驚得瞠目結舌,李元惜懷疑自己沒聽明白。

    “師爺,五百匹馬,捐鐵壁軍?”

    “我爹向來深明大義,但五百匹馬遠遠不夠支援邊境戰事。我預備說服爹爹,再從遼國就近購入五百匹馬,發送往金明砦。”

    前後統共一千匹馬!

    要知道,真宗時期,六穀吐蕃首領潘羅支希望大宋出兵共同攻打李繼遷,送大宋五千匹馬以充軍力,雖然大宋沒有抓住機會,但由此可見,周家此次支援金明砦的一千匹馬,可謂真正的大手筆。李元惜興奮得猛一拍手,抓住周天和的雙臂:“你不是我的師爺,你是金明砦浴血奮戰的、京城受辱的羌人的恩人!有這一千匹馬,對元昊該是多大的衝擊力!”

    轉而,她像是突然被周天和的麵貌嚇到了,猛地抽手:

    “不行,這是胡說!一千匹馬一旦進了軍營,一根馬鬃都不可能再還給你。由此一來,你周家損失……”

    “是啊,師爺,我們把馬都抽調走了,你家生意怎麽辦?”

    “無礙。”周天和安慰她:“周家畢竟做了幾十年生意,一千匹馬雖然吃力,不見得拿不出來。”

    “大人,我清晰記得,你在萬怡街立信,渾身上下所有值錢的家當都拿了出來,其中甚至有李將軍、你元夫人留給你的貼身玉佩。你可以做到置錢財於身外,我為何做不到?”他手放在椅子上:“這次救援延州,我周家能幫得上忙,多少消除些羌漢同胞之間的芥蒂,就是大的造化。”

    一千匹馬,雖然數量不足以支撐一支軍隊,但可解燃眉之急。有馬在,騎兵成,騎兵橫穿縱入,可與西夏一戰!如此,鐵壁軍勝算加大,京城輿情也可扭轉。

    “李元惜代五萬鐵壁軍,謝周師爺!”李元惜向周天和抱拳,大恩沒齒難忘,周天和於她,算得上大恩人,李元惜心底發誓,這街道司的街道革新,既是周天和誌向所托,未來縱使遇到千難萬險,她也勢必絕不退縮,以報今日贈馬之恩。

    小左也大受震動,向周天和施禮致謝。

    “大人、左姑娘,客套話先不說,孟水監的朝服,還請你再去借回,我先回家去同老爹求情,屆時,可差我本家兄弟周天雍走水路,購置轉調馬匹布陣。”

    “可行。”李元惜當即同意,與周天和分兩道,各去做事。

    孟良平沒料到李元惜這麽快就登門都水監,待李元惜將周天和的計劃說給他聽,他並不興奮。他擔憂著周天和幫助鐵壁軍贈馬,背後究竟藏何居心。

    “他是大宋子民,不願看到羌漢被人離間,難道這樣的理由仍不夠嗎?”李元惜問道,孟良平收了草紙,離開案前,憂心忡忡地叫錢飛虎去取他的舊朝服。

    “怎麽?如何你突然不信他了呢?”李元惜追問,又害怕被人聽到她的問話,隻得貼近孟良平,悄聲詢問:“你是擔心他和鬼樊樓有關?”

    孟良平收回開窗的手,李元惜幫他推開窗,引得院內一位監丞回頭望她。此舉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欲蓋彌彰之嫌,李元惜便退回身來,見孟良平仍是蹙著眉頭,便把周天和與鬼樊樓的瓜葛簡短地與他講了,縱使如此,孟良平仍是半信半疑。

    “李管勾,我曾親耳聽過他和老鬼討論街道革新計劃,你確定他對你忠心耿耿?一千匹馬送往邊境,雖是好事,但他若是別有險惡用心,這後果,絕不是一千匹馬能挽回的,你要負責。”

    “我清楚我做什麽。”

    “我猜,你昨天在開封府外的交易,也是和鬼樊樓進行的。遲早我都會知道鬼樊樓,你又何必向我隱瞞?”聽到門外錢飛虎靠近,李元惜垂下眼瞼,聲音更低:“他能告訴我,你卻不能,難道我應該更信任他,而對你存有戒心?”

    錢飛虎將朝服送進門來,照孟良平眼神示意,交遞給李元惜。

    “李大人,你得交代周天雍動作迅速些,但願周家的馬,能及時運到戰場上去。”他好心地說,又去桌案前研墨:“上回你那封信恰好沒來得及送進李將軍手裏,這次好歹寫幾句話,勉勵鐵壁軍將士。”

    他的提議正是李元惜想要的,她想說的,也隻有一句話:白骨覆地鐵壁起,直驅蠻狼十萬裏。

    筆端蘸滿墨汁,一揮而就,再吹幹墨跡,放入信筒,將朝服和信筒一並拿了。

    “別愁眉苦臉的,我選中的人,不會讓你失望的。”她伸手,按住孟良平的眉心,揉壓著想撫平那思慮的川壑,本是小事,孟良平卻是一愕,慌亂地往錢飛虎處瞥了眼,引得李元惜也好奇地看去——隻見錢飛虎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們,隨後,眼藏不住地竊笑一聲,慌忙低頭,幫孟良平收拾桌案,而孟良平瞬間從李元惜揉壓的指下抽走,反身就走:

    “不送。”

    “我送,我替大人送送李管勾。”錢飛虎忙不迭地說,也不看孟良平的臉色,到門前引路,帶著李元惜走出大廳,一路滔滔不絕:

    “李大人,剛才孟大人的反應,你千萬別往心裏去。孟大人原先最不喜歡與人肌膚接觸,說來不怕你笑話,我伺候大人這些年,還從沒碰過他呢。”

    “你的意思是,我碰他太多了?”(www.101noveL.com)